作者嗣人 18/01/08
新年的神明系列來了。
遲到了真抱歉。
一年寫個一次這種故事，我覺得也挺不錯的。
我是太宰府天滿宮祭祀的主神──菅原道真。
正月的頭三天一如往年繁忙，要命的程度毫不亞於地獄深處；前來相助的福岡縣諸神一個接一個倒下，逃到出雲的神明有之，為逃避現實而哭著要參加冬季同人展的神明亦有之；儘管如此，總算平安無事度過了正月這三天。
每年包下正對參拜大道的老舊咖啡廳，八百萬神明齊聚一堂，施展神祐直至筋疲力盡。身為主神的我無處可逃，只能像貝殼一樣閉關讀著筆記本上不停浮出的願望，分派給可能幫得上忙的神明。
當人類在年夜裡雀躍地等待新年的到來，我們卻從白天就害怕地看著縣內外香客的車輛逐漸填滿遼闊的停車場。那麼寬廣的停放處到了深夜卻一點空隙也不剩，連附近的停車場也全軍覆沒。往天滿宮的路上車水馬龍，其陣勢大概讓本地人在正月的頭三天都放棄了開車外出。
作為工作室的咖啡廳二樓和室裡，八百萬神明黏在長桌旁、邊聽電視特別節目邊把招待的梅枝餅塞進嘴裡是每年固定的光景。順帶一提，其他的神明也有各自的神社要負責，所以必須輪班工作。
尖峰無疑是頭三天，但實際上人潮會持續至新年最初的週末。假日期間來自縣外的香客特別多，於我們其實非常麻煩。
舉例來說，東京的人前來參拜，於是不得不請當地的土地神或產土神幫忙（註一）。我雖是學問之神，但既無法提升偏差值（註二），也不能在考試中降下天啟洩漏答案。
如果無論如何都希望有誰來改善偏差值，還是拜託班導師比較好。我能做的大概就是保佑考試當天不會感冒、消災去病之類的。尤其為了預防在居住地遭遇事故什麼的，無論如何都得與當地的地方神聯絡才行。
像這樣遠端請地方神幫了忙，結果反而減少當地神社參拜的例子很多。如此一來地方神感覺也很不好；自己轄區的孩子卻跑去別的地方參拜實在是很寂寞的事。（註三）
就這樣，我的新年結束了。今年也真的非常辛苦。早知道死了之後還會這麼辛苦，就不要成為神明接受祭祀了。要是沒有雷擊皇宮就好了──有時候也會這樣悔不當初。
不過，今年我們也熬過來了。
初七晚上，從結束包場的咖啡廳裡走出來的神明們各各都消耗過度而疲憊不已，可能在回到自己的神社前就倒下了，當然也就沒有什麼慶功宴，只能默默沿著參拜道路走向西鐵太宰府站。身體沉重得搭不了電車，於是一個個上了計程車，像屍體一樣被載上返家的路。
回到熟悉的兩坪大公寓，我把被褥從壁櫥往地上一拉，衣服也不換就倒在上頭。手機也沒電了。但無所謂啦。
閉上眼，瞬間就陷入了沉睡。
○
睡了多久呢。
睜開眼的時候一片漆黑。看看時鐘，剛剛過了午夜。
大概睡了五個小時嗎，這麼想的同時，覺得肚子餓了。仔細想想，這一個禮拜來幾乎都只吃些烏龍麵和梅枝餅之類的東西。
喝著冰箱裡拿出的礦泉水，決定去一趟便利商店。一來這個時間餐廳和小吃店都打烊了，二來我其實也是便利商店的愛好者。
簡單準備了一下，離開公寓才發現相當寒冷。這麼說來冬神好像不爽地說了「好累。所以從今晚開始下雪。然後睡覺。」
「唔唔，好冷。」
我住的公寓在五条站附近，與太宰府站有一站的距離，但走路只要大約十分鐘。其實是想住在市中心天神大街一帶的，可是離天滿宮太遠好像就會開始慢性腸胃炎，只好作罷。我雖然對太宰府沒什麼怨言，但住了將近一千年，實在有些膩了。
抵達最近的便利商店，看見了熟悉的臉孔。
「神功皇后殿下，前些日子勞您相助著實不勝感激。」
站在深夜的便利商店讀著女性雜誌的是常駐於三社參拜的宮地嶽神社主神，神功皇后殿下（註四）。作為神明其位階在我之上，是尊敬的前賢。
「拜託，在外頭不要這樣叫我可以嗎？叫前輩就好了，前──輩。」
「又不是學生。」
「以神明來說我是你的前輩所以無所謂啦。怎麼，這個時間出來幹嘛？買消夜嗎？」
「前輩才為何在這裡吧，跑這麼遠來。」
宮地嶽神社位於福岡市以東、叫做福津市的沿海城市，是福岡首屈一指的大神社。
「那是因為啊，宗象三女神找我去和天開稻荷社的老爺爺喝酒唷。」（註五）
宗象三女神大人是名列古事記的大神，是天照大神咬碎須佐之男命的劍所生出的三位女神。神話時代依神諭降臨於玄界灘，因此有了宗象大社以祭祀。簡單地說，就是神明裡的貴族。
我也時常與她們見面，是非常漂亮的追星族三姊妹，和神功皇后殿下一同狂熱於追逐偶像；所謂女神似乎都很喜歡帥哥啊。
「和宇迦之御魂神嗎？應該被拚命勸酒了吧。」
「直到點起燈火還在喝啊。但我已經不行了，剛才為止都在那邊的廁所承受惡報。每次都向神明起誓下次絕不再喝，結果還是喝了呢～」
「末班電車已經過了，沒問題吧？」
「那個啊，傳LINE叫我家的神馬來接我了，可是都未讀耶。」
「已經睡了吧，都這個時間了。叫輛計程車回家如何？」
「才不要！你以為坐到福津市要多少錢啊。年底還有演唱會遠征，錢包正面臨很嚴酷的考驗啊。」
我一邊隨口附和，一邊把飲料放到籃裡，又拿起了海鮮杯麵。
「我喜歡鹽味的呢。雖然試過海鮮啊、咖哩啊什麼的，結果還是普通的最好唷。」
這樣說著的時候把杯麵放進了我的籃子。
「等等，請問您在做什麼。」
「一直喝酒肚子餓了呢。反正你很閒嘛？陪我吃消夜，菅原。」
「我拒絕。我要回家看預錄的新年節目。」
「就到來接我為止而已啦！花不了一個小時啦。」
「真的會來接你嗎。」
「在那之前你要陪我。還是說你打算違逆我啊？」
很久以前也曾像這樣在寶滿山的山頂上一直喝到早上。記得那次宗象三女神大人也駕臨了。這種時候就不禁深深體會神界是個階級社會。面對比我年長七百歲的前輩，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唔，這是職權騷擾喔。」
「哇哈哈！高天原沒有勞動基準法喔，乖乖聽話吧！」
最後買了熱茶和點心，在杯麵裡沖入熱水，決定前往附近的公園。
「要在這種寒冷的天空下吃泡麵嗎。」
「吃熱呼呼的東西所以沒問題沒問題。」
一邊注意不要把熱水灑出來，一邊沿著御笠川的步道前進。雖說今晚月光明亮而不至於跌倒什麼的，目的地的公園畢竟還是太遠了。
「皇后殿下，不行了，已經超過三分鐘了。」
「騙人！真是的，那就在那邊的長椅上吃吧。快點，坐那邊。把筷子給我，筷子。」
「抱歉，我是叉子派的。叉子可以嗎。」
「哪邊都行啦快點給我，麵都要泡爛了啦。」
眼前因熱氣而一片白茫茫，咻咻地吸著麵條喝著湯。
「啊，好好吃。」
「嗯，好吃。為什麼消夜的泡麵會這麼好吃呢。」
我也這麼覺得。作為神明受祀了一千來年，日出之國已經變得相當豐裕了。總之不再因為戰亂而自相殘殺，兒童也很少被殘酷地殺害或餓死。當然，令人心痛的事件如今仍會發生，但這個至少能對其判罪施罰的世界還是很棒的。
「是和平的日子呢。」
「和平呢。真是好不容易啊。」
神功皇后殿下生前是代替崩殂的仲哀天皇施政征戰的女傑，比起身為文官的我，感受想必更為深刻。
「對了，不是有個宇美八幡宮嗎？」
「是的，是您產下應神天皇的神社。後來逐漸演變為孕婦為祈願安產而前往求取守護石之類的。」
「沒錯。福岡已經成為日本孕婦祈願安產的必訪之地了。然而，從前的醫學水平果然還是很低落，襁褓中就死去是常有的事。很令人懊惱啊。」
「我明白。我這邊也有許多人為祈求安產而來。」
特別是那些剛出生隨即離開人世的小生命，八百萬神明也感到十分擔憂。
「像這樣平安地過完新年，一邊眺望著子民沉睡後安靜的城市一邊吃著杯麵，也是種幸福喔。我們雖然只能靜靜守護著，但總希望在力所能及處可以出手幫上忙。」
的確如此──話聲方落，似乎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
低鳴似的聲音。
「欸，這不是呼聲嗎？」
起身在四周一找，在籬笆對側發現了身穿西裝卻裹著報紙躺著的中年男子。
「喂！在這種地方睡覺會死掉喔！」
男性滿臉通紅緊閉雙眼睡著。疲累的臉色一目瞭然。
「這個人說不定是假日加班吧。」
「還加上酒醉。真是的，現在的人類也真辛苦，到死都被壓榨著。真希望他們和神一樣有受加護的身體。我啊，在我轄區的子民過勞死的時候，就要把那些公司通通擊毀。菅原，你到時候要降下雷擊唷。」
「只能打在避雷針上喔。因為會引起大騷動的。」
但我明白神功皇后殿下的心情。所謂子民顧名思義就像自己的孩子。從嬰兒時就開始守護著，組成家庭、生下後代、終於離世，我等就是為了讓他們有更好的人生而盡天命所能。
「喔，皮夾裡有駕照唷。什麼，這個大叔不是住古賀市嗎。」
「啊，是隔壁的城市呢。要將他送回去嗎？」
「企業戰士也可以依賴神祐的吧。而且這個人到我那兒參拜了好幾次喔。總覺得很眼熟。沒記錯的話，他女兒的滿月參拜和七五三節都在我那喔，嗯嗯。」（註六）
夜空中一顆流星無聲地劃了過來，光芒於落地前一刻變為白馬現身在步道上。多少有點喘不過氣，想必是非常著急地趕來。
「喔喔，不愧是皇后殿下的神馬，速度真快呢。」
「你家的是神牛吧，可以拉牛車不是很方便嗎。」
不，牛車的舒適度就算是客套話也只能用悲慘形容。論起交通工具還是機車比較好。
神馬俐落地將醉倒的男性馱在背上，迎接神功皇后上鞍。
「那我先回去啦。今年也多指教喔。」
「您客氣了，我才要請您不吝賜教。路上請小心不要摔下馬喔。」
「當然、」話聲未落，流星已經向著夜空奔馳而去。拖著光亮的尾巴，不一會就失去了蹤跡。
向遼闊的天空呼出白煙。
今年才剛剛開始。
一定還會有各種試煉、騷亂、令人心痛的事情吧。
然而，今年也會是人們獲得豐碩成果、祝福滿溢的一年，我如此祈禱著。
註一、產土神一般而言與當地居民有氏族關係，常常與氏神混用，儘管更換居住地也會給予護佑。
註二、日本學力測驗的評量方法，75為最高，25為最低，越高越好。
註三、原文用的是「氏子」，亦即氏神之血緣。
註四、三社參拜，日本部分地區的新年參拜習俗，於西部地區含福岡意指前往三個神社參拜。
註五、請參見kaku310406所譯「夜行堂──元旦祝神」（#1M7u8LlS）。
註六、日本兒童於滿月、三歲、五歲、七歲至神社參拜的傳統。
來源：
創作內容
【轉】怪談系列《日本夜行堂奇譚系列-謹賀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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