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細得像一彎柳眉掛在天上,拉姆從錦囊中取出最後一枚花炮,黯然地點燃它放上天空。
昨夜跟前夜,她各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放花炮,又孤單地等到東方快要大白才離開。等待著的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也許倉央躲藏在一個看不見天空的地方,那他當然不會來。
也許他只是沒看到,煙花只有一剎那的璀璨,那他當然不會來。
也許他被抓了,出不了監牢,那他當然不會來。
也許他傷了、病了、走動不了,那他當然不會來。
也許他早已忘了當初說過的話,那他當然不會來。
也許他不願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來見她,那他當然不會來。
有太多可能!
也許,他只是單純不想見到她。
她幾乎快被腦海中漂浮的這麼多『也許』給逼瘋了,然而如果過了今晚倉央嘉措依然沒來,她便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拉姆將身影隱藏在影影綽綽的林蔭之中,她緊緊抱住雙膝、把臉捂在腿上,努力不哭出半點聲音。
忽然之間,樹叢中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她只顧著自己傷心、這一下被嚇得魂飛天外,忍不住尖叫出聲,但隨即被摀住嘴巴。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別叫,是我。」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又是舊日那個溫柔繾綣、纖細多情的倉央。但他立刻快步遠離她幾尺開外,露出了極為冷漠的眼神,不耐煩地說:「說罷,妳把我召來,有何目的?」
她內心縱有千言萬語,但他卻是這種表情,簡直有如利刃插進她心裡,痛得什麼話都吞回肚裡了。
「妳是不是有病?把人找來又不說話,那我可要走了,沒空理妳這種不懂事的小姑娘。」倉央好似吃了火藥似的,一出口就傷人,說完更是輕蔑地轉身就走。
「等等,你別走。你……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説話過!」拉姆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卻拚命忍住。「你……終究還是信守諾言來了,跟我一起走,好麼?」
他們曾經說好了那麼多未來要一起生活的約定,她難以相信他忽然就變了,轉眼就不當一回事兒了。她拋下所有矜持、賭上了自己全部的尊嚴,幾乎是把臉貼在泥巴地上請求他。只要他願意跟她走,總有一天會變好的。
可惜事與願違,他非但沒有珍惜她的情意,還無情地踐踏!
拉姆聽到倉央的第一句話,眼淚早已奪眶而出。這幾個月跟他斷了聯繫,她不斷思量,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他們最後在布達拉宮見面時,倉央羞辱她的舉動,就好像漢人故事裡的吳剛一樣,每日每夜地在她心上砍下一道難以理解的口子。
然而不論她如何試著痛恨他,她的心就像月亮上的那棵玉桂樹一樣,到了早上、傷口總是自動結痂,又重新地再愛了他一次。
可是現在他當著她的面,輕輕鬆鬆地說出這一大篇傷人的話,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那棵努力過度的月桂樹又死了一次,這次卻注定灰飛煙滅、再也活不回了。
倉央稍停了片刻、轉過身來露出嗤之以鼻的笑容:「小姑娘,妳還真以為妳是什麼了不得的珍寶了呢。就算蒙古人現在緝拿我,以本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也絕不可能跟妳走。」他冷冷地說,「還有,別一廂情願以為我來這裡是守什麼約。我只是看妳可憐特地來通知下,妳哥哥死了。」
「什麼,我哥哥死了?」聽到最後的拉姆像被人兜頭一棍,打得她腦筋一片空白,接收不了訊息。愣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衝過去抓著倉央的衣襟放聲大哭起來,「這不可能,他之前明明好好的,怎麼會忽然就死了?」
「妳會把我們兩個都害死的!」倉央心裡焦急起來,使盡全力摀住拉姆的嘴、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他畢竟是個男人,粗暴起來差點扼死拉姆。「知道了就快點走,我沒時間跟妳在這講這些。」
拉姆無聲地流下眼淚,嘴巴發不出聲音,只能咿咿嗚嗚地亂叫,身體也死命掙扎想擺脫控制。她忽然用盡全力狠狠咬住倉央摀她嘴的手掌,倉央被咬得滿手是血,幾乎被咬下一塊肉。
她哭喊著:「我不走!我要你告訴我哥哥怎麼死的?你告訴我……我哥哥怎麼會無端端地死了?」
這麼大的動靜,萬一驚動蒙古士兵真的就萬劫不復了,倉央一心想趕快離開,便急急地說:「妳想知道我就告訴妳,有個蒙古人想殺我,妳哥哥多管閒事、幫我擋了一刀,所以才死的。妳現在再不快走,還這麼大聲嚷嚷,要是落在蒙古人手裡、丟了性命,我可救不了妳。」
拉姆的情緒完全崩潰了,衝上去揪著他的衣襟哭道:「我哥哥一路以來都這麼護著你,你居然這樣說他,還是個人麼?」
倉央被逼急了、一把將她甩在地上。「我原不想這麼說話,但妳死命糾纏、我只好說出來。」
他一字一頓地說:「妳跟妳哥哥都是傻子,我最先也只是逗妳玩玩,沒想到妳就認真了,真叫人噁心。你哥哥更是蠢,以為捨命救我、我就會感激他麼?呸。」他説完轉身就走,竟連一眼都沒有回頭看便離開了。
拉姆原地不動、在那裡佇立了很久很久。臉上的淚痕已乾,本來水汪汪的明眸現在只剩下兩個枯竭的空洞,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空殼,此生此世的眼淚都在今晚淌盡,再也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