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斯習慣一個人過日子,應該說,也沒什麼其他選擇。
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打從一出生就有另一個自己陪伴,成雙而生,成雙而亡,不能離彼此太遠,也鮮少人會想這麼做。他們是彼此的另一半,共同組成一個完整的自我,一生的大半時間都和對方在一起,彷彿此生這樣度過便無所憾。
夜深人靜的時候,艾因斯會習慣性地問環繞著他吵吵鬧鬧的小傢伙們,他是不是總有一天也能找到另一個自己?它們會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別再這麼想了,傻孩子。別妄想找到另一個自己啊,世界上只有一個你而已。
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可是我好想和其他人一樣。他總是暗暗地想,感覺苦澀滯悶在心口。為什麼只有我是一個人?為什麼只有我是孤單的?這樣的獨特,我不想要。
艾因斯在戰亂中的葛瓦特王國旅行了一段時日,遇見了一些成雙成對的人,他們總是對他很不友善,他從來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看見他的第一個反應永遠是皺起眉頭,退避三舍,好像他是什麼吃人的怪物一樣。怪物,令人厭惡的東西,為人鄙棄之物。
可能是因為他沒有所謂的另一半吧?時間久了,或許他們會逐漸習慣這件事。他一開始天真地這樣想,可是事情一點改善也沒有。他依然只有自己而已。
與北邊卡沃斯帝國的戰火延燒,境內動盪,雙生戰士成對死亡,他看見人們的惶惶不安,心裡難受極了。明明就是與他毫無關係的人,甚至是討厭他的人,但他卻沒辦法冷眼旁觀。他總覺得,要是不做點什麼,那他的存在或許真的就毫無意義了。
「謝謝你!」這是女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他覺得珍貴無比。
女孩和她雙生哥哥生長在葛瓦特與辛鐸兩國接壤地帶,是艾因斯離開國境前的最後一個落腳處。那天傍晚,他剛搭好帳篷,順手搭救了汲水回家路上受到襲擊的女孩。她才滿十七歲,有著一雙明亮杏眼,黝黑的肌膚襯托出她那笑起來格外潔白的牙齒。
得知他一路向東行,她驚喜地問,是不是要去參觀那座半吊子的幽靈城?接著就滔滔不絕地訴說起這個位於遙遠東北海域的小島,是如何在葛瓦特的民謠裡流傳,說那裡的幽靈與活人同歡,是辛鐸遺落的心臟,是這世界的盡頭。
「說好了,你一定要回來,跟我分享那裡的故事!」
女孩的哥哥身子虛弱,長年臥病在床,所以她沒有辦法出外旅行。只是從初遇之後,每天女孩都會在汲水途中拜訪他,和他交換短暫卻美好的笑語,這是艾因斯第一次體驗到笑是怎麼回事。他感覺心裡有某一處漸漸起了變化,縱使他不明白那是什麼,不過只要知道和她在一起時,那份孤單會短暫消卻,這就足夠了。
艾因斯在這裡停留了出乎意料之外地久。他仔細算過,依他的腳程最遲能夠在半個單輪月後出發,還趕得上海島上每年一度的地伏靈解放慶典。而駐留的理由,他心裡再明白不過了,是為了這第一個願意親近他的女孩。他想知道,他們能夠親近到什麼地步,像是所有其他雙生一樣嗎?
他真的很期待。
也許就是因為太過期待,才會在她驚惶地躲開時感到這麼受傷吧?
「我⋯⋯只是怕妳著涼。」他像做錯事一樣動也不敢動,手裡還抓著剛解下的斗篷,想為打盹的女孩披上。
「別、別離我那麼近,拜託。」
她眼角甚至閃著淚光。為什麼呢?艾因斯心想。我真的很可怕嗎?然而,他發現他沒勇氣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他只是問了一句:「妳不喜歡我嗎?」
他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女孩已經跑遠了,也再也沒回來他身邊。
「對不起,我搞錯了。」離開前,他喃喃唸著這句話作為告別。
後來,他仍是遵守著承諾,一路往東北的海島前行,見證那些女孩神采飛揚講述的傳說故事,那些埋藏在流浪歌者嗓音裡、不為人知的過去。
「艾因斯!」
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背。無需回頭,他情不自禁揚起笑意。
「安。有事嗎?」
「怎樣?沒事不能找你嗎?小氣鬼。」
安在他身邊坐下,伸了個大懶腰,往後仰躺。往首都的路途上,反而是兩人相識後難得寧靜的時光,艾因斯很珍惜。這樣的日子,真希望能一直持續下去。
「趕路趕了一整天,累死了⋯⋯這些可惡的馬,自己有另一半就排擠沒有另一半的人類,真是太不厚道了!唉,我們只能互相取暖了,艾因斯。」見他沒有回應,她好像有些氣惱地起身,伸手將他的臉掰往她的方向。「這什麼臉?你幹嘛?」
「嗯,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仔細看進安的眼睛。他喜歡這樣看著她的眼睛,這雙淺棕色的眼睛永遠都清澈無比,和自己的完全不同。然而每次看著看著,恐懼總是攫獲他。他想起那時女孩倉皇離去的背影,想起自己未能跟安坦白的事情,想著想著⋯⋯
「好了好了,我不會逼你說傷心的事啦,今天換我說些開心的故事吧!」
艾因斯眨眨眼睛,嘴角又上揚了一些。安總是有辦法讓他感到安心。
結果,安大概是真的累壞了,故事還沒講到結尾就沈沈睡去,小小聲地打起呼來。艾因斯靜靜地躺在她身邊,看著滿天星辰拚命對他擠眉弄眼,不知怎麼,他突然笑出聲來。和另一個人一起看星星,原來和自己看星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夜愈來愈深,艾因斯擔心安受寒,又不忍叫醒她,於是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起,一剎那間,竟回想起上次這樣抱著睡著的她,她的淚水讓他心口一片冰涼。想到這,他的心又直直地沉下去。
「艾因斯⋯⋯」
正要把她放在床榻上,她突然開口叫喚,把他嚇了一跳,反射性地說:「對不起,我只是怕妳著涼——」
「⋯⋯笑一個嘛!」
原來是在說夢話。
「看吧,你笑起來多好看,要是能活得開心點就好了⋯⋯」
她說完,又舒服地打起呼來。雖然只是夢話,艾因斯依舊覺得心裡暖暖的,像要融化一樣。出於私心,他真不想鬆手懷裡的人,但這次,他不想再搞錯了。
只要能陪在身邊就足夠了,他想。
不過當天夜裡,睡姿不良的安一個翻身,神準地奪走他的初吻,此間引發的糾結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本文完)
小後記:
哈哈哈人的潛力無窮!我停更時到底是囤積多少創作能量lol
僅以此文祝列那生日快樂~~~
謝謝大家的閱讀:3
忘記補題目!
20.備受作者疼愛的艾因斯好像什麼都知道,他到底是和誰學的呢?奪走了這麼多人的初吻,至少把自己的交待上來吧!還有在怎樣的情況下才可以聽到他說,對不起搞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