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賦】第四章-血色寶石(1)

　　「嵐軍都已安置妥當了嗎？」一名留有著耀眼的金色短髮、湖水綠的雙瞳、英俊挺拔，身穿一襲白色制式軍裝的男子站在營帳內架上的大地圖前研究著，忽然外頭一聲通報，說是已將剛剛遭到黎族埋伏的嵐軍安置妥當。

　　「稟告殿下，屬下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將他們安置妥當，至於那些傷患們，屬下也都吩咐軍隊裡的醫官前往治療了。」

　　「公主傷勢如何？」

　　「嵐雲公主並無大礙，現在正在營帳內探看嵐軍各位將士們的傷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屬下先行告退。」說完，前來通報的士兵便向男子行禮後就匆匆離開營帳。

　　男子的視線移開了地圖，拿起放置在座椅上的黑色披風繫上，走到放置在一旁的銅鏡順勢整理自己的儀容與衣冠後，便快步走出營帳。

 

 

　　「嵐雲。」

　　原本望著自家受傷弟兄開始發呆的嵐雲忽然被一名男子喚住，讓她立刻從游神的狀態回來。

　　「．．．是你啊，藍賽爾，真是許久不見。」因著嵐軍遭到埋伏而死傷慘重，嵐雲現下的心情相當沉重，只能淺淺一笑看著從外頭甫走進來的藍賽爾。

　　見到她這麼淒涼的一抹笑容，藍賽爾雖然心疼卻也沒多表示什麼安慰，對於早已看慣戰場殺戮的兩人，本該對這事感到麻木，雖然發生的當下心裡總是沉重悲苦，但幾日後卻又因情勢所逼，必須再次披上戰袍奔馳於戰場，賭上自己的性命保衛國家，原本那顆柔軟的心早就鍊成了鐵石心腸。

　　「聽說是遇上黎族的埋伏？」

　　「．．．是阿，我萬萬沒料到．．．這都是我的失策．．．」嵐雲痛苦的將臉埋在雙手中，哽咽地說著：「想到昨日答應弟兄們要一起回家的，可如今卻．．．」

　　昨夜的晚會上大家還痛快的飲著酒、此起彼落的歡呼喲喝聲、大聲歌唱著民間流傳的曲子那般喧騰的景象，如今都已不復在，原本以為一夥人能一同光榮返回東苓國，就現在的情勢來看，也早已是遙不可及，永遠無法實現了。

　　「莫如此責怪自己了，這事對於我們騁馳在沙場上的軍人來說，已是稀鬆平常到麻木的事情，這任誰也不想遇到，但無奈我們一介凡人僅能任憑命運的無情擺布。」戰場上本就舜息萬變，多少的意外是自己根本都料想不到的，即使戰略佈陣籌劃的再緊密審慎，總有始料未及的橫禍壞了原本精心策畫的大局。

　　「這事我自然是再明白不過的。」嵐雲從椅子上站起，背對藍賽爾說：「只是．．．還是難免會想著，要是我尚多留點心，有想到黎族他們．．．他們仍可能還有殘黨，尚可能會找上我們報仇，可能會在返回臨洸的路途上埋伏就．．．」最後嵐雲實在哽咽到講不下話，這裡的氛圍壓得她喘不過氣，同時又不想讓眾人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便就逕自推開布簾走出營帳外。

　　藍賽爾看著獨自離去的嵐雲，知曉這時候的她需要獨自人靜一靜，所以他也沒打算要追出去的意思，回頭巡視了一下營帳內的軍醫以及傷患們。此時他的目光恰好掃到角落一處，那裏坐著他所熟悉的人影，藍賽爾立刻起身朝那人的方向走去，途中有多次不小心撞著了忙碌奔走的軍醫與士兵們，瞧見他們一臉疲憊的模樣，也想到最近也甫結束一場亂事，自家軍中的傷患都尚未復元，便立刻迎來東苓國眾多的傷兵們，藍賽爾不禁尋思自己這般顧念與嵐雲的交情，而不加以深慮便收留嵐軍的作為是否太過莽撞，但這念頭只在腦中片刻閃過，他不禁怨著自己怎能因顧及我國利益而罔顧舊人的情誼，何況嵐雲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同於其他常人的。

　　藍賽爾將此念迅速拋於腦後，穿過營帳裡重重的人群後，終於走到那人的面前。

　　「戎晏。」藍賽爾用東苓話喚了嵐雲副將的名諱。

　　「藍賽爾王子．．．」趙戎晏原本在閉目養神，一聽到有人輕聲叫他的名字後便立刻睜開眼，想到他的弟兄們有好大半都還沒能逃離幽望森，無奈的是，以他的身分再衝進森林中救援是相當不妥，他唯一能做的事便只能在菲伊斯的軍營中著急的乾等他們回來，而剛剛僅是稍稍閉目養神休息一下的他，一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以為是自己的部屬過來向他稟報幽望森的狀況，趕緊睜開雙眼並站起身查看來者何人。

　　「不必了，既然你還帶著傷，就不用對我如此行大禮。」見到趙戎晏原本欲向自己行禮，藍賽爾連忙扶住正要跪下的他。

　　「謝謝王子殿下。」

　　東苓國和菲伊斯共和國兩國交好，加上藍賽爾和嵐雲本就是舊識，自然連彼此一些重要的下屬們都有些交情，而對藍賽爾來說，趙戎晏也是他相識許久，值得景仰的一名軍人及好友。

　　「王子殿下，請問現在還有其他嵐軍弟兄們的消息嗎？」趙戎晏急迫的向藍賽爾詢問。

　　「適才我已讓我的副將調了一支部隊進去幽望森救援了，只是怕他們對幽望森不熟，尚須再花上好一段時間，方能找到尚遺留在幽望森的嵐軍弟兄們。」

　　聞言，趙戎晏只有滿臉的悲痛：「公主呢？她現在狀況還好嗎？」

　　「她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只是受到了不少的打擊，現在心情十分低落。」

　　「怎麼可能不低落呢！」趙戎晏苦笑了一下：「當時意外發生時，所有鄰近在公主以及我身邊的弟兄們，第一時間都不顧自己的性命趕著先來保護我們，也因此我們痛失了兩名寶貴的下屬．．．只恨．．．當時的我們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混亂的人群及馬匹踐踏在地，連他們的任何一塊屍骨，又或是能代表他們的物品都無法帶回給家鄉的家人。」

　　藍賽爾聽了之後也陷入了沉默，他再明白不過，在這時候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對他們這些人都是無用的，這種傷痛僅能隨著時間流逝方能慢慢減輕，且要不斷逼著自己去習慣這些痛失部屬的哀痛，只因他們是軍人，身為一名為國廝殺奮戰的軍人必要冷血無情，更何況他們還是身為一支軍隊的主帥。

　　所以他們必須獨自承受這些逝去弟兄的傷痛，承受死去部屬的家眷對他們的任何責難。

　　而這些事情要承受一輩子

　　永遠

　　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藍賽爾輕輕閉上眼，低頭為死去的那些亡靈

　　短暫的

　　禱告。

 

 

 

　　那日傍晚，李福和菲伊斯的軍隊帶回寥寥無幾的嵐軍傷兵們，這些看在嵐雲、趙戎晏及其他弟兄們的眼裡，都明白再多的悲傷也無法挽回逝去的弟兄們。

　　「本宮與眾位嵐軍將士們會將你們的魂與精神帶回東苓國的，一路上不必害怕孤單，弟兄們都會陪伴你們，走完人生最後的這一段路。」嵐雲帶著嵐軍的眾位將士們站在菲伊斯軍的營地前，面向幽望森朝天發誓，並且向已死去的弟兄們敬三杯酒。

　　趙戎晏站在嵐雲身後一步的距離，他明白即使嵐雲現下已將酒敬完，也讓嵐軍的所有士兵們都回營帳中休息，但她卻遲遲不肯將頭轉回，更不願離開，其實只是不想讓她的下屬們見著身為將軍的她脆弱的那一面。

　　眾人皆說嵐雲鐵石心腸，殊不知她總會對所有死去的將士們陷入傷心欲絕許久，只是她從不將那脆弱的一面輕易展露給外人所知。現在的她仍然獨自面向幽望森低頭繼續為死去的弟兄們祝禱。

　　就這樣，嵐雲一個人獨自佇立在幽望森前，直到夕陽西下，繁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