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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GP

[達人專欄] 夜尋

作者:LanTern│2018-06-06 11:56:55│巴幣:20│人氣:596
 
 
 
  記得是三年或四年前吧,那時候發生的事。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當時的我還是大學生,白天到學校上課,下了課就到距離系館步行約莫十分鐘路程的影印店打工。脫離了課業和社交生活繁重的新鮮人歲月、距離畢業出社會又還有一小段能夠揮霍的時間,整體上而言過得十分無憂無慮——可以說是無憂無慮過頭了。
 
  我一向是自己一個人住,一來非常自由,二來我懶得跟室友打交道。剛入學那陣子住過一段時間的學校宿舍,後來就搬進山腰上的一處學生社區。房東是我親戚的朋友,所以給我算了以附近地帶房價來說相當便宜的房租,這也讓我省去找人分攤租金這種麻煩事。反正我不是怕寂寞的人。
 
  那天的日期我記得很清楚,是當年清明連假的其中一天。
 
  之所以印象會這麼深刻,是因為我們學校的清明假期比國定時間還要長上許多。除了清明節和兒童節以外,另外三天則用「教學行政觀摩日」這樣模稜兩可的理由來塘塞,再加上週末,全部算下來假期一共有九天,而且從來不用補課。
 
  大多數的學生會選擇趁那段「春假」時間,遠離淡水這個陰冷的濱海小鎮。有些人會結伴去玩,大多數則是回老家好好休息。
 
  但那時的我有兼職在身,自然不能說走就走。雖然影印店的主要客群是學生,不過偶爾也會接到老師或附近辦公室的委託印製一些廉價印刷品,得趁著這種學生不在的空檔加緊趕工。所以我的假期哪兒都不能去,頂多只能用平常上課的時間窩在宿舍補眠。
 
  當然這也讓我省去了一筆往返南北的交通開銷。直到現在這個年紀我才漸漸眷戀起家鄉,那時的我還不懂。
 
  那天我是早上的班,四點半左右就離開影印店。天色正亮,但春天的風依然帶著一絲涼意。這也是淡水最讓我受不了的一點,對南部小孩來說,春天還得穿外套出門實在太荒謬了。我經常懷疑淡水的氣候因素不止北回歸線和東北季風那麼單純。
 
  從店裡走回我的宿舍需要橫越整個校園,就在我剛進入學校沒多久,我就接到死黨從他老家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他聽起來神采奕奕,愉快地問我伴手禮想要哪種口味。
  死黨是花蓮人,而我總是趁著他回鄉的機會請他順便幫忙買當地有名的麻糬。自從多年前的一趟旅遊之後,我就徹底沉淪於花蓮麻糬的味道,所以他每次回鄉都會替我帶一盒回來。
 
  回到宿舍之後,我連長褲都沒脫就鑽進輩子裡,被窩的味道讓睡意湧現。儘管外頭施工的聲音和社區住戶交談聲隨著涼風一起透過紗窗鑽進來,卻一點也沒辦法組卻睡意的滋長。在午後的太陽變成夕陽之前,我就已經睡著了。
 
 
  我在黑暗中醒來,花了好幾秒思索為什麼窗外會一片黑暗。穿著衣褲睡在冬被裡使得身體出了一層薄汗,枕頭和頭髮也被汗水浸濕,但立刻掀開棉被卻又顯得太冷,於是我意識朦朧地坐在黑暗中,花了幾分鐘適應空氣和黑暗。
 
  身體冷卻之後,我沒開燈就走進浴室,迅速將身上的黏膩洗掉,順便換了身乾爽的衣服,從冰箱拿出一灌便宜的啤酒,一飲而盡。
 
  窗外有細碎的蟲鳴,偶爾也傳來呼嘯而過的機車聲,我猜時間應該還不到深夜。我開燈之後從包包裡翻出手機,上頭顯示的時間是十一點多。我的手機從早上出門後就沒再充過電,所以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左右。
 
  床單和棉被還留著稍微濡濕,所以我坐在電腦椅上用手機翻閱社群軟體。我幾乎不玩遊戲,開電腦大多數時間都是用來寫小說或看電影,而在那個當下,我兩者都不想做。
 
  夜裡很靜,靜得無聊。
 
  我想找一件事解悶,但卻又不想做任何事,陷入了一圈矛盾的輪迴之中。我向來不是害怕無聊的人,我總是能給自己找到事情做,就算是再瑣碎的事,但有的時候、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想做點什麼,卻不想做任何事。
 
  通常這個時間的學生社區不會這麼安靜的,也許是假期的關係吧。平常總是傳來各種聲音,麻將聲、其他房客玩電腦遊戲的吆喝聲,甚至更加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都會透過那薄薄的牆壁傳來。但那天夜裡靜得出奇,時間明明還不到午夜,卻從空氣中滲出那種像是清晨時分、所有人都熟睡之時的寂寞。
 
  突然間,我覺得——真的很突然,完全沒有任何徵兆——好想吃炸雞。
 
  並不是鹽酥雞或雞排那種炸雞,而是貨真價實、速食店裡賣的炸雞,熱氣蒸騰而且多汁。也許是剛才那罐啤酒的關係吧,對一般人來說,吃炸雞會喝可樂或汽水,但對不怎麼喝氣泡飲料的我來說,吃炸雞向來是配著啤酒。
  那是以新鮮現炸著名、多年後會席捲台灣社會的美式炸雞店還默默無聞的年代。想到炸雞,多數人直覺想到的都是紅色爆炸頭小丑或白西裝的老爺爺。
 
  對數年後的我來說,午夜出門買宵夜顯然已經成為一件苦差事,所以大概會選擇叫外送吧。但那時的我,更傾向於省下那幾十塊錢的外送費,親自跑一趟。
 
  我換上長褲、披上運動薄外套,將房間的燈再次熄滅。
 
  從六樓下樓的短短數十秒間,我心中的天秤就因為蛋捲冰淇淋而倒向小丑那邊。
  就我所知,淡水的麥當勞一共有三間。一間在捷運站前、一間在我曾經住過的學生宿舍旁邊。第三間則離學校稍遠,緊鄰著淡水市區,落在以前總統貫名、稱為「登輝大道」的淡金路上。
 
  說不清是基於什麼理由,但我心中幾乎沒有遲疑地選擇了那間離學校比較遠的麥當勞作為我的目的地,縱使我對市區附近的路況一點也不熟悉。
  也許是單純心血來潮地想到不熟悉的範圍看看,又或者——用比較誇張的方式來說——就是所謂的冥冥注定吧。
 
  我跨上機車,將外套的拉鍊拉上,稍微舒展因為午覺睡太久而僵硬酸麻的肌肉,同時在腦海中繪製地圖。
 
  也許曾經來過淡水的人會有印象,淡金路屬於省道,作為淡水市區通往台北的主要道路,車流總是又大又快。
 
  那條路兩側的風景截然不同。靠近我的學校和市區的那一側地勢較低,座落著幾棟落成不久的高價公寓,某些路段甚至能夠俯瞰我們學校的校園,在天氣晴朗的時候,也能夠在快速往來的車流間遠遠地看見市區透露出帶著些許現代活力感的淡水市容。而地勢較高的那一側,則是綠蔭蓬罩的大屯山群。那一側建物稀少,開發也不完全,反而更像我南部老家鄉下的光景。隨著海拔逐漸攀升,據說會直直通往陽明山。
 
  某種程度上,如果想一覽淡水這個小鎮的兩種風貌,淡金路也許是一個不錯的地點。
 
  不過這幾年那條路正在進行淡水輕軌的施工,路上到處都是施工圍欄或鋼筋鐵條,大部分的路段空間都因此而受到壓縮,本來的六線道縮減成三線,這點對於車流量那麼大的路線來說其實是一個相當程度的負擔,據說淡金路的路況也因此而變得更加不穩定。
 
  我的活動範圍很少會涉足那裡,對於那間麥當勞的記憶也僅僅只是「好像有這麼一個地方」的程度而已。事後回想起來,我不禁佩服起當時我那股突如其來的勇氣。
 
  在心裡大致決定好路線後,我摧下我那台老V2的油門,在刺耳的引擎哮喘聲中,我駛進黑夜。
 
 
  戶外的空氣很濕,夜空也霧濛濛的,不見半分月色星光,也許在我睡著的時候下過雨。淡水終年冷雨,這點早已見怪不怪,也因為這個原因,我的這件運動外套除了擋風還具備了一定程度的防水功能。
 
  我騎著機車沿著山勢往上爬,經過已經看得厭煩的學校側門,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側門少了許多平常會看見的人潮和商家。通常這個時間點,學校附近都還是很熱鬧的,畢竟大學生並絕對不是樂於早睡的物種,而附近的店家也為了配合學生的作息而調整營業時間。但因為學校放假的緣故,以學生為主要客群的店家也都早早收攤,甚至索性直接不營業了。
 
  我逐漸遠離熟悉的範圍,順利進入淡金上。
  即使已經過了午夜,省道上的行車還是來來去去,也許所有人都懷著「這種時間應該沒什麼車吧」的心態,車速甚至比起白天還快。
 
  我沿著淡金路向北,跟著車潮穿梭在當時還未完工的輕軌工地之間(現在已經接近完工了),不時注意麥當勞理論上會出現的左側,尋找那個熟悉的金拱門標誌。
 
  車流量並不少,至少絕對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深夜路況,重點是車速很快。就算我已經極盡所能靠向路邊,速度也沒辦法慢到讓我能真正認真搜尋,再加上夜色昏暗,我不斷擔心會不會在我沒注意的時候錯過了。
 
  正當我開始猶豫要不要找時機迴轉的時候,黃色的M映入眼中。
 
  我喜出望外,連忙煞車,但頓時發覺附近沒有能夠讓我左轉過去的空間。
  因為施工的緣故,施工圍欄將附近的路口全部圍了起來,道路中央又有分隔島阻隔,沒辦法隨便穿越。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沿著淡金路繼續往下騎,焦躁地巴望能夠讓我折返的機會。
 
  在看見麥當勞的標誌之後,我繼續騎了約莫五分鐘,卻還是沒有看見半個能夠讓我迴轉的路口,我忍不住在心裡大罵這些施工單位和區公所的嚴重缺失,同時也開始擔心我究竟會騎到哪裡去。
 
  又過了五分鐘,我鐵下心,決定即使先往右轉,進入右側的山區也要想辦法往回走,我可不想等到我終於找到迴轉機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三芝。
 
  如此決定之後的第一個岔路,我就果決將龍頭轉向,彎進一條如果不是遇到如此窘境,我絕對不會看見的小路,駛向與市區和麥當勞相反的方向。
 
  再一次地,每當我事後回想,我都會佩服那時我突如其來的勇氣、以及還不懂得深思熟慮的愚蠢。
 
 
  對比起後方市區的燈火通明,我眼前的大屯山脈一片黑暗。
 
  一時間放眼望去看不見任何建築物,除了我的車燈外,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些亮度明顯比省道還低上十勒克斯的路燈。而且在這樣人煙稀少的區域,路燈並不密集,相隔數十公尺才一盞,對不熟路況而且急於找路的人(例如我)來說完全不夠。
 
  我沿著上坡騎,仔細尋找著能夠讓我往回走的路口。小路的兩側都是樹林,甚至連馬路都比剛才顛簸不少,視線暗得我必須打開幾乎從來沒用過的遠燈。
 
  星月無光,路燈明滅。也許是因為光線稀少的心理作用,我總覺得氣溫又更低了些,拍在臉上的冷風令我後悔沒帶全罩式安全帽出門。
 
  順著小路騎出約莫一公里或兩公里——說不準,我一向沒什麼距離概念——之後,我發覺狀況有些奇怪。
 
  別說右轉了,一路上就連左轉的岔路也沒看見,就好像這條晦暗的小路直直通往大屯山脈深處一樣。而路上除了幾十公尺一盞的路燈之外,完全沒有其他建築物或行車,只有兩側漆黑一片的樹林。
 
  這點如果是在南部鄉下的話,姑且還說得通,但在雙北境內卻顯得相當奇怪。
 
  上坡持續,那片光源無法深入的樹林也越發濃密,彷彿離開路燈光源指引的小路之後就會被樹林吞沒一樣。現在時序是早春,淡水又一向比其他地方來得冷,林間的葉子稀稀疏疏的,更多了一分詭異的感覺。
 
  異樣在我心中盤旋,揮之不去。我想過吹口哨來壯膽,但旋即又想到夜裡的口哨聲會吸引不乾淨的東西,只好放棄。我可不想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挑戰這類古老的禁忌。
 
  我聽見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摧動油門的右手也越握越緊。
  本來為了尋找岔路,我已經將機車的速度放慢下來,但卻又在不覺之間將車速拉回剛才在省道上行駛的數值,甚至更高。
 
  儘管迎面而來的夜風很冷,我卻一點也不敢再次放慢速度。至少冷風和摧動油門的引擎聲能將我的注意力從心頭逐漸攀升的詭異感覺上移開。
 
 
  四周的風景依然沒有改變,不見岔路、不見來車、不見屋舍。
  
  如果說這種情況只有兩三分鐘也就罷了,但打從我從淡金路拐彎、沿著這條小路向上爬升之後,少說也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況且我的車速一點不慢,卻仍然沒看見任何岔路或建築,這點以北部的情況來說實在不合常理。。
 
  就好像這條筆直的上坡小路上,除了路燈和兩側樹林中張狂的陰暗以外,什麼都沒有一樣。
  我總覺得,好像我只要偏離了小路上的路燈,就再也沒辦法回到這條小路上了。
 
 
  那一陣詭異、異常的感覺從進入這條路開始就一直攀附在我的心上,不論車速多快都揮之不去,就像是不小心誤闖性別不同的廁所、或是參加一個聚會之後才發現所有人都不認識似的,跟那種異常感十分類似。
 
  起初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會有那樣子異樣的感覺,但我緊繃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思考。當我靈光乍現,意識到這陣詭異是源於何種理由之後,背脊立刻竄起一陣與寒冷無關的雞皮疙瘩。
 
  我的直覺似乎從轉進這條小路後,就一直在發出警告,警告我有某個東西——或某些東西……在樹林裡望著我。
 
 
  我先旨聲明,我承認我不算特別勇敢,但也自認不會被歸類到膽小的那一邊。可是當時的狀況實在讓我的牙齒忍不住打起寒顫。那已經脫離『詭異』的範疇,而是一種更直接的情緒,『恐懼』。
 
  我心底的警鈴正在大肆作響,如果他們有實際聲音的話,恐怕會比我機車引擎的咆哮還大聲。
 
  我完全不敢望向兩側,只能死死盯著我了車燈照得到的範圍。但我身上每個毛孔的本能都在告訴我同一件事:情況不太對,快回頭。
 
  不太妙,真的不太妙。現在似乎已經不是盤算能不能找到麥當勞、或是能不能吃到炸雞的時候了。我該思考的也許是更加嚴重的問題。
 
  我究竟會騎到哪裡去?
 
  我平常並不是一個多疑的人,也從來不迷信。
 
  但在那個當下,我確確實實在心裡向我所知道的所有神祇祈禱。
 
 
  我決定掉頭,馬上掉頭。
  至少我知道往回騎同樣的路程就能夠回到來車潮往來的淡金路上(如果事情順利發展的話),總比繼續往前騎來得好。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攀在我心頭的恐懼和被「某些東西」注視的感覺確實是我多心好了,我也不想這樣一路騎到陽明山去。
 
  問題是,這條小路並沒有寬到足夠讓我在不減速的情況下迴轉。如果要往回騎,我至少必須先放鬆油門,而那卻是我當時不論理智上或是情感上最不想做的事情。
 
  雖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我沒來由的認為,我如果放慢速度,樹林中的「某些東西」就會衝出來。
 
  但是事已至此,如果還期待接下來會有寬到足夠我不減速迴轉的路段似乎有點愚蠢,我勢必得做出決斷,而且要快。
 
  深深吐吶了幾口又冷又溼的夜風之後,我選定了前方的一盞路燈,咬緊牙根。放鬆油門,握下煞車,同時擺動龍頭,在那盞稱不上明亮、但卻在當時的我心中增添了一絲心安的路燈正下方迅速迴轉。
 
  當時的我沒有心情顧慮細節,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次迴轉也許是我這輩子機車生涯最精彩的演出。
 
  我的鞋跟完全沒離開踏板,就在寬度不到五公尺的路面將整台125CC的機車轉了一百八十度。車身都還來不急轉正,我就已經重新將鬆開的油門握緊,完全不管速限的全力摧動,速度遠比我來時還快。
 
  我當時後腦發麻,思緒被上湧的熱血和雞皮疙瘩擠開,理性已經完全不起作用,純粹靠著本能驅策身體,「逃命」的本能。
 
  為了遠離後方的「什麼」而逃。
 
  
  我的車速非常快,至少在看見省道明亮的路燈之前我都不打算減速了,反正這條路上壓根兒就沒人。
 
  本來的冷風化作狂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我的臉上。座下機車的引擎也像發狂一般,儀表板上出現了我騎車以來從沒看過的數字。
 
  別擔心,別害怕。我對自己說。
 
  我會就這樣一路回到淡金路,順著車潮繼續往下騎,就算遠離淡水也無所謂、就算騎到三芝也無所謂,我要找一間燈火通明的便利商店待著,用本來打算拿來買炸雞的錢買一本便宜濫俗的愛情小說,一口氣讀到天亮,等天亮後再向店員問明往學校的路,在學校附近吃一頓熱騰騰的早餐。
 
  接著我會到店裡去,跟老闆和其他工讀生分享這個荒謬又有點可笑的遭遇。
 
  那時的我以為會是這樣的。
 
 
  我在小路上掉頭後,以遠超速限的車速疾行了三分鐘左右,我本來正幻想著美味早餐的意識卻被硬生生插入一絲異樣。
 
  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很奇怪
 
  一棟建築物。
 
  當然,在台灣這種人口稠密的國家,看見建築物並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但我來的時候——我很確定——我是沒看見任何建築物的。
 
  那為什麼會……?
 
 
  我的疑心自然而然地驅使我瞇起雙眼,仔細打量那棟建築物。我的車速很快,在我進入能夠看清那棟建築物,到那棟建築物離開我的視野之間,只有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只是驚鴻一瞥的程度。
 
  但那一瞥卻令我心臟幾乎停下。
 
 
  那是一間小廟
 
 
  沒有路邊土地公廟那麼小,但也沒有市區內能夠讓人供奉的那重廟那麼大。我在那座廟裡看見神龕、牌位、還有香爐,裡頭透著一絲絲廟裡燈籠通常會點著的紅光。
 
  這其實很合理,畢竟時間已經很晚了,正常的廟宇在這個時間應該都不會點著大燈。但看到那抹幽幽紅光卻仍然讓我心下發毛,一陣暈眩。
 
 
  我的心臟開始大力鼓動,鼓動得生疼,後頸就像被某種生物攀上一樣,不斷發抖。
 
  為什麼?來的時候明明什麼建築物都沒看見,為什麼回程會跑出一間小廟?
 
  難道我剛才忽略了嗎?又或是從另一個方向看不見?
 
  或者該問的是,我現在走的這條路,真的是本來的那條路嗎?
 
 
  沾滿恐懼的疑惑剛從我的內心浮起,還來不急細細思量,就發生了另一件事,讓正打算運作的腦髓立刻凍結。
 
  在看見那座小廟不到十秒之後,我座下的機車發出一陣激烈哀號,然後速度越來越慢。
 
  「開什麼玩笑……喂……」
 
  我來不及多想,只能拼了命地摧動油門,可是卻絲毫沒有效果。儀表板上的數字從三位數掉到兩位數,再慢慢掉到個位數,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數字越來越小,什麼事也做不了。
 
  最後,我的機車停下。停在那條小路的正中央。
 
 
  沒油?爆胎?拋錨?過熱?
  我被恐懼侵佔的意識勉強撥出了一小塊空白來思索這個問題,但我根本沒有單憑現狀就能看出發生什麼問題的專業眼光。
 
  我急切的嘗試發動幾次,但我這台老車卻只是以有氣無力的喘息回應我。
 
 
  車燈還亮著,說明電瓶還有電,油箱的指針還沒見底,爆胎也不會導致車子熄火,也許是因為剛才飆到極速而引起的過熱吧。
 
  這並不是這台車第一次出問題。天氣特別冷、或是下過雨之後,偶爾確實會有發不動的情況,也有幾次曾在等紅燈時熄火。畢竟只是一台便宜的二手V2,我從來沒怎麼認真保養,偶爾故障後為了省生活費,替換的零件也都是最便宜的,甚至能不換就不換,會發生這種情況也並不意外。
 
  但卻偏偏發生在現在這個時候,我心底的寒意揮之不去,毛得令我發抖。
 
 
  黑暗壟罩在上頭,失去了刺耳的引擎聲和迎面吹來的強風之後,這條小路顯得無比安靜。我冷得猶入冰窖,但身上的T-shirt卻被冷汗浸濕。我不敢望向樹林或後方,只能牽起我的老夥伴,用顫抖的腳步往前走。
 
  我用劇烈抖動的手拿出手機,解了好幾次鎖才打開,我到今天都還記得,那時上頭的時間顯示十二點四十九分。
  當時我的手機並沒有無線網路,所以根本沒辦法用GPS。我所能做的只有翻閱通訊欄,尋找派得上用場的電話。
 
  我將電話用肩膀和耳朵挾著,雙手奮力推動機車,心中拼命祈禱對方趕快接。
 
  大約響了六聲或七聲,電話終於撥通。
 
  「嗯?」
 
  含糊的詢問聲,也許他正在睡覺。但光是他接起這通電話就足夠讓我痛哭流涕。
 
  「喂,喂?是我啦。」
 
  我興高采烈地對死黨說,不曉得為什麼,聽見他的聲音就讓我覺得四周的樹林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嗯。」
 
  「抱歉啊,現在打給你,你在睡覺吧?」我連珠砲似地說,手上用力推著機車前進,「那個,淡金路你知道嗎?登輝大道啦,對,我現在旁邊的一條小路裡,車子熄火了,你可不可以來載我?拜託啦,很恐怖,真的超恐怖的。」
 
  「嗯,好呀。」他像是睡意未消地說,我聽見摩擦聲,也許他正在穿衣服。
 
  「真的?謝了,謝謝你啊,從來沒這麼感謝你過,拜託你快一點……我覺得我快尿褲子了……欸、等等,欸欸欸。」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掛電話?」
 
  他沉默了半晌。
 
  「嗯,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很怕啦,幹。你根本不知道我剛剛遇到啥情況,超雞巴毛的,幹,毛到不行。」
 
 
  我不斷跟他講剛才發生的事,走上什麼看不到半棟房子的小路、迴轉之後卻看見小廟、經過小廟後車子還突然熄火。同時我推著車子,穿過一盞盞的路燈,手上依然不放棄希望地不斷嘗試發動引擎。
  我不自覺地揚起聲音,就好像這樣可以驅離恐懼一樣。
 
  我耳邊傳來他敷衍的應答,但他的聲音卻讓我無比心安,推動機車的手也更加有力。當然,我幻想中那些螫伏於黑暗樹林中的「某些東西」由始自終都沒有出現,剛才那一切想必都只是我幻想出來嚇自己的而已吧。
 
 
  我不確定我們隔著電話聊了多久,也許三分鐘,也可能十五分鐘。在我某次不抱希望地摧動油門之後,我的老V2發出的並不是後繼無力的喘息,而是高亢的嘶吼,就如同過去每次我發動他的時候一樣。
 
  「欸幹,幹幹幹!」我對著電話大呼小叫,「車發動了,我的車發動了!幹哩,我就說是過熱,操你媽的,嚇死拎北,再這樣拎北就去換勁戰,幹。」
 
  我踢了機車輪胎一腳,雀躍地再次跨上這台老夥伴。
 
  我重新對著電話那頭說道:「欸好啦,抱歉,要你白跑一趟,接下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沒事了沒事了,你回去睡吧,愛你喲,掰掰。」
 
  我切斷電話,將手機丟進外套口袋,扶好龍頭,毫無猶豫地將油門摧到底,再次向前疾馳。
 
  也許是因為和死黨通過電話的化學效應吧,我內心害怕的情緒比起之前減輕了不少,我甚至已經能夠哼出一些口水歌來壯膽。拼命摧動油門大約三分鐘後,我就看見路燈明亮的淡金路和路上往來的行車。我情不自禁舉起手,高聲歡呼。
 
 
  接下來,就如同我所計畫的,朝著淡海和三芝的方向一路騎行。在看見的第一間全家後停下機車,買了一本便宜的愛情小說和一瓶綠茶,坐在燈光明亮的用餐區,直至清晨才打道回府。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對其他人提過這個有點刺激的事件。直到好幾個月之後,在一次聚餐上被大夥拱著上台說撞鬼經歷,才將這個經歷給說出來。
 
  說也奇怪,將那次經驗說出來之後,我時常會想著趁著白天去尋找那條小路,甚至找找那間在我目光中一閃即逝的小廟,但卻一直遲遲沒有成行。
 
 
  在某次和死黨一同吃晚飯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件事,也想到一直沒有為他那晚的情義相挺而道謝。
 
  「嘿,你記不記得清明連假那時有一天晚上我打給你要你來載我?雖然我的車最後順利發動了,不過還是謝謝你啦。這頓我請,多吃一點。」
 
  我笑著說,夾了幾片黑白切他最喜歡的豬耳朵到他的碗裡。
 
  「你打給我?」他一臉莫名其妙。
 
  「對呀,我車在山上熄火那次,我不是請你來載我嗎?」
 
  「哪有。」他扒了幾口飯,口齒不清地說,「你記錯了吧。」
 
  「才不會哩,你那時候睡昏頭了嗎?」我不死心地說,「你明明還跟我聊了很長一段時間。」
 
  「怎麼可能?」他一面夾菜一面說,「就算你真的有打給我好了,我又怎麼可能去載你,我連假在花蓮耶。」
 
 
  我眨眨眼,望著他。
 
  那陣熟悉的雞皮疙瘩,再次攀上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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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RacSin
一股媽佛板的味道撲鼻而來XDD話說這不會是藍燈的親身經歷吧。

06-06 13:06

LanTern
親身經歷沒錯,加了一些潤飾。
夜路走多總會...06-06 14:01
Sedum
走 吃胖老爹

06-06 14:41

LanTern
我家樓下走路10分鐘就一間==06-06 14:52
LanTern
我又變胖都是他們害的06-06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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