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１
她纖細的手中，緊握著採草藥與山菜用的未開鋒小刀。而於她眼前的三匹灰狼，則保持謹慎並維持著良好的連攜一步步逼近，且露出了能夠輕易地撕開她那白皙肌膚的尖牙利爪。
她揮舞著小刀作勢威嚇，仍卻徒勞無功地被逼退到了枯槁的巨木邊下。狼群對於那沒有威脅力的舉動絲毫無畏懼之意，反倒是藉由此起彼落的低吼嚎叫，一點一滴地去削弱了她的精神與意志；處處是破綻的少女，在那群野獸充滿血色的瞳孔中，顯然成塊到嘴邊的肥肉了。
「不、不過就是幾隻野狼，玖一個人也沒問題的。」少女像是為著自己打氣般在胸前緊握了雙拳。然而就在這一瞬的閃神分心，於她視野死角始終保持低姿態那屏息已久的攻擊手，終於長驅直入地騰躍撲向少女那毫無防備的肩頸。
刺穿那溫熱肉體而灑出的鮮血，並沒有停留在她的頰上。一把後方擊出的樸實長劍才從那頭蓋骨拔出，一命嗚呼的灰狼便化為了數據塵埃揮散於空中。
「人、人類？」那是玖發出的第一聲驚呼。
「啊？」男子俐落地解決剩下幾隻等級連雙位數都不到的狼群，一面將劍收回腰間的同時也陷入了驚愕。
「‧‧‧‧‧‧。」那是一個約莫十來秒的尷尬沉默。
「──妳是誰？」在一陣顯著的震懾與動搖後，率先開口的是那將鋒刃收進柄中的男子。
「玖‧‧‧‧‧‧是玖。」
「玖？是妳的名字嗎？呃，真奇怪的說話方式？」他說出了自己困惑。
而對方則是再次沉下面容，表現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
「我是忑門諾。」挺著尷尬的氛圍，男子姑且在自己的身前展開了虛擬名片，並將它翻了數圈後推向前。玖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那飄來的半透明數據，然後用著上目的餘光瞄了眼那名字的主人。見著此反應，忑門諾更進一步地釋出了善意：「我該怎麼稱呼妳呢？」
「玖──。」她撫著那平淡無奇的虛擬名片，接著下定決心地舉首應道：「我是玖。」
玖用指頭彈向了名片邊緣，使它在多次迴旋後回到了主人的身邊。忑門諾起初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隨即便顏笑以應。他攤著手示意是否要撿取散落在週邊的道具與竹籠，驚覺此事的玖才慌忙地蹲下身，趕緊將那些尚未被系統回收的採集物給回收於籃中。
「那一帶是史奎爾洛特，玖──我是從那裡來的。」玖指著樹林的更深處說道。
「史奎爾洛特？沒有顯示在地圖上呢。是隱藏地區嗎？」忑門諾則開關著數個視窗，試著搜尋任何關於那個單字的任何資訊。
「你不在意我是誰嗎？」
「誰？什麼意思？妳不就說妳叫玖嗎？我還需要知道更多嗎？」忑門諾一個合掌，放棄似地將身前所有沒派上用場的資訊全還給了系統。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妳還不想說的話，那麼不用說也沒關係。因為我也不怎麼想知道。」忑門諾補充說道。
玖停下腳步，並且欲言又止地開口閉口來回了幾次，最後卻仍舊沒擠出半句話。忑門諾無言地搔了搔頭，然後指著玖方才所說的去向示意。兩人相互點頭得到無聲的共識後，便又一同邁開步伐起程。
這段步行的旅途並不長久，然而降如冰點的氛圍讓一分一秒都顯得令人難耐。
「禁止進入？」突然打斷這僵持時光的是一封冷不防地彈於忑門諾眼前的系統警告。
「嗯？」然而玖並未停下腳步，輕易地跨過了那不存在於視覺上的屏障。
「看來這就是為什麼妳說的那個史奎什麼的鬼地方，會沒有標示在地圖上的原因了。」
不經意地，兩人的視線相交。玖先是慢了個半拍才臉紅地錯開，然而忑門諾卻意味深重地持續凝視著她。就在玖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去留而扭捏於原地之時，忑門諾開口說道。
「明天，差不多這個時間‧‧‧‧‧‧我會再來的。」他指著兩人方才走過的小徑示意，緊接著伸手觸向那一碰到便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的透明力場。忑門諾用保留的語氣問：「能夠來嗎？」
「──玖！玖一定會來的！」那轉變為明亮的雙眸無疑地表露著興奮與喜悅。
儘管雙方已揮手道別，她仍舊沒幾步便回首望向那還在原地目送著自己的忑門諾；每一次羞澀地低頭決意離去，卻又不禁再偷瞧了幾眼。直到對方完全消失在林與木的深處之後，玖才踏起輕快的步伐，兩步併著一步地朝著歸途前行。
「玖？ｉ找妳很久了喔，妳跑去哪裡鬼混了？」
「陸！嘿嘿，沒有啊。」玖才剛一踏進村內，一名身材略小於她，從打扮和外型看來分不太出來是男還女生的村民便朝她搭上了話。
「還是笑得這麼噁‧‧‧‧‧‧妳又偷偷離開了史奎爾洛特？」陸壓低音量問。
「沒、沒有啊！哈、哈哈。」
「隨便一問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妳還這樣三天兩頭就偷偷溜出去，若遇到人類一定很容易被拐走啦。」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不忘和兩三名其他村民簡單問候後，一塊來到了那在村裡頭十來棟的小木屋中外裝最顯眼那棟門前。
「我所認識的的人類才沒那麼壞呢。」玖滿是自豪地指正的了陸的說詞，然後推開門把踏進屋內。
「我？等等，玖？妳剛剛說了我──。」
玖任憑木門向後闔上，並且不理採門外既在意卻又不敢放肆喧嘩而只能輕敲著門的陸。她將竹籃置於開放式的流理臺旁，緊接著又忍不住捂著嘴竊笑了幾聲。
「遇到什麼好事了嗎？」正巧瞧見此貌的垂老男子，一面搔著滿臉的斑白的落腮鬍搭問。
「ｉ！今天是玖──是我遇過最幸運的日子了！」玖滿懷笑容地說。
「是嗎？」ｉ稍稍皺起眉間，但仍舊誠心地附和言之：「那還真是不錯呢。」
「對！就是那樣。手中武器就算砍到自己也不會扣血，所以只要專心對付敵人，注意不要砍空了就行啦。」似乎沒有打算移動的忑門諾盤坐在樹頭，對著那生疏笨拙地甩弄著長劍的玖喊道。
翌日。滿心期待的玖，即便扣掉保守估計的移動時間，仍然提早了超過三千六百秒就離開家門。為了怕搞錯會合的地點，玖甚至已經規劃好了數個優化路線，以免漏掉任何能與他相遇的機會。然而不論她那再怎麼縝密甚至用上媲美超級電腦處理能力所訂定的完美計畫，卻在一瞬間就徹底破壞得一乾二淨了。
「哦，來得真早呢。」悠閒地躺在樹頭上的忑門諾，似乎早就在兩人前一日相遇的地點待機了。
而就在兩人再次相遇的十分鐘後，更又成了玖完全預料之外的現今這個局面。
「不要倒劍，要把它當成手的延伸延長！妳都沒有點力量嗎？這麼輕的武器甩起來怎那麼吃力啊？妳那樣連剛出生的小雞都打不死啦。」忑門諾聲援著那正在和一匹落單小野狼對峙的玖，雖然其中不時夾雜了點有些過份的苛責。
「嘿呀！」玖勉強躲開了狼的咬擊，並在高舉擊下雙持的長劍後，總算歸零了牠的血量。
「哦？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把劍當作槌子把敵人敲死的呢。」在忑門諾端詳屍首一面冷嘲熱諷之間，喪了小命的野狼終究淡去了身子化為粉塵消逝。
「我、我成功了！」一定是沒有注意到他那諷刺的玖，在高舉雙手的歡呼後喘著大氣應聲倒落草皮之上。
「那還真是辛苦了呢。」忑門諾將地上的長劍收回系統的背包中，並順手取出了驅散敵人不會遭襲的道具，且將它扔到了地上。
「為、為什麼要讓我對付灰狼呢？是你的話，不是一下就能打倒牠了嗎？」玖說出了她的疑問。
「我可不想要下次再來的時候，還得浪費一個復活道具來救妳呢。」忑門諾蹲下身，以直率的眼神望向了那攤成大字的玖。而她稍稍地迴避了那熱烈的視線，但仍軟弱地舉起了胳膊在空中搖晃。
「嗯？妳肩上那是什麼？刺青？」：忑門諾接過她的手，輕鬆地將她一把拉起。
「這──沒什麼。」玖趕緊將衣袖拉直，遮起了那道痕跡。
「嗯？也不需要遮掩吧？」忑門諾回身便邁開步伐。
「玖──我總有一天也能夠像你一樣嗎？」還愣在原地的玖，毫無脈絡地開口問道。
「啥？像我一樣？哪樣？」
「勇敢又厲害？」玖歪著頭說。
然而忑門諾卻不領情地噗哧笑出了聲。
「為什麼要笑！」
「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那兩個詞來形容我，抱歉抱歉。」忑門諾緩了口氣，但仍掩不住那嘴角的笑意。
「人‧‧‧‧‧‧？」佇足的玖，將那個字反覆咀嚼了好陣子。
「還這麼早，又要出門了嗎？」剛緩步走出臥室的ｉ，就見著已經背好行囊正準備跨出門檻的玖。
「今天我一定會比較早──ｉ，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她都還沒說到一半，突然就轉了個話鋒問。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一頭霧水的ｉ，撫著那今日還未修整過而亂糟糟的鬍鬚。
「‧‧‧‧‧‧我們和人，有什麼差別？」玖問。
距離玖和忑門諾的相遇，已經整整過了一星期。雖然玖每次都比前一天還早了一些，但不論她踏著多麼輕盈的步伐加緊趕路，每當她抵達那已經看慣了的槁木之下時──。
「哦？今天可真早啊。」忑門諾說。
「可惡！難不成真得要前一天就埋伏在這才行嗎！」玖先是憤恨跺著地，卻立即又露出了如幼犬見著主人那般歡欣期盼的圓潤雙眸。
「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比誰先到了？總之，這給妳吧。」忑門諾把那把近日來常借給玖的長劍，隨手拋給了她。
「給我？不是借我嗎？」
「嗯。雖然只是一把新手武器，但今天開始它就是妳的了。」忑門諾斷然地說道。
「為什麼？我不能隨便──。」
「因為，我有更好的了。」忑門諾從腰間抽出了另一把更為精緻的單手刃，炫耀似地來回揮舞。
「你怎麼可以這樣！也借我看看！」玖從後頭蹦蹦跳跳地追著忑門諾。但身長較矮的她，當然不論再怎麼努力，就連那被高舉的握柄也碰不著。
「有狼！來比賽吧，如果妳打倒的比我還多，我連這把也送妳。」忑門諾指著數匹在範圍外還未察覺到兩人的狼群。
「真的──嘿！你怎麼可以先偷跑！不公平！」
「輸贏哪還有公平不公平的？相反的，如果妳輸了，今天整天語尾都給我加上喵啊。」直接跳進敵陣中的忑門諾，一點也不手下留情地震飛了那群倒楣的野狼。
「啊！玖，妳又這麼晚才回‧‧‧‧‧‧妳頭上那貓耳朵和那武器是怎麼回事？」玖才剛推開大門，正好在餐桌前啜著飯後熱茶的陸，一面無言地挑起眉不忘冷笑三聲後問道。
「陸，打賭輸了是小事，但千萬不要不服輸啊喵。」玖拍拍他的側肩，然後萎靡貌地拖著沉重步伐回了房間。
「喔、喔。嗯？喵？」就算是陸，對那沒頭沒尾的說詞也不禁傷了腦筋。
「那孩子回來了？」握著老舊菸斗的ｉ，似乎是聽到騷動後從陽台進了屋內。
「嗯，剛進房間。」陸首肯，但又緊接著說道：「但是ｉ啊，玖在村外認識的，果然是人類吧？」
「照那孩子的描述，確實。」ｉ坐上搖椅，閉目一邊緩緩地吐著白圈。
「這樣好嗎？」
「何來此問？」搖椅的擺動在木地板上不斷發出的那嘎嘰聲突然停下，但隨即又恢復那帶點祥和的反覆聲韻。
陸停頓了片刻後，搖搖頭。然後攪拌起手中的茶杯後，又開始啜之。
「忑門諾！你看到了嗎？我剛剛的那一招！就算是有神奇花紋的黑狼我也可以一個人──忑門諾？」玖連長劍都還沒收回，就一面拎著那血淋淋還沒消失在數據洪流另一端的狼頭，一邊墊著輕快的小步來到了他的身邊。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讓她歪頭疑惑。
「‧‧‧‧‧‧。」
「忑門諾？」玖又踏近了一步。
「離我遠──。」從恍惚轉變為難受，忑門諾那話才喊了半聲後，卻又不自然地被中斷。他原先想要揮開玖的那雙手，停在了半空。畏縮了半步的玖，雖然只有一瞬，但她仍從忑門諾的雙瞳中看到了憤怒。
「你還好嗎？」鼓起勇氣，玖接過了他的手。
「嗯。抱歉，今天就到這吧。」忑門諾在她的攙扶下，倒坐在樹邊。
「明天‧‧‧‧‧‧。」玖有點難以啟齒地把話含在口中。
然而依舊明白了她的意思，忑門諾靜默的點頭作應。
走了數步之遠後的玖，忍不住回首。而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忑門諾消失所殘留的點點藍光。
儘管忑門諾盡可能的掩飾，但異狀仍逐漸頻繁。包括了時好時壞的精神狀況與情緒，還有動作中會不預警停下的情況。其中最為明顯的，則還是那與玖相處時間的急遽削減。然而就算漸漸變成都是玖先抵達了槁木之下，但面對忑門諾那總是帶著歉意笑容的抵達，玖仍舊每每分秒不差地獨自坐在樹下靜待著兩人的相會。
「我的夢想？還真是突然呢，為什麼問這個？」他們已經坐在那臨時營火邊數十分鐘了。時而雖有些不具有太大意義交談，但兩人多是靜靜地坐在對邊上，什麼也不做。即使這樣，玖看起來卻依然一點也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
「陸──我的朋友和我說，夢想是生為人類不可或缺的東西。」玖回答道。
「還真是浪漫的朋友呢。但為什麼要問我呢？問他不就行了？」
「呃、他說，最好問問看你的意見‧‧‧‧‧‧。」
「聽起來，妳和他說了我的事嗎？」忑門諾皺起了眉頭。
「啊。難不成是、是不能說的事嗎？」玖慌忙地回問。
「怎麼可能。」忑門諾比著要她冷靜下來的手勢，然後將雙手撐於身後，仰望起那開始能夠目視到的繁星點點。他帶著點遺憾的口氣說：「聽了我的事以後，要妳來問我嗎？看來是個不錯的朋友呢？有機會真想見見他啊。」
「對吧？陸可是村裡最聰明的孩子呢。不管ｉ給了我們什麼考驗，他總是第一個完成的。」玖突然興奮地言道。
「真讓人有點忌妒呢。」
「忌妒？為什麼？」玖不解地問。
「這時候該假裝沒聽到吧。」忑門諾玩笑地舉起了拳頭表達不滿。
「咦？對、對不起！」
「然後就道歉了。妳這個人還真是‧‧‧‧‧‧。」他未盡言，在空白的數拍之後才重新開口：「夢想嗎？大概和普通人一樣吧？想再見識見識更多這個世界吧。」
「這個世界嗎？忑門諾的話，一定辦得到吧。嗯！」玖那沒道理的自信，宣告了她的肯定。
玖話畢且才只是偷偷地瞥了眼，忑門諾突然一言不發地伸出了他的手。而面對逐漸靠近的忑門諾，則忍著那羞澀與畏懼的玖，彷彿動員上全身的力量試著不去閃躲不去逃避；她如小動物般不斷膽怯顫抖，卻仍努力對忑門諾全心全意地投出那熱烈的視線。面對玖那純粹的思念，忑門諾也不由得自己撇開了臉，最後阻下了那幾乎要掐碎自己臂腕的手爪。
「忑門諾？」
「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忑門諾扶著自己的前額，低頭喘息。玖這才發現那空洞的兩眼，甚至連焦距都無法順利維持了。
一度想要脫口而出什麼的玖，最後將字與話吞回了心中。
「這時候又學得特別快，真是有能啊，玖。」忑門諾酸酸地應。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不是妳想像中的那個樣子。」忑門諾沒來由地開始說道：「我不確定我在妳的眼中究竟看起來像什麼，但我和妳想像中的樣子絕對不一樣。」
「樣子？你是什麼樣子沒有什麼關係──。」玖那沒什麼思考過的反駁，卻又被他打斷。
「我第一眼看到妳，就明白了。」忑門諾似乎坦然地試圖表明著什麼：「一切都是我的心血來潮、我的莽撞與愚蠢。讓我告訴妳吧！我會到這裡，遇見妳，每一次次的與妳見面，都是有目的的；是為了一個瘋狂又邪惡的目的。」
「瘋狂？邪惡？玖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無法順利理解忑門諾的那番話，但無疑對現況感到動搖的玖，竭盡全力地想要傳達自己的立場。
「但痛苦的是我啊！」忑門諾憤而甩手，也使閃避不及的玖狼狽地跌落地面。一瞬露出不捨神情的忑門諾，卻又馬上咬緊牙關。或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份憤怒究竟是針對誰、又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
「抱歉。」忑門諾大嘆了口氣，然後繼續講道：「看來已經是最後了，我已經‧‧‧‧‧‧不能繼續下去了。」
「忑門諾？那是‧‧‧‧‧‧什麼意思？」
他緘默。
「不、你不能這樣。這太突然了！玖、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說，想要和你一起‧‧‧‧‧‧。對、上次你不是說我們可以一起去──。」
「是我的錯。我早該知道會變成這樣的。因為是妳，所以我應該要知道的。」蹲下身的忑門諾，伸手撫過她的髮鬢。那份深刻笑容，帶著一如往常的溫柔。
「玖、玖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我們不是還在討論人類的夢想嗎？是玖說錯了什麼話？你若不清楚地告訴玖的話，玖不會明白啊‧‧‧‧‧‧。」玖捧起忑門諾的手，卻仍然留不住他。
「‧‧‧‧‧‧那是、秘密；妳不該知道的祕密。」忑門諾退開了兩步，強裝著餘裕並揚起狡詐的嘴角。
「秘密？」玖瞪大了雙眼，然後倒吸了口氣喊道：「玖也有個秘密！這樣就扯平了對吧？玖會告訴你玖的秘密，所以、明天！明天一樣的時間在這！」
然而他卻只是緩頰微笑，然後握實了拳。霎時，投影再現於空間中的影像便壓縮收束為線，在極微短暫閃光後集合於一點，接著潰散崩解，徒留飄渺虛幻的淡藍，最後散於空中。
「ｉ？這麼晚了你找陸有什麼事嗎？」陸禮貌地敲敲門，然後謹慎推開書齋門房後入室。
「陸，你有看到玖嗎？」背對著門口，沒停下翻頁的ｉ，以平穩的口氣提問。
「玖？今天嗎？今天倒是沒遇到她。她又早出晚歸了嗎？所以陸才說──。」
「昨天呢？」ｉ追問道。
「昨天？好像也沒有。」
「那麼，前天呢？」
「前天？什麼意思──。」陸先是倒退了一步、兩步，緊接著回頭便拔腿狂奔。
他獨自奔馳在那已經亮起盞盞夜間路燈的村落小徑。即便是身長矮小的他，在沒有體力值的限制之下，仍舊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村莊，並投入到了那漆黑一片的林中。他透視了地形的圖像數據，左右掃描著樹木與小丘之後那視野內全部帶有標籤的單位，一面在系統上檢索著區域中是否有任何異狀。
而搜尋開始甚至還不到幾秒，陸就毫無懸念的鎖定了方向與距離。就算難掩吃驚，他也沒有慢下腳步，以完美的運算採取最有效率的路徑，穿梭於那盤根錯節充滿障礙的夜林之中。
「‧‧‧‧‧‧妳干涉了系統嗎？玖。」陸踏進那自然形成的廣場，環顧著那滿山滿谷早應該被系統回收的野獸屍首。因為遠超過單位容量上限而導致區域系統的停擺，所以顯然已經好一陣子沒有新的受害者被送上門來了。
「陸嗎？你看，就算是我，一個人也能打倒這麼多灰狼囉。」手持著那耐久值被強制鎖於一的長劍，玖紋風不動地佇立在灰槁的黑木之上。月光撥開層層梢隙灑落，反射著沾染於她身上至於遍地的鮮紅血漬。
陸忍著那複雜的情緒，在那靜謐──死寂的林間拍了聲響掌。應聲，重新開始運轉的系統，一點也不剩地去除了這一切瘋狂的錯誤。他緩步來到了玖的身旁，接過她那一度不肯鬆手的長劍。
「陸，你知道三十萬秒有多長嗎？」玖問。
他搖搖頭。
「好像，就只有一瞬間呢。」
「走吧。」陸拉起她的手，卻遭到了拒絕。
「我和忑門諾約好，明天要在這見面了。」玖退了一步。
「那個明天早就已經過了！他若會來，早就來了。回去吧！」
「你騙人！他不會失約的──我們、約好的‧‧‧‧‧‧。」玖沉下了面，但這次她沒有再甩開陸的手了。她一面吸著鼻子，一面用著衣袖抹著雙眼。
「人工智慧是不會掉眼淚的。」陸嚴然地說道。
「那你告訴我，這份情感是什麼啊！」玖用盡全力槌打著他的胸口，但禁止傷害友方單位的規則，讓陸始終無所動搖。
「那只是一個代碼──全部都是。」陸斷言。
而那番話，也立刻讓玖停下動作。她彷彿像從未哭過一樣，徒留那尖銳又冷酷的眼神。
「明白就好。」陸試圖想要再牽起她的手一次，卻被那明確的意志給撇開。
「那才不只是一個代碼而已。」玖說。
「什麼？」
「人類擁有喜怒哀樂，這是我從忑門諾身上學到的。」
「人工智慧也有。而史奎爾洛特所有人工智慧就是為了實驗如何表現情緒而被創造出來的。但那並不代表大家就和人類一樣；陸和妳，和這裡所有的花草樹木石頭，甚至是妳砍死的那些野狼都一樣，不過只是隨機參數和條件觸發所組合而成的數據罷了。」陸冷靜地反駁。
「那又怎樣？」顯然不接受那份說詞的玖，撇手應之。而就在陸正準備下一句駁斥之前，玖就先打斷了他。
「既然如此。」她從側邊橫越過了陸，在數步後停下。她回首，並且堅毅地宣言道：「──那我就成為人類。」
創作內容
01
∞-1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