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街旁某個已然打烊的店家門口,我從濕透的手套裡抽出手搓了搓、並將雙手放在口邊呵了口氣,這才感覺到從麻木冰凍的指尖隱約傳來的絲絲暖意。
雨仍如灌注一般地下,落到地面的水珠又高高彈起、濺濕了我的褲管,我只好再默默地往內縮了縮。
我不去想自己如今的樣子究竟有多狼狽,只往四周看了看、發現這間店拉下的鐵捲門早已鏽跡斑斑,信口業塞滿了廣告傳單,似是已經許久未有人前來取信了。
無論是舊的信件抑或新的傳單,送信人顯然也沒管屋子的主人若是見到這番光景會是什麼樣的心情,逕直將信封往裏頭塞,把整個信口都堵得滿滿的,甚至掉落一地也沒有人管。
還真是蒼涼。我不禁想。
無論是人還是屋子,一旦在一段時間後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落得這般境地。
*
我見這雨似乎一時半會也不會停,便乾脆在這小小的避雨屋簷下調整了個還算舒適的姿勢坐下──本想拿起手機確認一下明天一早的工作,但在從口袋中取出、將濕濡的屏幕擦淨後,我才發現它早已失去電力,怎麼按也開不了機。
這下可慘了。
一片黑暗的光滑螢幕上映著我苦笑的臉,還有慢慢從我濕潤而伏貼的髮梢滴下的水滴。
不知道手機究竟是壞了還是只是單純沒電,總之我是放棄了重複按壓電源鍵的無意義動作,改將注意力放到外頭的雨上面。
放眼望去,天空仍是漆黑一片,層層疊疊的雷聲與電光也依舊嚇人,我獨自蹲坐在地上、望著不遠處的雨點在路燈的照耀下,落進地磚的縫隙、旋即濺起透明的水花。
呆呆地望著面前的雨景,我腦中卻不自覺浮現明天早上要開的例行會議、中午以前要呈上的三份報告,還有上次被送回來要重新翻修的提案──我發現自己還真的沒什麼時間可以在這裡發呆。
我霍地站起,拍了拍自己冰冷的臉頰試圖將渙散的意志拉回。
就這樣決定吧。回去趁著天亮以前,先趕緊把所有準備好的資料再作個最終確認,順便把上次的提案裡面已經確定的部分吩咐下去、讓他們先做好準備以便隨時動工,我也同時將需要修正的部分搞定──
「大概是又不用睡了。」在腦內模擬了一遍等會要進行的流程,粗略估算了一下需要耗費的時間,意識到這或許又會成為一個不眠之夜的我搔了搔頭,面上不禁泛起一陣苦笑。
但這並不影響我決意這樣做的心。
盤算著這次不知又要消耗掉多少茶包,我忽地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塑膠袋摩擦的聲音;接著伴隨著「框啷」一聲,我回過身,正好目擊某個黑色的小小身影正用牠的兩只前爪翻找著垃圾桶、找尋可以吃的食物。
而方才那「框啷」的聲響,約莫就是被牠推著而掉落的垃圾桶蓋所發出的聲音吧。
──是野貓?我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微微瞇起眼、試圖在雨幕中捕捉到那抹隱約有些模糊的黑色。
我很快地便聽見塑膠袋被利爪劃破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翻找的窸窣聲,伴隨著某些生物驚慌失措的逃竄──想來人類的垃圾堆裡「尋寶」的,可不只有這隻貓而已。
我不確定牠究竟有沒有找到想要的,但只見牠蹲伏在那袋垃圾旁良久,時不時伸出爪子翻翻、然後將鼻尖湊近嗅聞──從牠的動作看來,結果大概是不怎麼令牠滿意的。
我待在原地靜靜地觀察著牠的一舉一動,直到牠那雙金棕色的眸與我正對上時,我才驚覺自己已經站了許久,剛才已經轉小的雨甚至已經差不多停了。
「喵──」牠似乎並不怕我,反而朝我昂起下巴叫了聲,聲音拉得長長的,尾音微微上揚。
我望著牠,有點摸不著頭緒。
「你想跟我說甚麼?」我聽不懂貓言貓語,也未曾與動物有過太多接觸,但眼前的貓跟我往常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我以為貓都是警覺而不喜與人有接觸的動物,尤其野貓更甚。
「喵嗚──」牠又叫了聲,比上次更大聲了些,在黑夜中閃閃發亮的貓瞳炯炯有神地盯著我看。
我見牠從垃圾堆上縱身躍下,踏著輕巧的步伐來到我身旁。
牠的樣子其實說是狼狽不堪也不為過──渾身濕淋、黑棕交雜的毛髮因而伏貼,使牠瘦弱不堪的身軀一覽無遺;精緻小巧的雙耳不知何故被撕了個大口子,或許是與誰打了架吧。
我蹲下身子,視線忍不住投向牠高高翹起而微捲的尾巴。
我知道自己應該把握雨停的時候趕緊回家去將工作完成,順便檢查一下手機究竟是真的壞掉還是沒電,若是前者、我還得想個辦法先找個頂替用的。
……但是。
好想伸手去抓一把。
盯著牠輕勾的尾尖,雖然本應蓬鬆的毛髮因沾水而呈尖刺狀,但我仍可以想像當我若握住那根尾巴時,掌中會充盈著的軟綿。
「喵──」貓咪的叫聲將我從遐想中拉回了現實,只見牠不知是否感應到了我的想法(雖然我並沒有太多實踐的意圖),微瞇著眼的模樣就彷彿是在警告一般。
牠挺著小小的身板,明明連我蹲下的高度都不及,卻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高傲而冷靜地打量著我,亮晃晃的眼眸直盯著我看。
──人類,交出食物來。不知怎麼的,盯著牠在鳴叫時微微露出的粉色牙齦與小虎牙,我總覺得牠就是這麼說的。
「我沒有食物啊。」我不禁感到好笑,朝著牠雙手一攤表達我的愛莫能助。
「就算我覺得你很可愛,但是沒有的東西也不可能變出來給你啊。」我繼續說著,伸手作勢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甚至直接將內袋給翻了出來,試圖用動作讓面前的貓咪明白,我是真的沒有東西可以給牠。
「喵!」但牠好像被我的動作給嚇到了,反射性倒退了幾步,然後發出了短促而明顯不滿的鳴叫。
牠惡狠狠地瞪著我,或許魄力十足,但在我眼裡卻是毫無威脅力。
──再怎麼樣,牠也不過就那樣小小一隻,能做些甚麼呢?
然而當我盯著牠看時,牠也十分認真地用那雙大眼睛瞪著我,伏著身子、尾巴繃直,尾尖卻微微顫動,好像隨時都準備好要撲過來賞我一爪似的。
輸人不輸陣。 我腦中不禁浮現了這貼切的形容,同時也冒出一個自己彷彿是貓咪眼中的大怪獸一樣的想像畫面,張牙舞爪地、將牠小小的身軀整個籠罩在自己龐大身軀的陰影下。
那滑稽的臆想畫面讓我我忍俊不禁,笑了出聲。
先是低低地笑著,接著卻越笑越大聲、全然不可自抑。
我不曉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幾乎都快要忘了這種放聲大笑後的舒暢。我笑得肩膀直抖──想停下笑聲,卻又在對上牠那威嚇般的眼神與姿態時忍不住再次笑得開懷。
到底是在笑甚麼,就算我事後再回想起也很難說得明白──不過我想,那或許就是一種……對牠那份直率的喜愛與憐惜吧。
「喵──!」但隨著我越笑越大聲,牠這次拉長的尾音就不若剛開始相遇時的那般還微微勾著上揚,而是切切實實地帶著怒意。
而一直讓我忍不住關注著的尾巴,此刻也壓得低低的、黑棕色的毛髮膨脹,顯示牠的勃然大怒。
但牠越是如此,我的笑意就越是止不住。
「噗……你真可愛。」我完全沒有要克制的意思。
「喵!」雖然還是聽不懂貓語,可我至少知道這絕對不是應和。
太可愛了。
我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形容詞,而其實我也並不需要。
*
在那日的大雨裡,我雖然渾身淋了個透心涼,回去還生了場病,可我不後悔那天自己沒有帶傘出門,也不後悔自己為了工作而在外逗留至半夜──更不後悔自己最後因為嘗試去捉住貓咪的尾巴而被用力抓了一臉。
即便是回到家後我拿著棉花棒為自己的傷口消毒上藥,碘酒觸碰到傷處時的刺痛,也無法使我面上的笑意褪去半分。
──是真的很可愛啊。
忍不住又將目光投向如今伏在木櫃上、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那道黑色身影,我又無聲地笑了笑,不禁開始對「明天」多了那麼一點的期待與雀躍。
後記:
這一切都源自於阿欷的一句:「燈里就是那種,喜歡去踩貓咪的尾巴然後看牠生氣、他就開心的傢伙啊。」所以我就寫了(。)
接下來應該還有好多好多跟貓咪之間的相處吧:D
想想就覺得豪可愛。
不過,這個算是平行世界的設定,現實之中的燈里是沒有養貓的!
而這隻貓的原型嘛:D……(說話)
他們之間的相處大概就跟燈里與這隻貓差不多……真的豪可愛(詞窮)
我只能說,燈寧一生推。(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