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應凡替授課完畢,準備要離去的家教開門。他禮貌性地說了客套的再見後便關上玄關大門,劉治雅坐在餐桌前,無聊地轉著筆,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今天阿葉不會來接他,卻也沒說幾點前送人回去。孟應凡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是八點半。
屋內的寧靜令人不自在,劉治雅皺起眉頭停下轉動的筆,收拾起自己的講義跟文具,似乎打算要走了。
孟應凡主動地拿了葉允軒掛在衣帽架上的刷毛外套給他,這行為讓劉治雅納悶地盯著他。「我看阿葉昨天替你帶了外套。」
「我沒那麼脆弱。」劉治雅沒惡言相向,默默地拒絕了他手上的外套,而孟應凡也只是將外套掛回架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玄關,氣氛回到稍早之前的僵冷,直到出了大樓,孟應凡才對看來煩憂的人說話。
「你不是想去逛寵物店?」
聽他主動提起以為沒戲唱的事,劉治雅終於又笑了。「你要去哪間?我記得圓環那邊有一間連鎖的。」
「去我知道的那間。」
「所以是哪間啦?」劉治雅覺得孟應凡有時候說起話來也白目白目的,但他不討厭。
「阿葉就是在那間寵物店買狗的。」
這下可有趣了,「太晚回去肯定要被葉允軒碎碎唸,快點走吧。」劉治雅就衝著他笑,不時催促著他。「快點!」
孟應凡領著他到大樓旁的附設停車場,牽出自己的自行車。
「可能沒阿葉的車舒服。」
劉治雅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了。「你傻喔,要是被警察攔到你無照駕駛,我們今天就要在警局度過了。」而且開跑車也太招搖了,自己可不是那種調性的人。
都還沒開口要誰載誰,孟應凡已經騎上車,劉治雅只能坐上後座乖乖地給人載,在腳踏車騎上路後,他迎著涼爽的晚風,此刻感覺非常放鬆。
其實早點送他回去才是最保險最省事的作法,孟應凡卻同意了他的任性,給了劉治雅一個短暫的喘息空間。
「孟應凡,謝謝你了。」
不明白身後的人是為了何事道謝?是因為自己願意陪他去逛寵物店還是被載的關係?
一聲『謝謝』在孟應凡向來無波的心湖盪起了漣漪,本想問劉治雅他是什麼意思時,背上卻被抵上了有些發暖的溫度,阻止了他的提問,選擇了安靜。
停紅綠燈時,劉治雅仍將額頭靠在他的背上,忽視了行人偷瞄的目光,閉上眼稍作休息。
孟應凡將劉治雅送回公寓,劉治雅本想請他上來休息一下再走,卻遭到了拒絕,而他誠實地回答不能照做的原因。
「阿葉知道我進屋的話,會很不高興的。」因為那層樓,是屬於你跟他的,不允許外人介入的所在,當然自己也不想被佔有慾極強的人誤會。
意會過來的劉治雅沒再說什麼,他走進電梯,對站在外邊的人說道。「晚安,明天見。」
眼看電梯門要自動關上了,孟應凡沒要走,像是要確定電梯會將人好好地送上樓,而電梯內的劉治雅也盯著他看,兩人就莫名地互視到電梯門關上,劉治雅像是輸了瞪眼遊戲似的,忍不住在獨自一人的空間內笑了出來。
孟應凡這傢伙,別人都說再見了,好歹也回個話吧!想到這就是孟應凡做人處事的風格,劉治雅感到無奈又好笑。
孟應凡見電梯的樓層顯示開始往上跳號才轉身離去,他到外頭牽起暫停在大廳門口的腳踏車,不往回去的路上騎去,而是往醫院的方向前行。
一到寵物店裡的時候,劉治雅就直接到玩具區挑狗玩具,而他則是跟有來顧店的藍六閔問了關於哪裡有貓咪可以領養的資訊。
藍六閔對和他一塊來的人,好奇心肯定是有的,在找浪貓中途之家的網站時抽空問了。「他是你朋友?」
其實他跟劉治雅不是頭一回見面,只是他的頭髮剪短了,藍六閔也沒仔細看過他人長得如何,一時間沒把他跟地下室逞凶的人連結起來。
孟應凡遲遲沒答話,他也就當作沒問過問題,將網站的資料傳到孟應凡的手機裡後,藍六閔便想找話題來聊天,問起了那隻小灰貓的近況,想找新的貓咪是要替灰灰找玩伴嗎?
劉治雅挑了幾款感覺耐咬的狗玩具到櫃台準備結帳,看孟應凡跟藍六閔似乎還滿有話聊的,有些意外為人冷淡的孟應凡其實也是有朋友的嘛,雖然不是很懂他們是如何搭上線的。
他們好似在聊天,但實際上孟應凡回得話不多,聽在劉治雅耳裡是避重就輕。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藍六閔,那隻貓已經去當小天使了?
劉治雅將手上的玩具放到櫃檯上,壓低聲音說話。「結帳。」
話題被中斷了,藍六閔聽他的語氣,不敢怠慢地趕緊結帳,找錢的同時只聽見他對孟應凡說想快點回去了之類的話。
將找零隨意塞進口袋,劉治雅提起裝有玩具的提袋就出了店門,感覺他好像在生氣的孟應凡則趕緊跟了上去。
藍六閔有些呆愣地看著他們離開店。
劉治雅坐上孟應凡的腳踏車後座前,納悶地問了一句。「你幹嘛不跟他說那隻貓已經不在了?他要是一直問又得不到答案的話,會起疑吧。」
等他坐穩後,孟應凡才踩起輪軸往街上靠邊騎去。「那隻貓是他給我的,會記得那隻貓的,大概就他跟我了。」如果藍六閔知道灰灰已經死了,久了也會忘記有這麼一隻貓的存在吧,而且來到寵物店就會被提起一次,也許可以騙自己,灰灰其實還在。
「我也知道你養過貓,在昨天的時候。」雖然不曉得貓是怎麼死去的,但他會記得孟應凡有養過寵物。「我想看看那隻貓長什麼樣子?有照片嗎?」
「沒有。」他沒有記錄寵物生活的興趣,照片什麼的他從沒想去拍過,「不過藍六閔也許有拍牠小時候的樣子。」
好吧。孟應凡看起來的確不像是會幫寵物拍照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寵物的照片來看看還不錯,很療癒。」講到這,劉治雅就好想回去抱著NOAH看電視。
剛剛發生的情況令孟應凡有點疑惑。「你突然想結帳走人,是在幫我解圍嗎?」就怕自己被好意關心的藍六閔給問出端倪?
「不然你以為我真想馬上回去?」
「回去不好嗎?阿葉就算忙到再晚,也堅持要回去。」
劉治雅沒作聲,就是因為葉允軒總會回來,無形中又增添了他不少壓力,對於一個『情人』而言,他也許無可挑剔,但不知為何自己就是無法擺脫自我厭惡的想法。
「在你心中,他是怎麼樣的人?」他問孟應凡,想知道別人眼中的葉允軒是何種形象。
從沒想過阿葉是怎樣的人,他偶爾會做出很無聊的舉動,但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很有效率,母親曾說如果他的內心沒有住著一個人,做起事來肯定更無顧忌。要形容阿葉在自己心中的樣子,孟應凡說不上來,只能將他人的看法說給後頭的人聽。
「大家都說阿葉有點可惜,為了一個男的壞了名聲,是個女的還能生小孩來傳宗接代,也算有用處。」
聽孟應凡這麼說,先不論自己在他們的世界裡被傳得多難聽,劉治雅光想到自己要是女生,可能就要面臨幫葉允軒生孩子的狀況,全身不禁泛起惡寒。
「那你呢?明明只要享受他的愛,你們都會好過。」孟應凡反問。
事不關己的話說起來總是特別輕鬆。劉治雅望向街道,語氣平靜地說道。「如果我們不以那麼難堪的方式認識,或許我們的關係會比現在好上很多。」
例如,他可能會因為小芹習慣性的移情別戀而漸漸放下對她的感情,然後給葉允軒趁虛而入的機會,被他的假象蒙騙,因為他對自己太好而將所有的信賴都交到他手上,久了……葉允軒就達成了目的,自己仍像個笨蛋毫無知覺。
「是這樣嗎?」孟應凡回了簡短的疑問。
劉治雅輕笑了起來,跟孟應凡這人談心裡感受本身就是個錯誤,「孟應凡,你談過戀愛嗎?」更甚說,你在乎過誰嗎?
跟孟應凡相處的這兩天,從踏進他的住所時就感到一陣清冷,客廳就基本的家具,廚房很乾淨,冰箱裡只有少量的食材,到處都看得出獨居的痕跡,而在要離去時,發現他的鞋櫃只擺著兩雙鞋,休閒鞋和拖鞋。
本想問他目前是一個人住嗎?親人去哪了?想問的問題觸及了隱私,所以劉治雅不問,就像面對葉允軒,很多事他想知道,卻難以開口。
「沒有。」
「我想也是。」
深夜裡,孟應凡從急診室的入口進到了醫院,難得此時的母親還醒著,見兒子來了,孟欣單眼注目著他移動到床邊。
等人坐下後,她虛弱地開口了。「應凡,你要是不想來,可以不用勉強。」兒子最近來的時間都很晚,大概是鐵豪那邊還抓著他不放,如果兒子覺得很累,她也不想為難。
孟應凡安靜地坐在陪護椅上,看著孱弱的母親失了以往的神采飛揚,心裡都會冒出個小疑惑,這人真是他的母親?
兒子還是老樣子,面無表情地不知在想什麼。「你住處的時鐘後面,我藏了存摺跟印章,裡面的錢夠付醫藥費和請看護了。」孟欣突然有種自己在賭博的緊張感。
這孩子,是拿了錢就走,或是請看護後就不會再來探視失格的母親?
在上課期間,孟應凡其實有請鐘點看護前來照料母親,除去工作,剩下的時間他能來醫院就會來。「用不著,我的錢還夠。如果媽媽不想我來看妳的話,我可以明天就請看護來。」
前幾天在工作時,曾被其他人虧自己很孝順,沒事就跑醫院陪母親。他沒答話,單純覺得母親現在僅能依賴他,而他便出現在此,但母親這番話是表示已經不需要他來探望?
她一聽便急忙澄清,「應凡,媽媽不是這個意思。」
媽媽沒出事前,總老愛對他說:你這孩子就不能多點表情嗎?看著你都不說話,感覺好悶。「要是媽媽你覺得無聊,妳想要什麼玩樂的東西,我都可以準備。」
像是又被誤會什麼的孟欣轉過身,不願讓兒子看見她欲哭的表情。「應凡,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孟應凡看著母親纖弱的背,他默默地問了。「媽媽,妳談過戀愛嗎?」
背對著兒子,孟欣訝異他的問題都忘了要哭,情史對兒子說難免有些不好意思。「沒談過戀愛哪會有你。」
「妳很愛他嗎?」
「愛啊,但那人不愛我,只是玩玩的對象罷了,知道我有你之後,沒多久就把我甩了。」思及過往,孟欣冷笑。「愛到為他逃家,還打工養他。」但最後她選了出賣自己賺取金錢。
其實他從沒過問母親關於自己生父的事,就算年紀尚輕時,誤認了嫖客是父親而被揍了一頓。「現在還愛嗎?」
「當然是不愛了,你這傻孩子。媽媽現在只愛錢,有錢才能過好生活,應凡,沒錢的時候真的很難過,我想你很清楚。」那段淒慘的日子,她寧可再被痛打,也不願再回去。
但現在有錢了,也沒開心到哪去。孟應凡站起身替母親將滑落的被子蓋至肩上後,不作聲地出了病房,他走到病房廊道上的盡頭打開窗戶吹風。
自小到大,有人在乎過我嗎?媽媽一有不順心,動不動就把我丟出去,頭幾次還會怕到哭,後來就麻痺了,反正媽媽酒醉清醒後又是慌張地衝出家門找小孩。
在一個機緣下巧遇了葉和豪,母親當了大哥的情婦後日子變得好過,自己卻仍是被招呼來使喚去的,擺出不願意的表情就會被前輩賞眼白,惡劣一點就直接餵拳頭,羞辱的話也沒少聽過。
『一個拖油瓶在囂張什麼?叫你做就做,哪來那麼多面色!』
『應凡,好好幹,做得好的話,豪哥說幫你在組裡留個位置。』
密封過往記憶的箱子破了洞,髒兮兮又黑壓壓的回憶從那不起眼的小洞慢慢地溜了出來,逐漸佔據了他的腦海。孟應凡看著自己的右掌心,不可抹滅的刀疤硬是在他的手上留下斷掌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