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些傢伙是怎麼回事？」
「來找麻煩的白痴。噢，不，該死的……這情況比我想的要糟很多……聽著，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
「等等我會帶你進去，然後在適當的時候提出協議。那傢伙八成不會答應，這時你就狠狠動嘴損上他一頓。你挺牙尖嘴利的，不是嗎？對你來說不難吧？」
「呃，這話好像不該由你來說吧。而且，就像你說的，很多事情在物理層面上要做到很容易，但實際上要做卻很困難。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等等，你該不會只是想看熱鬧──」
「媽的，我再怎麼樣也是吃這邊的飯的人，你覺得我有可能這樣亂來嗎？你當然可以懷疑我，但我相信你能看出我沒有在開玩笑？」
「……也許吧。但我看不出來，這麼做怎麼會對情勢有幫助──而且為什麼要我來？」
「簡單說吧，對方的要求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所以我們需要激怒他，引誘他跳入陷阱。至於為什麼要你來？第一，你並不是我們的人，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帳都不會算在我們頭上。第二，光看外表就知道你身負重傷，就算你再怎麼無禮，對方也不便對這樣一個傷者動手。就這兩點來說，你是這件事的最佳人選，我這麼說夠清楚了吧？」
「夠清楚了，但是──」
「第三，你可以藉此讓我們大大欠你一個人情，並且深深涉入我們這邊的事情。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
「……我明白了。」聽完我交代情況後，九条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雙方決鬥的協議成立後，我就被小夜他們帶來了這棟看起來像是格鬥訓練館的建築，決鬥的場地是這個寬大、中央佇立著八角形鐵籠的房間。
而在等待小夜這方的決鬥代表過來時，一人過來簡單處理我的傷處，同時九条問起了我開口挑釁細田的原因──這恐怕是他們帶著我過來的主要理由吧。
「給你們添了麻煩，十分抱歉。」我深深低下頭去。
「別這麼說。你會聽信他的說詞並不奇怪。」九条的語氣放軟，嘆了口氣。「那傢伙本來就──」
「唉呀，能在短時間想出這種計謀，真不愧是世路叔啊。」小夜忽然從九条背後探頭冒出，「如果這件事辦成了，以後那些白癡多少會收斂一點，倒也不壞嘛。」她事不關己地評論。
「這不是重點！問題在於他……」九条頓了頓，似乎在思考適當的說法，「他……本身處在很微妙的立場，不應該這樣介入我們的內部事務。況且如果失敗了，他要怎麼負責？」
「要負責的人是我。」小夜收起笑容，「那時是我在場做主，而且是我同意了他的提議。」
「那妳為什麼要那麼做？妳──」
「拜託，不要再來一輪這種對話了，好嗎？放心吧，我敢同意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你等著看就是了。」
「這是什……」
眼前，小夜和九条的對話仍在繼續，但我只是讓那些聲音從耳邊流過；他們沒有責難遭人利用的我當然值得慶幸，不過此刻有其他事情佔據了我的心思。
白襯衫，或者照九条的稱呼，Serosaki，究竟是什麼人？很顯然，他並不像對我聲稱的那樣，是九条和小夜這邊的一份子。他似乎握有不小的權力，但和雙方都沒有直接的上下關係……對了，他好像提過什麼新聞的事，但天底下有哪個記者會上場擔當決鬥的裁判？如果這是「另一個世界」的奇風異俗，那還真是讓人吃驚。
更讓人吃驚的地方或許在於，他對我的說詞大致上都是真實的。他向我隱瞞了他的身分，操縱我以達到目的，但小夜也同意他的提議對他們來說不全然是壞事；他說過對方不便對我動手，但如果以推理小說式的嚴密邏輯檢視，就能發現他確實沒有保證過對方不會對我動手……
還有，這些戒指又是怎麼回事？因為之前那傢伙沒向我要回去，我就下意識地戴著把玩，然後，然後──
但不論我再怎麼試圖重現那時的奇蹟，它們都毫無反應。不，那不可能是假的，那時的感覺太鮮明了。這其中必定有個關竅，只是我現在還無法想通……
「我說啊，你們的那位大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出場？要是……」
細田醞釀著怒意的聲音響起，接著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朗聲道：
「你還真是如傳聞所說，是一個沉不住氣的莽漢啊，細田先生。希望你的功夫可以比腦子管用一些，不要讓我太掃興啊。」
我抬頭一看，長野坦然接受眾人的注視，大步流星走到細田面前幾步，昂然而立。
長野穿著一身時尚的便裝，長長的金髮披垂而下，俊美的臉龐上閃耀著自信，簡直像是一位準備留影在雜誌封面上的模特兒。和早已脫下西裝，換上運動短衫短褲的細田相較，更顯得他與這個決鬥場一點也不相稱。
他就是小夜這方的決鬥代表？我不禁大吃一驚。不是我喜歡以貌取人，但我好歹和他相處了幾天，他連談吐舉措都不像是一位戰士。
「哼，我還以為是誰哪。」細田冷笑道：「一個只敢龜縮在訓練場裡的小白臉要當我的對手？我才希望你不要只有耍嘴皮的本事哩。」
和細田一夥的人附和著鬨笑叫囂。
「要對付你這種無能的廢物，就憑一個龜縮的小白臉就已經綽綽有餘了。」長野報以冷笑。
「好了，好了，男人們，別再吵了。」白襯衫站了出來，愉悅地打圓場，「有什麼意見就待會兒手上見真章吧。你不先去更衣室換個裝嗎？」他向長野問。
「不必。」長野說。他一挽頭髮，在後腦紮了個馬尾，俐落地脫去便裝，露出精赤的上身和穿在長褲下的運動短褲。我立刻知道自己對這個人的判斷出了問題：長野的體態極為勻稱，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贅肉，顯然經過充分的鍛鍊。
細田冷冷地瞪視他幾秒，也脫去了上衣，露出同樣千錘百鍊的肌肉。兩人在無言的互瞪中，各自從對向走進了鐵籠。
※
「因為本次對戰雙方均為凌律人，我請兩位注意以下幾點：一、不得將能力作為直接進攻的手段，二、承上，將能力作為直接防禦手段時，不得故意採用可能會傷害對手的方式，三、不得以能力破壞或大幅變動場地，四、……」
八角籠中，雙方終於熱身完畢，戴好露指拳套，臉上也讓助手抹過了凡士林。此刻他們正站在中央，讓世路崎做最後的規則確認。
在漫畫、遊戲、電影裡，除非作者編劇功力差勁，或者和劇情有重要的關聯，這類的細節都會被省略掉──雙方決定敵對後，讀者下一秒就可以品味刺激的戰鬥場景了。但在現實世界中可不是這樣。
如果無趣是一種病菌，那麼現在我就是重症患者，正強忍著危及生命的折磨。
坐在我幾公尺外輪椅的川上倒是始終專注地盯著八角籠，好像連眨眼都捨不得。哎，也不是不能體會他的心情啦。畢竟這一切對他來說想必就像是一款全新的遊戲。
但您總不能要求已經把這款遊戲玩得爛熟的我也抱有同樣的心情啊！
「……關於以上幾點，兩位是否有任何異議？」
一個食堂的職員在門口被人攔了下來，交代幾句後才端著托盤走向這邊。哦哦，終於來了。這是我稍早等得不耐煩時叫人準備的點心。
九条感到有人靠近，機警地轉過頭來。他替我接下托盤，皺眉瞪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在嫌我給他多添麻煩，還是嫌我就要上工了還這麼鬆散。哎，這傢伙什麼地方都好，就是人太拘泥了點。
我逕自拿過托盤上的小碟，對職員說：「謝謝，辛苦了，下去吧。」那人便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分勝負的方式能撇除判定和技術性擊倒制嗎？」
我開心地端詳起碟子上的甜點。兩串淋著黑糖醬的糰子，還有點綴著芒果和奇異果的一小球冰淇淋。唔，這組合可真奇妙，冰淇淋配白玉糰子是很常見，但這種糰子串嘛……
我用竹籤的尖端刺起一塊芒果，用糰子蘸了蘸冰淇淋，一面小心不讓醬汁滴下來，一面送入口中……
「……沒有回合數限制，不計算積分，只有雙方自願投降、出現嚴重犯規情形，或裁判認定一方已明顯無法戰鬥，才能判定勝負。你的要求是這樣對吧？」
「沒錯。」
「如果長野同意的話就可以。」
「就這樣辦吧。我本來就沒打算用溫吞的方式分勝負。」
「哼，算你有種……」
哦哦！人客您瞧，有個新發現！烤過的糰子帶著熱度，和冰冷的冰淇淋形成對比，帶有清爽酸味的水果很好地減輕了黑糖醬的厚重感。我三兩下就把碟子一掃而空，取出一張懷紙擦了擦嘴。糟糕，再這樣被食堂的天才廚師荼毒下去，我的體重遲早會飛向無垠青空……
我把碟子遞給九条，又拿過熱茶，很快喝乾，再把茶杯放回托盤上，滿足地長吁一口氣。
川上不知何時已轉過來，表情怪異地看著我。我故意對他燦爛地笑了笑，還舉起手扭動手指打招呼。果然，他一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模樣，聳了聳肩，頭轉了回去。他還沒習慣和我打交道，不過我覺得那是遲早的事情。
「那麼請雙方回到各自的角落，與調音師締結聯繫。」世路崎朗聲道。
不需要九条用眼神提醒，我就已打起精神。我們的一名調音師走進八角籠，到長野身邊，伸手搭在他肩上……
我閉起眼睛，集中精神。
世界顫動。
一如往常，和凌律人締結聯繫是一種十分奇異的體驗。感覺像是我同時存在於兩個地方──更精確的說，是能夠在兩個地方來去自如。我的人仍然坐在觀戰席上，但可以感到自己和長野之間有一道緊密的連結。只要我將注意力集中在那道連結上，我就能瞬間進入八角籠內，用長野的眼睛窺視景物──
在諸多聯繫效果之中，感官同步這一項其實頗為無用──儘管能辦到這點的調音師幾乎是絕無僅有。不，凌律人能從聯繫中得到最大的好處，在於這能夠強化他們的體能與能力。
啊，這個真的會上癮啊。長野的意念帶著滿足的調子傳來。簡直像是多開了一個熱水龍頭一樣。每次和妳連在一起，都覺得超級暢快的耶。
嘿，別對我這個純潔的少女講這些好嗎？小心我跟媽媽說你對我性騷擾哦。
讓妳覺得不舒服才是性騷擾，長野反駁，你情我願的話就不是囉。
噢，你真的很噁心耶。我故意送出嘔吐的擬音，長野輕笑起來。
不，他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對年紀小的女孩子沒興趣、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早已有了鍾情的心上人……我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麼，但長野對我完全沒有戀愛或是情慾的意識。這種事情是瞞不過和你有聯繫的對象的。
長野很快恢復正經：那麼，有什麼計畫嗎，小姐？
情況就是我用手機跟你交代的那樣。我不知道細田有什麼能力──對方想必也不清楚你的底細。這是一場公平的比賽──呃，大致上啦。
嘿──我還以為妳不會讓我打沒有必勝把握的仗呢。長野說，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其實很興奮。
有什麼比一場勝敗難料的決鬥更能讓戰士感到刺激？這下他可沒有理由再抱怨自己被閒置到快爛掉的事了。
偶爾也得冒點險嘛。這種文明的肉搏，對你已經夠有利了吧？何況還有我這個天才輔助你呢。
……這倒也是。
我是不敢說什麼必勝啦，但在這種條件下，我想你的勝率少說也有95%，等等就放手去打吧。我為求保險補充道：萬一──雖然我很難想像有這種可能──萬一你真的無法取勝，就盡量拖延和自保，讓我有時間好好分析他的能力就可以了。我會適時叫你投降的。
也就是說，妳在答應決鬥的時候就已經設想過，最糟的情況就是我們用幾名調音師，去換敵方一名大將的能力底細囉？長野有些佩服地「望」了我一眼──用意識而非肉體。好貴的情報啊，他感嘆。
這是最壞的情況嘛。我振振有詞，連最壞的情況都未必會虧損，這麼賺的賭博上哪去找？只有最蠢的賭徒才會不下這注。
長野愣了愣，笑出聲來。妳知道嗎，妳幾乎要說服我了。
什麼話啊，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好不好。
好好好……啊，時間差不多了，長野忽然說。那就麻煩妳守著我囉。
請多指教。
說完我便「傳渡」到了長野那兒。頭頂的燈光打得很亮，但因為長野的眼睛早已適應，忽然從暗處「來」到亮處的我並不覺得刺眼。
儘管已有數次和他人感官同步的經驗，這感覺還是很奇怪──我可以接收到長野所有的感官資訊，包括嘴裡咬著的護齒、邁步時重心的移動、腳踩在地面時回饋的彈力……這已經不是逼真的程度了，根本就和我自己在場上一模一樣！然而，實際行動的人卻不是我，以至於感覺像是長野在操縱我的身體似的……
在世路崎的喊聲和手勢示意下，長野和細田躍動著來到場地中央。長野率先揮出的一記左刺拳被細田拍開，揭開了這場決鬥的序幕。
籠外，緊張的呼喊和交談嗡嗡響起。
接下來是一連串攻勢的交換，肉體相碰的聲響和衝擊彷彿直達骨髓。長野和細田都打得很慎重，他們在挪動步伐、切換適當距離的同時，不時以拳擊、踢擊和掃腿互相試探（如果您有興趣知道，我並不是很享受別人一腿踢在自己脛骨上的感覺），肩、臂、腿的假動作也一刻不停。
就我所知，這和通常的MMA比賽不太一樣──沒錯，雙方會以試探開局，但他們很快就會試著搗向對手的弱點，使出擒抱、關節技、迴旋踢等等動作更大，卻也更有可能分出勝負的招式。
話說回來，長野和細田可不能像職業選手一樣，在賽前研究對手過去比賽的影片，針對對手擬定假想訓練和戰術就更不用說了。會打得特別保守也是情理之中。
兩、三分鐘過去，情況依然不變──至少我看不出來。除了腿和手臂頻繁發生的衝擊，長野和細田也擊中了對方的腰腹幾次。但他們都把頭部守得死死的，幾記重拳和高踢不是被擋下，就是被以毫釐之差避開……
哎，夠了，夠了……老實說，這種有規則的決鬥並不是我的專長。我所學的不是避開危險或陷入危機時保命的方法，就是完全以實戰為前提的殺人技術。就好比德州撲克和大富豪──雖然都是撲克牌的遊戲，但規則和玩法完全不同。
可惜這次決鬥來得太匆忙，要是能再請兩個事觀來解說和播報就好了……
我放棄分析情勢，把精神集中在長野眼前細田的身影上──對方的調音師想必也在進行同樣的工作。
忽然，計時器宣告回合結束的鳴聲響起。長野和細田身形同時一滯，始終在旁側注意比賽情形的世路崎箭步上前，隔開他們。雙方各自走回角落，助手們立刻拿著各項道具簇擁而上。
我切回自己的身體──我可不想連被人東摸西摸的感覺也一起體驗。正好九条探詢地望著我，我點點頭，便問長野：怎麼樣？
他實力不錯，長野回答，經驗應該也很豐富。我不用能力還不一定能打得贏哩。妳那邊呢？有什麼收穫嗎？
他和你一樣，還不曾使用過能力。我說。在這五分鐘之內，細田身上沒有出現過任何光紋──凌律人發動能力時會顯現的光芒，只有調音師才能看見。
嘿……越來越有趣了。妳怎麼看，小姐？
細田也不是笨蛋啊，和你一樣會先觀察情況，不輕易秀出自己的底牌。我在心中聳聳肩。
你無法從一個凌律人的光紋看出他能力的實際內容。這東西就像凌律人的能力指紋──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顏色和型態，能夠用來辨認身分，但不會直接告訴你那人是否有絕對音感或遺傳性疾病。但光紋會標示出凌律人發動能力的時機和部位，結合他發動能力前後的跡象，要推測個大概並不困難。比如，集中在雙眼的光紋是感覺系能力的標誌；如果對方身體發亮，又能渾若無事地挨下許多重擊，那他發動的八成是增加肉體強度的肉體系能力；光紋不是出自凌律人本身，而是在他手持的武器上？掌握系，至於具體的效果還需要進一步推敲……
反過來說，如果凌律人完全不使用能力，即使是最高強的調音師也會一籌莫展。
幸好眼下不太會有這種困擾。我想細田八成是肉體系的吧。我肯定地說。
為什麼？長野感興趣地問。
因為他敢同意這種決鬥啊。說都不用說，近身戰最強的系別是掌握系，但這次決鬥採用的規則不允許用掌握系的能力直接攻擊，所以最佔優勢的就輪到肉體系的了。我伸了個懶腰。話說回來，細田有什麼能力根本不重要吧。在這種條件下，你的能力就算不是最強的，至少也是罕逢敵手。既然對方不肯先露底牌，就由你主動施壓，看看他的壓箱寶是不是真有那麼珍貴吧。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嘿，小姐真是個人才啊，要是妳能更……
不要連你都對我說教好嗎。能力越大，逃避責任的本能就越大，好唄？
長野在心中又無奈又好笑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啊，這麼快就到下個回合了。我給了九条一個「別擔心」的眼神，便趕忙收拾情緒，傳回長野那邊。
雙方再度來到八角籠中央。世路崎一開賽，兩人就又翻翻滾滾地鬥了起來。
和膠著的上回合不同，戰局很快有了變化。細田低身避過一記鉤拳，順勢撲向長野，一把攫住了他──同時細田的全身泛起光芒！柔和的藍色，像是一層包覆在他體表的薄膜……
長野，他用了能力！我急忙傳訊。是全身性的！
不知道為什麼，長野沒有回應，也沒有發動能力。他沒能甩掉細田，貼身糾纏的肉搏戰繼續下去。雙方都在試圖以關節技和柔術使對方失去平衡，並不時用肘擊、膝頂和拳頭搥打對方……
從長野那兒傳來的痛楚讓我更加慌張，喂！你在想什麼？快點用──我忽然閉上了嘴。我感到長野有股沉穩的自信。況且，長野遠比我更知道凌律人該怎麼戰鬥。如果他沒有發動能力，那只表示還不需要這麼做。
果然，雖然長野漸漸被逼到了籠邊，他似乎仍然應付得來，沒有被細田捲入地面戰之中。細田猛地一推，長野的背重重撞在八角籠的網上。
……說真的我開始後悔自己答應這場決鬥了。很痛耶！
這時長野終於發動了能力。血紅色的光芒在他身上一閃而逝的同時，他使出了一記奇特的招式──用肩膀往上一撞。
我甚至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打法，但卻真的有用。此刻細田幾乎緊貼長野，長野的肩膀完全位在他的視野死角，於是他便在無防備之下，重重挨了這經過能力強化的一擊。
細田踉蹌退開一步，眼中透出驚愕。長野立刻反守為攻，雙拳去勢洶洶，充滿了要將對方KO的氣勢。長野的肩撞雖然打在人身要害──下巴上，那一擊應該並未重創細田，但他成功──用專業的術語來說──「搶到了節奏」。箇中道理和下棋一樣，當兩名棋手實力相當時，先奪取些微優勢的一方就可以滾起雪球，相反的，失去優勢的一方要扳回不利是非常困難的。
我放鬆地微笑。像這樣的戲劇化場面怎麼能沒有觀眾呢？福爾摩斯要讓華生來當敘事者可不是沒有道理的。
「吶，川上，我問你，在這種比賽裡，什麼才是影響勝負的關鍵？」我從長野這兒「遙控」自己的身體，轉頭對川上說。這感覺和切換到通訊軟體的視窗、送出訊息差不多。
「什、什麼？」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於是我重複了一次問題。
「……技巧？」川上想了幾秒後才開口。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很直覺也很浪漫的答案，可惜是錯的。當然，瘦小的柔道高手可以輕易撂倒粗壯的門外漢，但這種技術差距極大的情況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換個問題吧。為何職業拳擊要如此嚴格地區分不同的量級，甚至精細到了區區幾磅的程度？
因為在雙方技術處於同一級別的徒手格鬥中，真正對勝負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體能。
而長野的能力──它曾經有個更莊嚴的名字，不過現在我們都戲稱它為「類固醇」──便是在發動時強化一個人所有的體能。
長野繼續壓制細田。他的動作聲勢驚人，但我看出他的行動其實是相當冷靜精密的──不因為有了優勢就隨意冒險，讓細田有翻盤的機會，而是步步為營地進逼。
但我感到困惑。為什麼長野不持續發動能力？如果他把能力「開」著，大概沒幾秒就擊倒細田了。但他卻把能力用得很精細，甚至很吝嗇，每隔幾招才發動一次……
這就當作給妳的考題吧，小姐。猜猜我為什麼要這樣打？
長野顯然察覺了我的困惑──他甚至有傳訊給我的餘裕呢。
嗯，為什麼不一直「開」著能力？最簡單的答案就是要節省燃量的消耗，但這不可能；「類固醇」的燃耗率並不是太高，長野全力發動的話，能夠維持十幾分鐘，更別說他現在還和我連在一起呢。
我幾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你要隱藏自己能力的底細？
哦，解得挺快的嘛。就是這麼一回事。畢竟對方的調音師也在盯著我啊。
就像我對川上說的，凌律人的能力是他們最重要的個人資訊。這方面長野多少算是例外──他的能力太有用了，不可能鎖在地窖裡蒙塵──但洩漏給敵人的資訊能少則少。
這時長野完全停止了能力，甚至開始以沒什麼效率的方式進攻。細田精神一振，展開反攻。長野狼狽地被步步逼退，防守漸漸虛軟，連臉部都吃了幾下攻擊。細田瞧出便宜，以前手刺拳敲開長野護在面前的手掌後，揮出一記後手的重拳──
就在這一瞬間，長野以全力發動了能力。不，這甚至超越了他平時的全力，因為他正和我處於聯繫。「類固醇」的力量像是岩漿一樣沖入他的血脈，他以超人的反射神經轉頭避過細田的攻擊，同時用上鉤拳揮出沉重的反擊。
恐怕細田連這一擊是怎麼來的都沒看到吧。他整個人往後重重倒在地上，眼睛愕然地瞪大。
長野沒有停手。他騎上倒地的細田，簡直像要搗碎年糕一般，毫不留情地往下揮拳。如小型爆炸般的衝擊從拳面一路傳到長野的牙齒，鮮血噴濺。
終於，世路崎撲了過來，拉住長野，高高舉起他的手。我們這一派的人爆發歡聲，像是被磁鐵吸引的鐵粉一樣湧向長野；另一派的人也衝進八角籠，簇擁著無神地望著天花板的細田，著急地要求醫療救護。場外的醫生立刻動了起來。
我傳回自己的身體，不禁伸手撫了撫臉。長野偽裝居於弱勢時挨的那幾下可不輕，他嘴裡都被牙齒割出了傷口，滿是血味……那種感覺好像還黏在我的舌頭上……
我伸了個超級舒服的懶腰，拿出手機看了看，居然已經中午了。正好肚子也餓了，到餐廳吃頓好的就回房間玩遊戲吧──我可出了不少力，而且痛都痛死了！誰都別想再命令我繼續工作！至少今天絕不！
但別人就不能這麼幸福了。我看向一旁的川上──他被世路崎設計捲進這次事情，這之後的幾天裡大概連躺在病床上都不得安寧了。哎，只能等事情過後再和他聊聊小說的事情了……他應該也看過其他幾部我喜歡的作品吧？畢竟我們口味還挺相近的……
這時我終於注意到了川上的眼神。他依然愣愣地盯著八角籠，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東西，眼中的好奇夾雜著困惑……
等等，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他這副神情──可是是什麼時候呢？我們根本沒接觸過幾次啊。我試著回想：發現他在跟蹤……和他談笑……遭遇攻擊……
啊。
就是這個了。難怪我會直覺地認定他不是凌律人。
他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他看得見長野和細田使用能力時發出的光芒……
就像當時他同樣看見了襲擊我的凌律人的灰色光紋一樣……
川上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轉過頭來。他的眼神轉而透出興奮的光彩，「剛剛那個真是太刺激了，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戰鬥！……對了，能請教妳一件事嗎？」
說真的，我超討厭這些表面功夫。「什麼？當然好啊。」我刻意用不擺架子的態度回話。
「我要如何才能加入你們？我……我是說，那個，我知道我給你們添了麻煩，但我……」他有些羞澀地頓了頓，「我很有能力，我會證明自己是能夠派得上用場的人，我──」
「你不需要那麼做。不如說，是我們這邊要盡力爭取你這個人才呢。」我說，川上愕然地停住，「馬上就會有人過來你詳談簽約的待遇。歡迎成為才堂的一份子，調音師。」
時間彷彿暫時停止了。一旁的九条訝異地張大了嘴，川上驚喜中帶有不解地望著我，只有八角籠內仍然人聲鼎沸。
「什麼是調音師？」終於，他問。
雜談：
雖然字數不多，但這篇的情報量和藏在文字後面的東西很豐富，希望大家能多品嘗幾次（畢竟我的更新速度……嗯……）。有種養肥一頭豬卻只拿牠六兩肉端上來的感覺……
本來是想把戰鬥寫得更拉鋸一些的，但後來還是決定把靈感留到後面的重大戰鬥場景用，把本戰的重點放在介紹凌律人與調音師的設定上。可憐的細田就只能當砲灰了……
話說這篇用了很多我「雲」來的格鬥知識，給外行人看應該是沒問題，但不知道內行人會不會覺得很蠢呢……
創作內容
【御社神作祟】－趣聞佚事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