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澤踹開浴室門門板的時候，赫恩人還在陽台講電話。三更半夜的晚風很涼，吹進室內把室內溫度降得很低，斐澤冷得再度縮回浴室，淡色的眉深深擰起。
幾乎每一次赫恩跑到外面講電話、看手機、喝啤酒的時候，陽台門都是開著的。
「你能把門關上嗎？」
「親愛的，我不想放你一人獨處。」
然後每次吵架都會無疾而終，原因如上，赫恩永遠會拿諸如此類的甜言蜜語強行將爭執句點掉。
斐澤爬回淋浴間沖熱水，待在美國的時間不夠長，時至今日他依然覺得美國的氣候很不穩定，冷冷的不舒服。
外加自己還有了個特別愛吹風的情人，這讓他情緒上更不舒服了。
不想把自己氣死，斐澤思來想去，決定趁著夜色未深溜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做消夜吃，結果衣服換好、鞋子穿好，人都蹭到大門邊了，赫恩就從陽台跑進來，直接把斐澤壁咚在大門上。
湛藍雙眸與對方如貓眼石般的媚眼對視，理當怦然心動的場合，此時此刻只讓斐澤感到無奈。
他開口，用的是赫恩聽得懂的英語，「我想去買點食物吃。」
赫恩的手離開門，冰涼摸向斐澤肌膚光滑的臉頰，嘴角微勾，「外面冷，你想的話我們一起出去，要不我去幫你買。」
「赫恩。」斐澤輕嘆口氣，抬手想推開赫恩的胸膛，發覺對方紋風不動後遂放棄掙扎的打算，「如果你都說冷，你就不應該開著陽台門。你講電話不想讓我聽到沒關係，我去書房看書就好，跑到外面去你冷我也冷，想一起生病？」
「親愛的……我不是有意讓你著涼。」赫恩輕柔地說，冰涼的唇按在斐澤額間，恍如他天生體溫如此，「只是你看……如果你像現在這樣又跑掉，我門關著怎麼來得及逮住你？」
「……你不覺得你的邏輯反了嗎？你要是關好門，我會跑出去？」
「下次不會了，乖，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我幫你取暖……」
此番完全沒意義的抗議行動就這麼在赫恩不管不顧斐澤到底想不想睡覺的情況下，以抱上床當結局告終。
赫恩的保護過度，只要認識斐澤的人就一定感同身受，因為他們想約斐澤出來吃飯──要不就得隨赫恩的心情，要不就沒得約。
刻雲跟斐澤抱怨過這件事，但這對斐澤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知道赫恩對自己是有點佔有慾過剩了，但他對此毫無意見。
只除了偏要把陽台門打開之外，他對赫恩基本上沒啥意見。
「小斐啊……」硬要把f開頭的前名拆開念的刻雲拉長嗓音，帶著滿滿的不爽語氣──之所以可以這樣還是因為赫恩不在斐澤旁邊他才敢──脫口先飆了個斐澤聽不懂的廣東髒話，才繼續用中文對話，「你為什麼要喜歡那種敗類呢？他這行為等同限制你的住居，我好不容易來一趟美國──」
斐澤把小說放到書桌上，瞥了眼窗外的白皚霜雪，「他怕我遇到危險。」
「你手上拿著槍是你危險還是別人危險？」
「別人危險。」斐澤語速甚快地答道，「好了刻雲……赫恩比較沒有安全感，我也沒想出去的意思，乾脆我就待在家裡不是兩全其美？」
「那我呢……」刻雲委屈了。
斐澤噎了一下，「我們可以視訊。」
刻雲突然爆出怒吼，「問題是他連視訊也不肯讓你用──」
「好啦好啦我去問……」斐澤百般無奈，怎麼自己身邊都是這種黏死人不償命的生物，鬧得好像自己不在就會出事一樣。
他的朋友不多，來美國之後有聯絡的人甚至只剩刻雲，前幾年認識的優洛斯和九川弘一個因為忙碌一個因為被黑單，時間久了自然忘記要再交流，斐澤曾想過要改善這個狀況，但每當他拿這個問題和赫恩討論，換來的總是一抹帶著淡淡憂傷的眼神。
赫恩害怕失去自己，怕得好像全世界都會搶他……
但是到底為什麼呢？
下午六點，赫恩帶著還熱的牛肉捲回來，冷著臉將毛邊大衣掛在玄關處，方踏進開著暖氣的室內，人就頓在原地。
原因無他，斐澤估計早上起得太早了，現在躺在沙發旁的白色絨毯上，側著臉輕緩呼吸，沉沉睡著。
平凡無奇的臉、閉上之後就看不見的美麗雙眸，修長削瘦卻扛得起肌肉訓練的軀體……赫恩今日四處奔走拉關係而愈漸消沉的心情，總算又好了起來。他關上門輕巧走過去，仗著自己比斐澤還結實的肌肉，硬是將人拉起來抱到沙發睡，把原本掛在玄關處的大衣取過來替睡著的人兒蓋著。
這是只屬於他的人，沒有人搶得了、沒有人有資格搶。
赫恩讓斐澤枕著自己的大腿安睡，大手輕撫過對方柔軟的金髮，指尖摸到對方耳垂的耳釘時，因著冰涼的金屬觸感而有所警覺，無意識往下望。
就這麼一望，目光與右手背上那條淡色的蛇形胎記相觸。
※
斐澤被赫恩渾身莫名其妙的殺氣驚醒時，翻身看到的便是赫恩冷熱莫測的黑亮眸子。
「赫恩？」他開口輕喚，剛睡醒的低啞嗓音不怎麼好聽，卻能立刻將赫恩喚回來，見到對方似淺猶深的雙眼逐漸有了點神采，遂放心地鬆了口氣，「我在這，你怎麼了？」
每一次他看見赫恩這般迷惘悵然，總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句話。
赫恩需要這樣才能找回自己，而斐澤也在這一聲聲的呼喚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正是他始終不放棄赫恩的原因──赫恩是這個世界上，最需要自己的人。
如此平凡的相貌、如此平庸的身高與特徵，唯一亮眼的只有湛藍的眼眸，即便如此毫無特色，俊俏如赫恩，卻依然愛了。赫恩說他是自己的星辰、是掉入地獄後依然朝自己伸出援手的天使，斐澤不想相信，但依然接受這個理由。
畢竟，他也需要一個存在的理由。
「斐澤……」赫恩冰涼的手指滑過斐澤平庸的五官，順著鼻樑按到眼皮處，輕微的不適感只是讓斐澤閉了閉眼，倒也沒反抗。
面對這樣的斐澤，赫恩總算露出笑容，「你愛的人是我，對吧？」
「不然還能有誰？」斐澤一臉理所當然，「我天天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你，去哪找別的人……」
「可是如果有個人長得跟我一樣，你是不是就會愛上他？」赫恩正色問道，那語氣之認真，不禁使斐澤莞爾。
「殼子一樣而已，怕什麼？」
那又不會是同樣的赫恩，他憑什麼愛上對方？他又不會跑……他已經心甘情願讓赫恩把自己關在家裡，他還能往哪跑？
類似的問題，赫恩也想過。
若要問他為什麼會愛上斐澤、佔有斐澤，他說不出所以然。
就好像這個人包含他的靈魂、他的意志和他的存在，其實都不屬於赫恩。這個人所需的安撫與保護、陪伴與佔有，自己全給了，他卻依然覺得不夠。
那種不夠比較類似於，他給的全部並非斐澤想要的全部。
明明都那麼類似了……為什麼，他還是覺得眼前的人始終會離開他？他感覺斐澤不屬於這裡，斐澤的眼總在望著天空、望著窗外光景，眼底雖毫無飛翔的渴望，舉手投足，卻彷彿長了翅的天使。
包容一切、保護一切、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報的給予。
赫恩怕極了。
他想留住懷裡的人，但他到底該怎麼留、該怎麼做？如果這麼好的人被別人發現，他還能不能求斐澤留在自己身邊？
「赫恩……欸，赫恩！」斐澤大力晃動赫恩，總算再度把赫恩的魂喚回來，抬手摸上對方的臉頰，略帶疑惑地試探，「你今天怎麼了？沒發燒吧……早說別開陽台門，你看你，吃完晚餐去房間，我倒熱水給你。」
「斐澤。」
蝴蝶不會叫喊，牠的嘶鳴不會被人聽見，可斐澤還是聽到了，在他忍不住想低頭確認眼前男人那雙眼，究竟有沒有乍現的光采時，他還是聽到那一星半點、幾乎不可能存在過的堅定。
彷彿那聲熱切似飛蛾撲火的急躁，渾然不屬於眼前的男人。
「你怎麼……」
倏然被冰涼體溫緊緊擁住，斐澤失了說話的聲音，他的眼前是一片虛無，男人的頭枕在他的胸口，氣息穩定而令人安心。
「我愛你。」
大意：
直到赫恩將槍抵在斐澤的眉心，斐澤才知道，原來彼此給予對方的愛是多麼膚淺。
再醒過來，斐澤變成台灣刑事警察局偵一隊的隊員左司恆。看著鏡子裡那清秀美麗的臉，他有點恍惚──已經死去的自己還活著，到底能改變些什麼？
從美國西岸到台灣，生前精通多國語言的他融入得心安理得，命運卻猝不及防找上了他。
相似的臉龐、一模一樣的蛇形胎記，伍子易開會時發下的豪語......
「國際刑警科這次將與偵一隊合作，共同緝拿即將來台的殺手，其代號為Z，他此次的目標據可靠情報判斷，是國際晶嚴股份有限公司亞洲區總裁──」
這次，他會殺了赫恩，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