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瓦爾從隧道口便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壓，但他仍堅持往白樹洞的方向衝去。
原本應該透射出白光的洞口，如今卻被某個綠色的東西給掩埋。狂風不斷從那裡推擠過來，彷彿在阻止外人的進入。但凱瓦爾咬牙，嘴裡咒罵了好幾句，邁開步伐，艱辛地往那裡走去。
而當他來到洞口時，看著那綠色的風牆，他怒罵：「弗洛斯啊，這什麼鬼東西？」
「是魔法。」後面隊列中的瑞爾斯大喊：「有人在那颶風裡，而且、而且……我的四神啊，那裡匯聚了太多魔力了。這到底是想做什麼？」
凱瓦爾咬牙。這東西裡面的肯定是莉茵，她到底想做什麼？造出了這東西好像就是在阻止所有人進入，而且即使瑞爾斯不說，站在它旁邊都能感受到某個除了風壓以外，更加直達內心的壓抑感。
而且不知怎地，當來到此處、當意識到莉茵就在裡面時，凱瓦爾的內心又在沸騰。他能感覺心跳正在加速、鮮血在血管中疾馳，似乎正在要求自己持劍衝進去，將先前牢房中未完成的事做一個了結。
「是洛索達人嗎？」
凱瓦爾往旁望去，從葉片的縫隙裡中隱約能看見一名老人站在颶風旁，他雙手高舉。「我來把這風牆切開，你進去阻止莉茵！」
他不認識這老人，但現下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他能拿這風牆怎麼辦？凱瓦爾拋下了劍，把那礙事的斗篷解開。「好了！來吧！」
老人暴喝一聲，凱瓦爾能感覺到元素正在激烈的衝擊。那震盪的風壓甚至連後頭的同胞們都發出哀嚎，凱瓦爾甚至得抓著一旁的岩壁才能勉強不被吹走。
現在的他們彷彿就站在龍捲風旁，卻不能離開。
終於，綠色風牆開出了缺口。凱瓦爾立刻跳了進去，然後飛身撲倒站在風牆正中央的精靈。在她被自己撲倒的那一刻，颶風猶如脫韁野馬般往天空衝去，接著潰散。
凱瓦爾不顧從天空落下的葉片，她看著懷中的莉茵──四神啊，這是怎麼了？怎麼滿臉都是血？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
「莉茵？莉茵！」凱瓦爾絕望地吼叫著。
莉茵眉頭皺起，然後嗚咽一聲。「唔、咳！」
正當凱瓦爾放心下來時，耳邊卻聽見了那老人的喃喃。他轉過頭去，那老人原本鎮靜的臉上如今出現了驚慌，而且嘴巴不斷地在唸叨著什麼。
「凱、凱瓦爾。」
他一愣，低頭望著自己懷中的精靈。血液從莉茵的嘴角滑落，儘管已經不再出血，但鼻子和眼角，甚至臉頰上都殘留著血痕，金色髮稍沾上了突兀的紅，眼白更是充斥著血絲。凱瓦爾看出她努力吞嚥著喉嚨的血，伸手緊抓著自己的臂膀。
「牆、『牆』毀了。」她張嘴努力地說道，潔白的牙齒如今都被殷紅所浸染。「龍、龍就要──嗚咳！咳！」
望著她咳嗽的模樣，凱瓦爾咬牙，回過頭去望著同胞。「快點，去旁邊打些水來。瑞爾斯，你來看看她的狀況。」
其他人趕緊照辦，但在瑞爾斯來之前，莉茵又接續著說：「龍就要來了。是我、是我……」
「不要再說話了。去他四神的龍！妳看看妳自己，現在說有多慘就有多慘。」凱瓦爾內心裡感覺到一絲絲不捨，但對於魔法或醫療自己卻又無能為力。該死，他痛恨這種感覺。
瑞爾斯蹲在身旁，看著她。「這是……大使被魔法反噬了。這部分我可不會處理啊？」
「什麼？」內心的焦躁凝聚成一股怒火爆發出來，凱瓦爾大吼：「你是精靈耶，魔法反噬居然不會處理？搞什麼啊？」
瑞爾斯搖搖頭。「這跟種族無關。我雖然會驅使魔力，但反噬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種狀況要不過度使用魔力，不然就是積累過多……哎呀！我現在跟你講這麼多也沒用。」低頭看著凱瓦爾懷裡的莉茵，表情同樣焦急萬分。「不、不管怎樣，現在都──」
「咳、咳──唔嘔！」
凱瓦爾看著莉茵。該死的，她的眼神逐漸渙散，原本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也鬆脫。莉茵雖然眉頭仍舊緊皺，就像以肉軀去抵擋一支軍隊，那種絕望、那種恐懼。可是對此，凱瓦爾卻一點方法都沒有。
難道，她要死了？在這裡？在自己懷裡？
「莉茵、莉茵！」凱瓦爾大喊。咬著牙，怎麼辦？現在到底要怎麼辦？
「讓開。」
凱瓦爾跟瑞爾斯一同抬頭，看著原本驚慌失措的老人現在就站在那裡。他把瑞爾斯趕到一旁，接著蹲下身，牽起了莉茵的手。他闔上了雙眼，接著凱瓦爾便感覺到一股微風輕輕地吹起。
「這是……這是在吸取魔力？」站在一旁的瑞爾斯驚訝地說道。
凱瓦爾並不明白這箇中的原理或技巧，但他卻能感覺到莉茵呼吸正在逐漸平緩。懷裡的精靈往老人的方向望去，眉頭又皺得更緊，但似乎理解了現下的狀況，然後緩緩閉上眼，好似接受了事實。
凱瓦爾覺得風更大了。
「等等，這位閣下。如果以您的肉軀吸收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魔力，這樣的話也會被反噬的！」瑞爾斯急忙喊道。
老人睜開了眼。「我沒有這方面的問題。」然後他放開了精靈的手。「畢竟這正是我需要的。」
「需、需要的？」
凱瓦爾轉過身，接過了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同胞們遞過來的水壺。他溫柔地放在莉茵嘴邊。「喝一點。」
莉茵瞥了他一眼，然後遵照他的指示喝了幾口。在水壺被拿開以後，她看向仍蹲在身旁的老人。「普羅，狀況如何？」
名為普羅的老人搖頭。「牆被毀了，但這六年來我所設下的『迷霧』多少恢復了些，所以龍要找到這裡還是需要時間……大概吧，我不確定。真的無法確定。」接著他抬頭看著凱瓦爾。「只要座標仍在，他們仍有辦法──」
忽然一陣劇烈的搖晃。凱瓦爾驚呼出聲，把水壺拋開，立刻屈身抱住了莉茵，普羅則是一手抵地以平衡自己，可原本站在一旁的洛索達戰士或瑞爾斯就沒有那麼幸運。他們大喊一聲，紛紛倒在地上。
「小心！」普羅喊道，接著驅動了風刃將從石穴頂端落下的石塊切成了兩半。它落在一旁的草地上，發出轟隆巨響。
凱瓦爾雙眼緊閉，能感覺到一些碎石屑打在他的皮甲上。他將右腳往旁伸展過去，把腳尖插入土中以避免自己順著這盆地的地形滾到白樹那裡。他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莉茵現在太虛弱了──該死，為什麼這時候會有地震？
過了好一陣子，地面的激盪才趨於平緩。當凱瓦爾睜開眼時，恰巧映上了莉茵的青藍色眼眸。對比方才看到的暗紅色，果然這樣子才是最適合她的。
莉茵虛弱地勾起一抹嘴角，然後轉頭望著普羅。「還好嗎？」
凱瓦爾這才發現蹲在自己身邊的老人面目扭曲，他雙手擺在腹部前，十指微彎，看起來像是在維持著什麼。凱瓦爾此時才意識到，原本如白天般明亮無比的白樹洞此時卻變得十分陰暗。
他坐直身子，看向周遭。
「弗洛斯啊……」
白樹洞崩塌了。
＊
突如其來的地震讓裴蒂措手不及，她把手中的劍往旁一扔，轉身撲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瑟薇安，將女兒緊緊地擁入懷中。而原本在自己身後的士兵們也紛紛驚呼出聲，在地上倒成一團。
菲梅爾那裡也沒好到哪去，獸人們大喊著什麼。被這地震弄得東倒西歪，裴蒂甚至看見有人的矛頭直接穿過了另一名同伴的下巴。菲梅爾位於隊伍最前側，但隨即被身後的隨從壓倒在地，意圖以肉身保護指揮官。
裴蒂回過頭，看著原本就有裂縫的城牆有部分崩塌了。她看著倒在牆邊的弗司妲人正掙扎著站起，但卻因為地震而無法站穩。
「不……」裴蒂伸出手，看著搭建城牆的石塊脫離。「不要──！」
隨著石塊壓頂，濺起的泥濘和煙幕讓那名士兵完全消失在裴蒂的視線中。她咬牙，悲憤怒地握緊拳頭。但眼腳卻瞥見城牆裂痕仍舊在不斷擴張，裴蒂抬頭望去，看著剛剛被莉茵破壞的城門如今因為地震，搖搖欲墜。
「離開城門！快點！」裴蒂也不管自己的命令到底有多荒唐，現在她瘋狂地揮舞著自己的手臂，指揮著其他人趕緊離開城牆邊。
瑟薇安趴在地上看著即將崩塌的城牆，然後轉頭望向地面，索性將雙手插入土中。裴蒂注意到懷中女兒的動作，正狐疑女兒到想做什麼時，城牆旁的泥地忽地竄起了一支支的柱子，如同守城時用圓木抵住城門不被敵人攻破一樣，瑟薇安同樣用這種方式勉強撐住城牆。
地震漸漸消停。裴蒂立刻站起身，重複了剛剛的命令。「不要發愣，快離開城牆邊！」
「唔──」瑟薇安左手從地上抽了出來，然後伸手朝著城牆方向一推，裴蒂能感覺到風的流動，原本逐漸崩毀的泥柱看起來好像舒緩了壓力。
「快點！」裴蒂朝著弗司妲的人跑去，看著同伴互相靠在彼此的肩膀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四神啊，剛剛的混亂讓她看見獸人誤殺同胞，但她這裡同樣不怎麼好過。有的人大腿被劃出一條深切傷痕、甚至還有把小刀仍掛在同伴的肚子上。
她將在躺地上的同伴拉起，這個人的左大腿被一把劍給刺穿。裴蒂聽著他的哀嚎，艱困地把他帶到了離城門遠點的地方暫時安置，然後回頭繼續尋找下一個傷患。
「靈？」裴蒂發現周遭都沒有白色長髮的副官，一陣不安湧上心頭。「靈！」
城牆又發出了抗議的聲音，她往旁望去，瑟薇安仍維持趴在那裡的姿勢，臉頰漲紅，看起來已經竭盡全力在阻止，但看上去似乎撐不了多久。
裴蒂又跑回城門旁，望著從石塊底下流出來的鮮血、看著石頭外伸出來的手──又一次。她的命令再一次傷害了這支部隊。為什麼？為什麼這時候會地震？為什麼！
「靈！」裴蒂吶喊著副官的名字。白頭髮應該很醒目才對，她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隊長，在那裡！」其中一人一邊跑著，一邊用手指著旁邊的巨石。
裴蒂立刻朝他手指方向跑去──然後驚愕地站在那裡。靈還活著。至少從她抽動的嘴角能知道，但是、但是她的左腳被一塊石頭壓住了，那裡有著攤血泊。
她咬著下唇，感覺瀰漫在這裡的血腥味就像在嘲笑自己的無能般，噁心，令人頭暈目眩。儘管它如此地讓人感到悲憤，可卻又如影隨行。裴蒂做了個深呼吸，雖然那十分不容易。她回過頭看著目前圍在安全地帶的弗司妲人，越來越多人注意到這裡，紛紛跑了過來。
裴蒂雙手按上了石頭，然後大喊：「一、二、推！」
「推！快，推啊！」
「出力啊！」
「你有沒有吃飯啊？」
「一、二，推！」裴蒂又喊。
「推啊！」
「啊啊啊──！」
「一……二、嗚。」裴蒂吸了鼻涕，繼續大喊：「推！」
石塊終於鬆動，裴蒂立刻轉身以背扛住那塊石頭，其他人則維持著推的姿勢。她緊閉雙眼，聽到了另外一批人跑過來，然後是將人拖走的聲音。她不敢看、她真的不敢看。靈的腳、靈的腳──
城牆崩毀的聲音傳來，裴蒂睜開了眼，發現部分石塊已經脫落。「快！跑啊！」
裴蒂跟著剛剛一起來推石頭的人拔腿就跑。瑟薇安也氣力放盡，原本支撐著牆面的柱子土崩瓦解，黑色的牆壁全數脫落。瑟薇安也趕緊往後退開，避免被那餘波波及。
一陣沉悶的巨響，矛尖城寨的南城牆脫落了一大塊。就連堅固的南城門就像缺了角般，原本需要好幾個男人才能合力推開的木城門也不復存在。
裴蒂望著那已殘破不堪的城牆。不論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地震也好，或是因為先前莉茵在這裡大肆破壞也罷。她能感受到那迎面而來的塵土，發現現在連呼吸都覺得苦澀。
她回過身，不再繼續望著那面牆。裴蒂走到自己原本站著的位置，拾起方才被自己拋在地上的劍，走過了正在相互照應的、或是用撕開衣服去替同伴緊急指血的同伴們。
聽聞他們的叫喊、聽聞受傷的人的沉痛低吼。裴蒂站在了這些人身前，看著指揮所。菲梅爾同樣站起身，儘管身後的獸人們正在忙著照顧同伴，但她不知識已經將命令傳達下去還是怎樣，就只是杵在那裡望著自己。
她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劍，望著上面的泥濘，裴蒂只是靜靜地吐了口氣。
是時候了。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