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MW 不可思議世界】無明之言 第三篇 04/01

---

---

三、藏流
    
    ▲
    
    
    「先生，我說的就是她了。」男子將身體讓出一邊。
    
    又是這個夢。
    
    「啊，真是不幸的孩子。」中年男性偏頭，兩眼直直的望著。
    
    視線指著一位女孩，烏黑的長髮順直，眼神有些不安，但卻不見任何驚懼。讓人聯想到放眼望去一片寂靜的夜晚荒漠。
    
    那是自己。
    
    女孩緊緊握著佩在腰際的長刀刀柄，警戒的情緒表露無疑。如黑墨般的瞳孔深處凜冽卻又帶著孤寂，宛若夜空中失去星辰陪伴的圓月。
    
    還好最令人痛苦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那就按照約定好的，你提供我們機關的研究技術，我來教授她我們使用的語言。」中年男子微笑，接著走向女孩。「我是呂克．夏凡提……」
    
    話還未說完，長刀的鋒刃已經出鞘，刀尖直指中年。
    
    「收起來。」男子壓了女孩的手臂，示意她停下自我防衛的舉動。「他不是敵人。」
    
    女孩垂下刀，但卻沒有將它收起。
    
    「行了，就這樣吧。我想她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中年男子淡然地笑，好像剛才的死亡威脅簡直不值一提的樣子。
    
    
    ▲
    
    
    艾希爾彎起身姿，坐在床鋪上。白皙的手掌抵著額頭，神情看起來有些難受。她望著從窗戶中透入的陽光，細小的塵埃飄散在空氣中，光線的照射描繪出了舞動的軌跡。
    
    夢境結束了。
    
    藏於腦海深處的記憶不時的在夢裡提醒自己，胸口如骨肉分離的痛苦時時刻刻浮現。黑夜裡不見任何光芒，只能獨自摸索著道路，沒有人會永遠陪伴在自己身邊。沒有任何一個。
    
    看來早晨並不美好。艾希爾為自己作出這樣的結論。
    
    她離開睡床，為自己換上符合外出禮儀的衣裝。羅緞材質的布料是墨綠色，綢緞的部分則為皂黑，裙裝的紗質感添了幾份輕盈，但內層的亮黃色卻為整體更增溫煦氣息。
    
    梳著頭，艾希爾一面在腦內安排著今日的行程。手上的礦產已經送至加工或著售出，季初的目標已經達成了。不愧是商貿為主幹的城市，在完全沒有教會的干預下，物資的流動非常順利。
    
    已經不需要去議堂了，想到這邊，胸口頓時浮現一股空虛。
    
    
    ▲
    
    
    商貿會館的陽廊十分寬敞，和煦的朝陽散著暖和的迷人溫度，晨曦中的光線不至耀眼，反而讓人捨不得離開它的籠罩。
    
    陽光永遠照耀，想到這裡，心裡也放鬆許多。艾希爾在陽廊停下腳步，面著光線，輕輕閉上眼。
    
    「早上好。」身旁傳來的聲音像極了擦拭潔淨的金屬製品，乾脆而又明亮。
    
    警備隊長尼爾朝著她招手，慢步向前。
    
    「你好。」艾希爾微笑回應，她嘗試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精神一些。「議堂已經開始會議了，沒問題嗎？」
    
    「啊……我調了其他隊員啦。」尼爾的眼神略顯黯淡。
    
    艾希爾先是疑惑地歪頭，一手梳著耳後的黑髮，接著像是突然導通思考般的舒暢了面部表情。
    
    （另外，警備隊還是有負責每位賓客安全的職責，希望妳能見諒……）
    
    是因為跟兩位前輩存有芥蒂吧？
    
    「尼爾隊長，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見到他立馬回應，艾希爾盈著揚起的嘴角。
    
    「雖然來過威尼斯幾次了，但是對於一些地方……」
    
    「需要嚮導嗎？」
    
    艾希爾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
    
    
    踏上水都的石磚板道，四處可及的河渠滿佈，名為『貢多拉』的漆黑舟船亦擔當了主要的交通工具。
    
    「這麼說來，為什麼妳會受到召集啊？」兩人並肩走在道旁，尼爾開口說道。「昨天你們是用義大利語溝通的，所以我大致上知道事情的始末。」
    
    「那就是原因了。」艾希爾十分享受濕潤空氣似的。「溝通上較無障礙的人會優先被召集。」
    
    「這樣啊……」
    
    薰風流過鼻稍，撩起艾希爾烏黑的長髮，沁冷的悵涼感令人心曠神怡。夾帶著海水的潮氣，劃著暴露在外的面部皮膚。
    
    街道的暗巷內走出了一道人影，長長的褂衣遮掩了大部分的上身部位，並在淡素的底色上添了些許其他色彩的痕跡，下裙拉著一抹胭脂紅。
    
    女性，身材的曲線能以成熟來作為稱呼。她伸展著身體，肩部好像連續進行某種動作而僵硬了。帶著一絲倦意的面部打著呵欠，並沒有看著前方的路。
    
    啪，正好與位置更靠路旁的艾希爾撞上。
    
    「啊，不好意思。」女性眨了眨如同夕暮千陽般的櫻紅色眼眸，輕輕擺了手。
    
    「不要緊的。」艾希爾淡淡地傾頭。
    
    女子微微一笑後，旋即走離。
    
    「請等一下。」尼爾出聲叫喚。
    
    女子轉過頭，有些不解地皺著眉。
    
    「妳的右手，為什麼有血跡？」
    
    霎時，如平靜的河水被一葉扁舟靜謐滑過，點起了道道水痕。女子像是早已知曉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表情則如端倪著茶杯裡的風波那般平靜。
    
    「是顏料，你知道紅鉛（*1）嗎？」
    
    顯然女子並不在意，但對於眼前穿著警備隊制服的麻煩，只好一五一十的招認。她撥了一頭微捲的黑栗色中長髮，亮著纖細且艷紅的右手手指。
    
    「呃，啊？是我誤會了，抱歉。」尼爾簡短地道歉。
    
    「哼嗯……你是警備隊的人吧？」女子挑起嘴角。
    
    「是的。我是警備隊長，尼爾．亞力克。」尼爾行了禮。
    
    這時，女子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眼神，像是有什麼話哽在口中，卻刻意不說出一般。她只是凝視著兩人，接著擺了個若有似無的笑容。
    
    「有什麼事嗎？」這次輪到艾希爾開口。
    
    女子意味深長地將目光移至艾希爾身上。「嘛，沒什麼，我在找人而已。」
    
    語畢，她便離開了。
    
    再次的，兩人感受到初夏微風的涼爽，以及被雲層洗刷乾淨的蔚藍晴空。艾希爾的裙襴亦隨風搖曳，是個十分舒適的時刻。
    
    「唔……剛才，她是畫家嗎？」
    
    「也許是染匠，手與裙都沾上同樣的顏色。」艾希爾指了指自己的長裙。「長期只使用一種顏料的話，皮膚與布料都可能會洗不掉那種顏色。」
    
    
    ▲
    
    
    威尼斯的許多市集是全年營業的，龐大的人潮與驚人的交易量足以支撐起運作。攤位擺設間有著熙來攘往的人們，形成一副熱鬧的景象。
    
    「如何？這裡的市場可不會輸給法蘭克福或巴黎哦。」
    
    「確實名不虛傳。」艾希爾拿出了一卷紙與炭筆，隨後對尼爾說道。「你先在這裡稍等，我去做一些記錄。」
    
    說著，她便獨自走入人群與攤位之間。
    
    尼爾望著那抹引人注目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內後，才找了張路邊的長椅坐著。啊，她沒要我一起跟上呀......
    
    廣場上瞧見了同樣身穿警備隊，兩人為一組地巡邏著。甚好、甚好，在人多的地方執勤最能提升形象了，起碼不會被講說領餉不做事。
    
    兩名警備隊員正走向市集一旁的巷道，那裏好像原先就待著一些人。等等！記得那邊是......
    
    尼爾站起身，接著迅速地步向了警備隊員的所在處。
    
    兩名隊員正抽出警棍，準備驅離幾個或坐或躺，佔據一角的幾個乞丐。
    
    乞丐露出些許驚惶的眼神，有的人已經抓起了身邊的衣缽，準備起身離開。這時，尼爾拉住了警備隊員。
    
    「你們要幹什麼？這邊已經不是市集的範圍了，可以乞討。」
    
    「啊？大隊長耶。沒啦，剛剛有民眾跟我們反應說他們擋到路了。」
    
    其中一位隊員聳了肩，身後的幾名乞丐幾乎都散了。總之，沒有讓場面變難看，算是不錯的結果吧？要是警備隊員大吼大叫的，可是會被認為又在藉著身份欺壓百姓，嘖嘖......官還真難做。
    
    不過，卻還剩下一人靜坐於地，身上泥灰色的斗篷遮蓋了臉部，無法看見其表情。但是羸弱與饑瘦的腳跟及滿是皺紋的手背卻讓人一眼就判斷出他的年老。
    
    「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2)。」乞丐開口了，是枯老且低啞的女聲，像是深不見底的湖，隱約感受到底床泥沙翻攪而起的混濁。
    
    兩位隊員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尼爾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離開。而那名乞丐卻始終沒有抬過頭，甚至連伸手都沒有。
    
    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浮現。推測是一位老婦的乞丐，僅是吐出一句箴言裡的文字，竟然讓人感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被倒吊般的難受與不自在。
    
    尼爾壓了壓胸口，隨即掏出了價值一里拉(*3)的銀幣。在猶豫該用擲的，還是輕放時，壓迫感才開始消散。最後他輕輕地放在乞丐伸手就可及的位置，甩了甩頭之後，再定定地看著乞丐。
    
    怎麼回事......？
    
    除了方才發話時張開的嘴之外，這名乞丐從未動過分毫，但卻實實在在地震懾了尼爾的心靈。彷彿是日晝下被極為強烈的陽光所照射的十字刑具，炎燥得快要燃燒起來似的，於意識逐漸麻痺之時，再狠狠地將手腳釘入金屬枝條。
    
    那一切都被字句包覆，一點一點地沒入耳中、胸口、腳底，身體任何部位都曝照在那不可及，卻又瀰漫四周的靈魂之光下。
    
    回過神，尼爾不確定自己已經發呆多久了。
    
    乞丐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也沒有再開口，剛才施予她的銀幣不見蹤影，似乎被收起來了。
    
    話說回來，艾希爾人呢？明明能夠溜出來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啊。
    
    可惡，人未免太多了吧。她一個女孩子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情……應該啦……
    
    心裡一面想著，尼爾一面移動步伐，回過頭進入市集的人群中。各攤位間留有足夠的空隙，道路的規劃也十分妥當，但卻因空間本就不大的緣故，市集內難免有些擁擠。
    
    加快移動、視線掃蕩，內心竟然浮現了一股擔憂的情緒。
    
    然而，尼爾馬上發覺，那股憂慮似乎多餘了。
    
    那一頭烏黑而又順直的及腰長髮是獨一無二的。裙裝不以顯眼作為目的，但巧工之中依然奪目，且絕非難登雅堂。
    
    人群中，要找到她並非難事。艾希爾就只是待其中一處攤販前，高宨的身材更讓其一眼就能夠被發現。
    
    她似乎正在交談，隨後拿起炭筆在紙上書寫，並一邊移動。
    
    尼爾踱向前開口：「這麼認真啊？」
    
    艾希爾聽見後，抬起了頭，露出淡淡的淺笑。
    
    「瞭解市場行情也是很重要的。對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接著拿起了一塊紙包。紙包打開，是一塊金黃的椒鹽捲餅。
    
    艾希爾將它折成兩塊，將其中一半遞給尼爾。
    
    「剛才攤販送給我的。」她說著，咬了一口酥脆的餅乾。
    
    「哦？人真好。」尼爾將它塞入口中，一面看著鼓起臉頰咀嚼的艾希爾。「市集在另一邊也有，過去看看吧。」
    
    她點了頭。作為商人，這方面總是特別勤奮。於是，兩人向著道路延伸的另一處前進。
    
    這種感覺還真不錯，尼爾心裡想著。
    
    兩人走過一處巷道時，突然響起了一道年老的女聲。
    
    「妳的劍真特別。」
    
    尼爾瞬間轉過頭。要命，是那個乞丐！竟然忘記她還在這裡，她為什麼又講話了？
    
    目光有些兇狠地盯著，那名乞丐仍然待在相同的位置，姿勢絲毫沒有變動，但在鋼材說完話之後，她緩緩的抬起頭。
    
    「走吧。」尼爾催促道。
    
    「不，等等......」然而艾希爾卻停下了腳步，她淡漠的神情像是掀起一波漣漪。「她是盲人。」
    
    蒼老的臉龐上除了並不感到意外的皺紋，便是那對不帶有任何色彩的眼眸，空虛的白、混沌的灰。
    
    那麼，她是如何看見的？
    
    艾希爾逕自走向前。一縷華白的銀髮自乞丐的兜帽下滑落，她的眼神沒有與誰產生交集，像是在盯著遍野的虛無。
    
    「妳看的見嗎？」
    
    「並不是用看的，而是因為我知道。說了，它便特別了。」
    
    這些半懂不懂的話令艾希爾有些困惑，她用手抵著下唇，陷入思考的模樣。乞丐則再度開口：「它們從不自由。」
    
    「不，妳並不是它們，妳無法肯定它們的意志是否自由。」對此，艾希爾只是淡然地回應。
    
    「那麼......」聽完後，乞丐問了一個問題。
    
    
    
    「妳認為，自由的意志存在嗎？」


    
    
(待續)    

---

(*1)鉛紅外表呈現橘紅色，在中世紀被作為顏料運用，含有劇毒。

(*2)出自箴言3:27。

(*3)威尼斯里拉是當時威尼斯共和國發行的貨幣。詳情參閱英文維基
Venetien lira



以下作者碎念:

非常感謝各位觀看至此，多虧有各位的支持與鼓勵才能讓我能夠再次打起信心來被摧殘

休息了兩個禮拜後，大致上恢復狀態了，雖然噴發文字的速度還在緩慢復原中。什麼?你說接下來是連假嗎?

調整了節奏，但是感覺看起來還是稍有拖戲的跡象，搞、搞什麼啦......喔，不過可怕的東西都出來了喔。

那麼，容我在這裡再次感謝各位的觀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