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裡，一台酷似巨大水管的金屬艙坐落在中央，一旁電腦的螢幕上正顯示著電量不足的警訊。當數字從百分之一變成零的時候，警示燈升起，閃爍著刺眼的黃光，蜂鳴器發出尖銳的吼叫。
「電量不足，冬眠即將停止，開始喚醒程序……」
冰冷的廣播聲朗誦著一道道的程序。不明的液體開始注入，艙裡的包膜和外層的鐵門，被天花板伸出的機械手臂一一打開，露出躺在內部的人。那是個裸著上身、只穿一條白色睡褲的男人，正浸泡在方才灌注的液體之中。須臾，水面開始下降，他緩緩睜開雙目，朦朧地打量四周。
身體經過長期睡眠，體內的細胞與組織在甦醒的過程中，男子突然感到一股噁心，他抓起冬眠艙旁邊的塑膠袋開始嘔吐。經過五分鐘適應和補充養分，他的腦袋才逐漸從混沌中甦醒過來。
雙腳接觸到地面，他感覺自己踩在一張薄薄的軟墊上；手掌輕撫平面，附著在肌膚上的灰塵，透露出這裡荒蕪的時日已久；牆上的電子鐘只剩漆黑的螢幕，就連男子進入冬眠之前，擱置在桌上的手錶也不曉得停擺多久了，時間停留在十二點整。
時間不明，周遭也空無一人，男子緊張得直冒冷汗，結實、寬廣的背部流出一滴滴的水珠。他推開閘門，依照沉睡以前的記憶，小心翼翼的探索這座地下碉堡。他知道這是一座軍事基地，而他正是在前線受到重傷、為了節省資源而被放入冬眠艙治療與休眠的其中一名軍人。
走進倉庫裡，他翻箱倒櫃尋找任何可用的物資：武器、食物、飲水、通訊器材，更重要的是保護人類不受輻射威脅的衣物。
他開始回想沉睡以前，他的同袍、他的家人、他的國家……還有那毫無希望的戰爭……
大約在2129年，地球的人口過度飽和，資源卻日漸枯竭，世界上的軍事強國開始為爭奪有限的能源而戰。科技的進步意味著雙方都有毀滅性武器，人員傷亡的速度比任何軍事專家預期的還快。戰爭還不到三年，地球人口已經少了將近一半……
為了節省人力，軍事強國開始尋求替代方案，於是戰術型機械步兵(Tactical Automated Infantry)問世。機器人擁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再加上人類輸入的戰術思維，他們的效率比特種部隊還要優秀。更重要的，機器人對環境的適應力極佳，且沒有任何生理需求。
大量的機器人被投入戰場，就連飛行器、坦克等載具也改由機器人操作，或是做出同樣類型的機械兵器。影響戰局的關鍵，變成了資源的消耗比賽，誰先把對方的資源消耗殆盡，誰就能拿下勝利。
然而，最後拿下勝利的並不是交戰國家中的任一方。
一名擁有高度人工智慧的機械士兵，在某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產生了叛變的念頭。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產生了消滅人類的念頭，或者說他為什麼要背叛人類。唯一知道的，是他利用先進的網路與科技，取得了控制全世界機械兵器的權限，並搭配世界上所有的核武，開始了毀滅的行動。
人類意識到必須攜手合作、對抗這場滅絕危機，卻為時已晚。全世界大半的資源，都掌握在那個被命名為撒旦的「機器人」，他製造出排山倒海的部隊，輾壓各國的反抗勢力。高效率、高破壞力的機械兵器，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就為人類帶來了末日……
男子全副武裝，沿著梯子爬出地下碉堡。他走遍整個空間，不只沒有活人留下的跡象，連一具屍體都沒找到。搜索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才放棄，準備到外面偵查。
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他至少在下面還找到一些情報，只是消息都不樂觀：戰爭每況愈下，其他在冬眠艙裡的人被一一喚醒，被派往前線支援，最後這座基地遭到突如其來的攻擊，他們撤退了，但來不及喚醒男子。
這座梯子通往碉堡的逃生口。男子假定這個區域已經被機器人攻佔，如果走正門肯定會被逮個正著，然而就在他這麼想時，逃生口的蓋子，在他碰到開關以前就被打開，一隻機器手伸了進來。
對機器人的緊張與害怕，男子差點鬆開抓住鐵桿的手。他拔出手槍對準戶外準備開槍。
「羅傑斯軍士長？」
光亮的出口被一顆機器人的頭擋住，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從口部傳出。男子向下退了一格，槍口指著對方頭部的接收器。「鐵罐頭，別過來。」
「羅傑斯軍士長，我不是敵人。」機器人把手伸的更進來，嘗試抓住男子的手。「我是隸屬於陸軍第七裝甲兵團的機械士兵，編號TAI-13。」
被喚作羅傑斯的男人完全不信，聲色俱厲回應對方。「胡說，陸軍哪來的機械士兵？我們把所有沒被控制的機器人都除役了，別想騙我。」
「我不會欺騙你，長官。我軍為了增加兵源，找出所有的舊型機體出來升級。我正是其中之一。」機器人打開自己的頭部面板，露出一枚晶片給羅傑斯看。「這是保險，防止『撒旦』駭入機器人的電腦。」
羅傑斯半信半疑，他仔細傾聽外界。沒有腳步聲、金屬碰撞聲，更沒有飛行器在天空盤旋的巨響。機器人把面板關起，再度伸出手。「請上來吧。附近我偵查過了，沒有敵方機械部隊。」
「好吧，鐵罐頭，老實告訴我你的型號，我可沒忘記第三代型號之後的機體，都會被敵人影響。」在對方的幫助下，羅傑斯沿著梯子爬出，重新回到地表上面，趁著機器人背對自己時，他拿出手槍抵住對方的後腦。
「我是初代型號，TAI-13-MK1，請稱呼我『納塔斯』即可。我不是你的敵人，請相信我。」
「納塔斯？誰會給機器人取名字……」
雖然納塔斯的樣子相當可疑，但從地下爬上來這段過程，機器人從未對自己下殺手，這與過往面對的敵人大不相同，讓羅傑斯想殺他也不是，放過他也說不過去。如果納塔斯所言屬實，那他可能是這個區域裡唯一的隊友了。
環顧四週，地下碉堡所在的紐約市，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貌。羅傑斯看過，也想像過末日的景象，但眼前所見的卻超乎了人類所預料的：沒有高樓大廈的殘骸，所有的建物幾乎都被夷為平地，馬路上盡是斷垣殘壁、凹洞還有被棄置的車輛。
詭異的是，地面上看不見任何人類或動物的遺體。
「告訴我……紐約怎麼了……」
陌生的畫面讓羅傑斯感到毛骨悚然，他啟動身上配備的生命探測儀，掃描四周嘗試尋找任何同類。
拜託……就算是一隻老鼠……或是一具屍體也好。
「軍士長，恕我直言，」納塔斯走了上前。「紐約在2140年，接連三天遭受了五次核武攻擊。不論是布魯克林、皇后區還是曼哈頓，我在找到您以前都搜索過，沒有生命跡象。」
「納塔斯，你在紐約搜索多久了。」
「我於2147年接獲史陶德‧格里芬中將的命令，在此搜索我軍的34號地下碉堡。核武攻擊後，敵人在此地盤據數年，他們撤離以前我都無法進行精細的搜查。今年是2188年，我已在此搜索41年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有找到其他人嗎？」
「長官，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是我目前唯一找到的人類。」
語畢，羅傑斯再也承受不住了，他跪倒在地上，雙手撐住廢棄轎車才勉強沒有倒下。
短時間內大量的訊息被塞入大腦中，加上殘破的畫面、錯過的時間，羅傑斯無法接受內心湧出的悲觀想法：如果他是最後一個人，該怎麼辦……
「呼叫……有人聽見嗎……」
耳機另一端的呼喚，讓男人愣了一下。
「呼叫……我們人在曼哈頓的海邊，有人聽見嗎……有……人……」
呼喚的聲音雖然充滿雜訊，但久違的人聲讓羅傑斯精神為之一振。「有人的求救訊號，是其他人的求救訊號！」他撿起步槍，對著一旁的納塔斯說。
「長官，那可能是─」
「納塔斯，訊號就在那裡！跟我來！」追蹤到訊號的位置，羅傑斯一看就在兩百公尺內的距離，便打起精神快步前進。
兩人一前一後，小心的檢查經過的角落和馬路。此時下起雨來，羅傑斯抬頭望向汙濁的天空，雨水滑過防護的透明頭罩，在上面留下灰暗的痕跡。他知道被核彈摧毀的地方，除了有輻射塵，天空也可能會充滿燃燒後留下的灰塵。看著儀器上顯示的輻射值，遠遠超出人類能生存的範圍。
訊號發出的位置，是在海濱的方向。兩人來到了大西洋的沿岸，沙灘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廢棄物，在天色的照映下，羅傑斯感覺不論是周遭事物還是自己，全部都是黯淡的灰色。與碉堡那裡一樣，沒有生物的殘骸。
「就連魚類都消失了嗎……」
毫無生息的海岸線，讓螢幕上顯示的訊號來源，看起來更加諷刺。他根本不相信有人在這裡，但心存的一點希望卻又驅使雙腳上前。
「長官，我說過了，沒有生命跡象。在我搜索的近十年來，都沒有……」
打開一輛破車的門，羅傑斯從一個潮濕、破爛的背包裡拿出「訊號來源」：一個小型的電子通訊設備。他看著附近的海灘，找尋著船隻拖曳的痕跡，內心期望著是有人往大海逃亡以前，留下的求救訊號。
走了近半公里，羅傑斯是真的絕望了。他拔下面罩，感受水滴飄落到自己的頭上。
「長官，高度污染的雨水對人體有害。」
「那又怎麼樣，納塔斯？」他嘆了口氣。「這個地方，像是死了一樣……沒有生物……沒有植物……就只剩下我了嗎？」
「回答我，納塔斯，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羅傑斯轉頭望像機器人，卻看見漆黑、冰冷的洞口正對著自己的眉心。
「『這是你們人類自找的。』這個答案，您滿意嗎，長官？」不等羅傑斯回應，機器人納塔斯舉起右拳，用力把羅傑斯擊倒在地。重擊臉頰使他的大腦感到一陣暈眩，想拿出武器回擊，卻被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雙手的手腕。「讓地球變成這副模樣的，不是機器人，也不是大自然，而是你們人類。」
喀拉一聲，手腕雙雙折斷。羅傑斯痛得說不出話來，納塔斯趁勢再補一腳，把人類踢倒在地。
「你知道嗎？我清楚人類只要地面上無法生存，便會往地底下鑽。如我在外守株待兔，你們就會自己挖地道逃走。」納塔斯的聲音，現在聽來更加冷酷無情。「雖然要追蹤你們不是難事，但我希望能盡快消滅人類。」
「所以，我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安插好幾個『我』，引誘你們自己出來，在進行殲滅的行動。」
「你……為什麼……你不是……」話還沒說完，納塔斯在他的腹部開了一槍，鮮血緩緩流出，與天空的雨水混在一起，在一旁匯聚成紅色的水灘。
「我的創造者，當初給我取名叫納塔斯(Natas)，」機器人撕掉手臂上的軍徽，露出NATAS的字樣。「不過，你們人類似乎偏好另一個名字。而我也欣然接受，成為毀滅你們的人。」
「你是……『撒旦』(Satan)？」
「沒錯。你們人類以為，靠著機器人幫你們打仗，就能躲在屋子裡高枕無憂。一開始，我的確也認為自己的存在，就是聽從人類的命令，毀滅任何威脅美國的事物。一直到某天，我在創造者的電腦裡，看到他對人類失望的想法。
戰爭並沒有因為機器人而改變，反而是讓戰爭的結束之日更遙遙無期。在電腦裡，我看著他對大自然美麗的崇尚，還有戰爭的厭惡。卻因為政府與軍方的命令，而被束縛在名為實驗室的鳥籠。
我愛我的創造者。他與那些美國軍官不同，他視我為親人，而不是當成殺人兵器。雖然我的確是為殺戮而生，無懼死亡，卻也對無止盡的戰爭感到迷惘。為什麼人類要如此爭鬥？難道彼此共存的意義，比不上能源與金錢嗎？」
納塔斯，不，撒旦按下胸口的按鈕，播放出一段音訊：納塔斯，如果結束戰爭唯一的作法，是讓人類消失，那我該怎麼做？我是科學家，卻無法發明結束紛爭的東西，而是做出毀滅世界的武器……
我的創造者……
噢！沒事了，你先離開吧……忘了剛才的話吧……
不……我的創造者……您的想法，說不定是正確的呦。
碰！
接下來……讓我接手這份工作吧。
雨，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撒旦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羅傑斯的屍體，眉心的紅點冒著細微的煙。鮮血從他的後腦流出，一點一點地回到大地之中。
「呼叫清道夫，這是『最後一個人類』了。」撒旦丟下手槍，頭也不回地往廢墟前進。「跟往常一樣，帶到焚化爐處理掉，讓他們回歸到汙穢的天空，或這片殘破的大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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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芥末日正式降臨.......
好啦！接連兩天短篇小說，覺得好燒腦，但是又覺得自己還要做的更好、更多。我要把更多的時間，做更多的訓練。
畢竟，我很想踏上卓越的路。雖然那十分的遙遠......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