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延續生命是賦予希望,還是延續折磨?將女兒帶回父親身邊,是成就幸福,還是僅僅延宕別離的未來?點亮病人的生命,是否只是為了再次吹熄?強迫他人活下去,認定生命必定找到出路,是仁慈嗎?
我站在巨型機械少女諾亞外側,看著裡頭的整備庫,一群群滿目瘡痍的機械少女或坐或站,幾名技師負責修復傷員,紅獨自維修損壞過重的第二艾芙,慟者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只能靠在狙擊槍上,試圖讓身體休息。
「謝啦,來得正是時機呢,好少年~」告密者無聲靠近。
「嗯?嗯~暫時整頓軍備,統整戰力,接下來還得跟其他人取得聯絡——」
「我的贈禮從不便宜,每件事都有價碼,重置是我出的價碼。」
「很多次。」她用腳輕踢我:「人擁有強大的改變力,不要小看人囉,畢竟你以前也是一員。」
「那個啥的,閻蘿姐姐那邊有點麻煩。啊,不過你很忙就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她氣到快吃人而已。」
冷,白雪覆蓋前線雕堡的圓形拱頂,幾乎遮去整個軍事基地,成為最有效的雪地迷彩。沒有入口,所有進出口皆遭封鎖。四周寂靜,但不是悄然無聲,有人,很多人,後方還有一大群機械少女,前韓國部隊,個個隱匿躲藏,團團包圍整個軍事碉堡,目前沒有進攻的打算。
一把外型像巨尺的高熱電磁刀猛然砍來,速度很快,還很致命,以人類而言。
戮者先是疑惑,然後很自然接受事實,抽回武器:「哼,小精靈。不要從後面靠近我。」
「外面有群重裝部隊,妳的朋友?」我拍拍手上的高熱粉塵。
「大概還有他們吧。」她看向指揮中心裡的四十具不完整屍首,還有一個吊在天花板上,我不想知道他怎麼上去的。
「嗯,一個人跑來軍事重地,殺光所有人,總不能怪對方想跟妳談談。」
「來幾個都一樣,殺光就好。」她拿出煙管,塞入菸草,用高熱電磁刀點火,用力吸上一口。「呼——小精靈在這裡幹啥?」
我讓知覺向外延伸,掃描整座基地,取得所有設施與儲物資訊:「用不著等到他們進來,妳會先餓死。這個基地好一陣子沒補給物資,頂多讓妳再撐一個月。攻佔前應該做好功課。」
「時間不等人。」她走到一具屍體旁蹲下:「反正,餓不死,人肉充足。」
「就算吃人肉活下去,不補充電力,要不了多久妳也會冷死。這座舊型碉堡可沒有循環能源。想在這裡生火,只會被煙嗆死。」
「Blood Pudding是血腸,不是豬血糕。她沒提醒妳這座碉堡易入難出的特性嗎?」
她靠著冰冷的鋼鐵牆壁盤腿坐下:「哼,爛命一條,能活到現在,用氫彈蒸發幾個國家,或許也值了。」
「呵,事到如今問什麼呢?」她搖搖頭:「人都一樣,不管哪個世代一樣腐敗。善良只會淪為犧牲者。只要沒有人類,就沒有加害者,也沒有犧牲者,這是真正的和平,絕對和平,沒有偏見的和平。最後一個失去弟弟的,我就夠了。只要沒有人類,就沒有意識、沒有痛苦、沒有悲劇。再說了,被氫彈蒸發,連痛的時間都沒,夠仁慈了,總好過被一整個軍營的男人當成射精工具。」
「沒啥啦。只是覺得好像被你幫過很多次,我覺得……自己還滿幸運的。帶來幸運的小精靈,穿著連身帽,神出鬼沒。吶,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是喔,我們認識一年了嗎?好慢,每天都在殺人,時間過得好慢。」她仰頭,吐出白色氣息。
四周的屍體滲出血液,然後快速結凍,堵住傷口,形成小小的血牆。我聞著血味,看著鮮紅色液體,沒什麼感覺。大概就是因為無知無覺,才會是個人渣吧。
「小精靈,你好像有煩惱?說來聽聽,說不定姐姐能給些建議。」
我深呼吸,知道她接下來的反應大概會是一連串臭罵:「最近分不清楚現實跟幻覺。」
「小精靈是現實不分的臭肥宅?那種每天想著要去異世界幹美少女的魯蛇?那種講話不好笑、吐槽永遠冷場、只要存在都會讓人感到厭煩的廢宅?那種幹不到美少女只能幹抱枕的廢物?」
「你是怎樣啊?唉,姐姐我是不知道你是嗑藥嗑多還是怎樣,但看起來不像,是遇上什麼腦袋疾病,看見幻覺那種?」
「很簡單啊,沒人知道現在是不是現實,只知道每天醒來都會出現在同一個世界,那就當成是現實,現實之所以是現實,是因為它不變而且有用,還能重複驗證。如果你的幻覺跟現實很像,那不是很好嗎?可以永遠活在幻想裡。」
「再做一個幻想不就好了?說真的,你又怎麼知道現在就是事實,不會死了之後發現,人生只是電腦模擬的世界?你不知道,但你可以選擇相信。反正只要『不可能的漢堡』嘗起來跟真的漢堡一樣好吃,誰還管他是不是純植物做的?」她起身,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臉:「再說了,這種糟糕透頂的世界,哪可能是幻覺?」
「你是來這裡帶我出去的,不是嗎?」她微笑,彷彿看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