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什、什麼？」
馬堤這次難得沒有以動手代替洞口，他只是稍微嘆了口氣，重複方才被忽略的話：「接著這些全是魔族特性資料。簡單來說，受過魔族侵入，也就是『被魔化』的你，其肉體會開始失去痛覺，肌肉組織強化比較不容易受傷。可是，」他停下只為了確認對方還跟在他的節奏上，而范諾雙眼緊盯著他，看起來是沒什麼問題。
「可是你的習性也會逐漸趨向魔族。」
「魔族有怎樣的習性？」
馬堤板著手指一一細數，「吃生肉、嗜血、性情暴躁，他們喜歡武力，擅長操控心智不堅定的人。」
最後那點范諾聽了格外有感，他正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讓奈武趁虛而入。這更確定了一切的問題原因都歸咎於他自己。他心知肚明。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才好？」在得知奈武遭逢的劇變後，原本范諾堅決讓魔族從體內離開的念頭開始出現動搖。
「目前看來想完全擺脫他機率不高。依照我的能力以及身邊現有的資源成功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學會與他和平共存。溫波頓他肯定會想盡辦法要掌控你的意識權。這時候你就得表明堅定立場，千萬不能讓他有機會趁虛而入。一旦被搶過意識，你就完了。」
完了。這句話聽起來是多麼教人絕望，但范諾卻能意外地扯開一抹與這凝重心情截然不符的笑。雖然，那看得出是在逞強。
馬堤把整理好的資料拷貝一份傳進隨身碟裡，他把東西交給了范諾，後者卻是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我裡面還有存一些關於魔族更詳細的資料，有空你就讀讀吧。或許能幫到你什麼也說不定。賽圖能夠幫你的就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就得靠你們當事人自己面對。」
提到賽圖，范諾一直以來的好奇又再度被點燃，「賽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目的？奧絲薇德他們沒跟你解釋過嗎？」馬堤隨意褪去身上的實驗白袍，任由黑影替他掛上椅背。
「他們只說是作為政府與其他亞人的溝通橋樑。」范諾認為，這不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而已嗎？是受到了怎樣的刺激還是基於什麼原因，才會想要接下這份重責大任？這點他怎麼想也想不透。
「那就是這樣啊。有什麼好質疑的嗎？」他斜眼審視著范諾，銳利的目光看得范諾不禁打顫。
「我不是質疑，只是覺得應該是很繁重的工作，怎麼會有人⋯⋯」
「怎樣？我們就怪咖喜歡自找麻煩不行嗎？」然而，馬堤的回答聽得出來絕非真心。
這讓范諾不知道該說接什麼話才好，畢竟，馬堤確實料中了他的心聲。
「亞人能力再怎麼多變，在這個地球上，終究還是弱勢族群。」馬堤說道，「因此才會需要有個有系統的機構出面保障這群弱勢者的權益。人類在這方面的發展相當完善，」說到這，他不禁失笑，「沒有力量的人才會懂得『團結力量大』的道理，這點，從你們身上看得一清二楚。噢不，是『以前』的你。」
團結力量大，是嗎？
踏出了偽裝成一般住商混合大樓的賽圖據點，范諾在臨走前，回頭再度看了它幾眼。他想起了馬堤在他要走時說的話：『明天早上再來一次，我教你怎麼控制能力的方法。』
回到租屋處，一見到那熟悉的擺設景色，一股酸澀感莫名從心頭湧現，他感覺到了眼眶的濕熱。想要哭，卻又哭不出來。
腦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並沒有什麼好哭的，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
從闕佑升過世後，他比誰都還要懂得這個道理。可是現在的他，再也忍不住衝動，滾燙的淚水就這樣撲簌簌地失控往流下。
「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失去力氣支撐體重的雙腿一軟，范諾一屁股坐在地上，臉深深埋入了雙膝中，任憑情緒就這樣崩潰，思緒亂得跟像什麼一樣。
好好的正常人生活就這樣沒了。我還能怎麼辦？
抬頭啜泣時，眼角不經意瞥見馬堤注射藥劑殘留在手臂上的痕跡，這提醒了他再怎麼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夢一場也難。事實就擺在眼前，他變成類亞人是再也無法動搖的現況。
類亞人⋯⋯非人，非亞人，兩邊都不是。這樣的我⋯⋯到底算什麼東西啊？
一想到這，他再度痛哭失聲。
真的很煩，很累啊。
「算了，乾脆就這樣吧。我也已經受夠了。」念頭一轉，他忽然想要放下執著的這一切。
馬堤也說了，如果心智再次動搖，就很有可能被奈武搶過身體自主權。
「如果這傢伙真的這麼想要一副肉體去報仇的話，那就給他吧。反正、反正我現在活著就跟行屍走肉沒兩樣。這種過一天算一天生活我已經膩了⋯⋯」
一心想著：就這樣吧⋯⋯我、我已經無所謂了。
『不能這樣想，你不可以放棄自己！』一道宏亮的聲音穿透進他腦中。像是當頭棒喝般，制止他自暴自棄。
「什麼？是誰⋯⋯？是誰說的？」范諾抬起頭四處張望，這個人套房只有他獨自一人。連個站在陽台的鳥都沒有，遑論是人？
可是他的確聽見了。真的有道聲音要他別這麼自甘墮落下去。
「是誰⋯⋯？」語落，他驀然覺得自己還真可悲，可悲的好笑。
居然會有那種想要放棄一切的念頭。如果他就此罷手了，這樣的話家人又該怎麼辦？難道就只因為他一時間的想不開就要把爛攤子丟給深愛他的人收拾嗎？
這還真是自私透了。
自私到他覺得會有這種想法真是可悲。
范諾站起身，走到全身鏡前。雙眼紅腫，掛著鼻涕的臉看起來還真是憔悴。
「對不起，我還有欠人沒還的罪過，怎麼可能現在就讓你得逞。」他對著自己，也是對著體內的魔族說。
調適過心情後，范諾這才意識到這短短二十四小時內，他經歷過的事說有多荒唐就有多荒唐。彷彿活了這二十三年的人生就只為了準備迎接這一天的到來。倘若可以，他當然希望這種荒誕至極的事情別發生在他身上才好。
可是他知道這只是妄想。
在他試著用刮鬍刀割過手臂的皮膚，留下的卻只有淡淡壓痕，一副毫髮無傷的模樣就能映證馬堤的所言不假。
果然還是這樣嗎？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想要揚起重振精神的笑臉，呈現出的，還是那副就連自己看了都覺得愚蠢的死人臉。
一張表情擺太久了，到最後就算無意識也會變成那樣。只能說，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事。
洗過澡，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算了算，那也是因為范諾到家時就已經過了用餐時間。加上他又花了一段時間放縱情緒崩潰，調整好心態早就已經深夜。
雖然是一個人住，他租的單人套房坪數也不大，但范諾仍堅持一定要睡雙人床。
他總認為，雙人床才是唯一可以包容他一切的小天地。在這裡，他可以用棉被隔絕掉一切他不想面對的事，阻擋掉惱人的聲音，完整保護自己不受世界的改變而遭到侵害。
就連得知闕佑升逝世的那一陣子，他也都躲在這雙人床的範圍內，不願與外界有任何聯繫。他甚至還想希望一輩子就待在那裏就好，不必去擔心會再被傷害，或是去傷害到誰。柔軟的觸感輕撫著他受創的傷口。彷彿這樣就能止痛，就能暫時忘記悲傷的一切。
今晚的他，帶著千瘡百孔的心，再度重回這足以提供他慰藉的繭中世界。外面的紛紛擾擾，體內的騷動，他都暫時不想去思考。
累了。才剛闔上眼沒多久，他便沉沉睡去，進入夢鄉。
創作內容
原創小說 (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