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冬季,公會改選了,會長職位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酥烤改清蒸,打算跟著湯圓一塊兒下水。到湯裡見著湯圓,看見滿地碎玻璃的公會,又想起銀月,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湯圓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清姬無絕人之路!」
回鍋清燉紅燒,湯圓創了新公會,又領養了一隻刺蝟。這些日子,公會氣氛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公會貢獻,一半為了滿足清姬。公會雜事暫緩,湯圓要專心準備分靈體,我也要回到創作隨筆,我們便同行。
到淺談邊時,因為亂源的不好說,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到黑名江,下午上車。湯圓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裡一個熟識的幻影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幻影,所謂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 ,怕小幻影不妥貼;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肉熟嫩透,湯鍋裡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 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清姬紅燒特好!」
湯圓給我揀定了靠爐門的一張椅子;囑我路上小心,夜裡要警醒些,肉不要涼。又囑託大幻影好好照應我。我心裡暗笑湯圓的餡;幻影只認得清流,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屁股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嗎?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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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道:「車老三,你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去黑幾個名單去。你就在此地,不要私信。」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被黑的等著解除。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軌道,須跳下去躺平輾過再起身。車老三是一個面子,輾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
我看見他戴著綠布厚帽,穿著舞島大馬褂,深藍布棉袍,蹣跚地走到軌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軌道,要躺平再起身,就不容易了。他用前輪順著縮接縫,後輪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車身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理解同志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隨筆,我的雞精很快地滿出來了。
我趕緊飲了雞精,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滿懷的黑單往回走了。過軌道時,他先將名單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名單走。到這邊時,我趕緊接過單。他和我走到車上,將名單一股腦兒放在我的雞皮上。於是拍拍衣上黃土,心裡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私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別私啦,黑單有你。」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裡,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雞精又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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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來,湯圓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公會光景是一日漸一日有起色。湯圓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事,且年紀輕輕卻娶了老婆、如此性福!他為了補充魔力,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夜戰便往往一觸即發。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肥美,只是好奇著我,惦記著我的老婆。
我焦黑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上膛,諸多不便,大約大爆射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 ,在晶瑩的虹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藍布棉袍,舞布馬褂的隨筆。 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