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三）
「話說回來，華納，你為什麼要幫她？」
「我跟她認識很久了，也知道她到底多崇拜霍本前輩，用膝蓋想就知道她是最不可能殺了他的人啊。傑瑞德團長不也是這麼覺得的嗎？您不也不覺得她就是殺了霍本前輩的兇手？」
「而且就算她是，她也該要逃跑才對啊。抱著霍本前輩的屍體坐在那邊讓自己被抓會有甚麼好處嗎？怎麼想都只有對自己的壞處啊。正常人都會選擇避嫌。」
「如果她這麼做就是在為自己『避嫌』呢？」
華納露出小小的笑。「因為我相信她，傑瑞德團長。她不會這麼想的，她是個笨蛋，記得嗎？她的筆試都擦邊及格。」
傑瑞德微笑。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洛特優哉地坐在桌子邊喝著咖啡，這冒險者公會的優點就是免費供應旅人早午餐，但是當然不可能供應一輩子，頂多只給兩三天的分量罷了。他的桌上擺著鬆餅、咖啡，還有一張被蹂躪過的紙張。
螢盯著他的早餐，「我也想吃東西，請等我一下，戴爾上將。」然後就走向櫃檯點了幾份三明治，還有一杯熱巧克力。她最喜歡在這種寒冷的天裡喝熱巧克力了，那總會溫暖她的身子，而且她喜歡喝甜的東西。
幾分鐘後她端著盤子又來到他的桌旁，輕輕的放下食物並坐下。洛特的鬆餅已經吃完了，只剩下有糖漿的空盤子靜靜躺在那裡。螢剛拿起三明治咬了第一口，洛特就已經在微笑著看她。「有人跟妳說過妳吃飯的樣子很可愛嗎？」
她沒有反應──至少沒有太大的。螢嚥下口中的三明治輕輕搖頭，「沒有，戴爾上將。請問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突然發現這個事實。」他托著腮看她。
「恕我直言，」她不給他面子，語氣靜得詭異：「就我對您的微薄認知，您在軍中似乎一直都是給人這麼輕薄的印象，戴爾上將。請問我可以將您這句話視作一個純粹想要逗弄我的謊言嗎？」
洛特無奈微笑，「真是敗給妳了，螢。我說句稱讚妳的話也得被嫌棄嗎？」
她沉默。「我自認在這方面並沒有可以獲得讚許的地方，戴爾上將。」半晌後她才又說話。
她對自己真沒信心。洛特挑著眉頭想。「妳可以對自己有點信心。」他說道。
「那對我的生活並無必要。」
「妳太謙卑了，謙卑到有點自卑，孩子。妳得有自信一點，妳才會有魅力。」洛特喝了一口咖啡的同時停頓，「妳知道妳不對自己有自信，別人也會覺得輕視妳是正常的，是理所當然的。」
「當敵人輕視我，我就有出奇不意的機會。戰鬥中輕視對方的人就輸了。」
「這不該是妳的理由吧。」洛特又問道。「妳有那個自信的本錢──妳不需要刻意貶低自己。妳缺少的那一點自信不會讓妳在對戰中佔上風，只會讓妳在生活中佔下風。妳永遠都得彎腰、得低頭。」
「那並不礙事，戴爾上將。」
「唉。」他嘆氣。「算了，妳吃早餐吧。」
螢沒有再回話，平靜無波的臉上也沒有甚麼情緒。洛特有些訝異地發現她似乎很會隱藏自己的不滿──但這樣子的功夫對他來說自然是沒有甚麼用處的，她做的任何表情他都知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但如果不去注意她的內心，也許他也會被她的淡然騙過去。她太壓抑了。
甚至當她說出她沒資格獲得讚許的時候，他發現她的內心與言語是驚人的一致。
「請問我可以問戴爾上將來這邊的目的了嗎？」
「不──行。」他搖搖頭無奈回道。「小螢太急了，做事不能太著急！會壞了性子的。」
「您答應過我的。」
「唉，我說旅途上會告訴妳吧。我們連開始行動都還沒咧？別著急。」
「我們已經出了山莊了，戴爾上將。」
她在盧別人的時候從來都是那張表情，安靜的、沉默的、平淡的。就連洛特也無法從她的表情中得知情緒，尤其是她心裡執著著想要知道答案──霍本．史密斯是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洛特．戴爾深切的發現了這一點。
「妳就真這麼急著知道？」他嘆著氣無奈地問。
她沒回話，但他聽見她心中的弦在雀躍的彈動。洛特微微停下腳步並仰頭望著天空，太陽已經漸漸落下要換上月光，黃昏的日暮在空中綻放出剩下的芒，白天逐漸被黑幕籠罩。
「我們先紮營吧。」他看著螢說。「天色也暗了，繼續走下去危險。況且我們沒有這麼趕著上路。」然後停頓一下才又道：「要講故事的話邊吃東西邊講也比較像是在野餐。」
如果螢有貓耳，她現在一定是高高的豎著的吧。洛特不禁這麼想。
他們在一個深度不深的山洞旁升起營火，確定那洞穴裡沒有其他生物在居住之後就將行李搬了進去，然後找到幾根木頭做成一個簡單的木門。螢很訝異洛特對野外紮營這件事情非常熟練，她一開始不相信他要做門，沒想到真的做出來了，而且花的時間不長。
又因為木門可能不太堅固，洛特要她再去找幾顆中等體型的石頭，在睡前撲在木門外面當擋板，至少在木門被破壞之前他們有時間知道有怪物來找上他們。螢沒有睡袋，但是洛特不知道為什麼有兩套，甚至連厚棉被跟枕頭都有。
更令她訝異的是洛特取出那些東西的方式。她在艾丹．威德勒前輩那邊看過，但她始終學不起來。他們都是從空中隨意一抓就抓出想要的東西，艾丹前輩說是異次元收納空間。
在所有事情都忙完：把門蓋好、行李放好、火升好、睡袋鋪好之後，洛特滿意地看著他們兩人的傑作。他拍了拍手拍掉灰塵，轉頭看往旁邊安靜站著的螢，「坐吧？一直站著我也累。」
螢在營火旁坐下，洛特則在她旁邊也坐了下來。他伸手又從空中抓出一條生魚，嚇得螢往旁邊退了幾步。見狀洛特哈哈大笑，「小螢，妳太緊張啦。這不過是條生魚，看吧？不過只是條鰻魚。」
螢強作鎮定。「戴爾上將……每個人都有會怕的東西。」
洛特用竹叉把鰻魚叉起來並架在營火旁邊烤，然後又陸陸續續拿出幾條魚跟幾片豬肉。他微笑著，「妳會怕生魚？」
「是鰻魚，戴爾上將。」她正經道。「您的異次元收納空間是冰箱嗎？」
「怎麼這麼說呢？我只是塞了一些食物而已。」他笑著回應道。「妳會怕吃鰻魚？還是妳只是怕看到鰻魚？」
「……兩個都是，戴爾上將。我對鰻魚這種生物並不在行。」
「感覺得出來。」洛特笑說。「我這邊有鰻魚、虱目魚……嗯，魟魚妳應該不能吃。比目魚可以嗎？還是妳要吃龍蝦？」說完他又從半空中掏出一隻龍蝦出來，但這次不是死的是活的，張牙舞爪的很是嚇人。
「您的異次元收納空間怎麼都塞了些食物，戴爾上將？」她有些錯愕地問，「我不吃鰻魚，其他都可以，上將。」
洛特依序將肉類都叉好然後放在鰻魚旁邊烤，「因為旅行需要很多食物啊。」他邊說邊又拿出了棉花糖、吐司，還有生菜。「配料，給妳。」接著從口袋中遞出衛生紙，「這個衛生紙也可以給妳。」
「您的目的不是旅行吧？」
洛特停頓。
「恕我失禮，」螢馬上說道。「我太失敬了。」
「沒事兒。」他擺擺手，「我說過會告訴妳的。先等填飽肚子吧。」
螢接過遞來的吐司跟生菜，洛特又抽出盤子來放烤好的豬肉，他送了過去讓螢用吐司將肉包起來。她照做。
「妳都不會覺得餓嗎？我們走一天了耶。」
螢停下咬吐司的動作。「我們還沒有走出這一片森林。」
「走夠遠啦。旅行就是要慢慢來，太著急反而會壞了好事。」洛特微笑著拿起烤好的鰻魚，他直接把魚的頭扒開然後咬了一口，「而且妳不是想聽故事嗎？邊吃邊講比較好，邊走邊講多累啊。」
「那您要開始說了嗎？」
洛特無奈一笑。「好啦。這個故事要從很遠很遠的王國開始說起……不是，要從我跟霍本的交情開始說起：我跟他算是在某一場戰爭中認識的。嗯──不算敵人，但也不算盟友。我們一開始遇見的時候是想要將對方幹掉的。不過我們那時候的立場不同，也不認識對方，我想會有這樣的行為是正常的。
「我們那時候在打一些特別想侵占我們土地的獸人。嗯，妳也看過我手上那些鱗片，所以他一看見我就朝我丟了招星爆氣流斬，我嚇都嚇死了哪還給妳反擊？舉起手擋下來之後他發現他砍不破我的防禦，我就急忙跟他說：『嘿大夥兒，別亂打人啊，我不是獸人！我是悅爾曼帝國的洛特．戴爾上將。』
『悅爾曼……啊。』他想了又想。『我是格拉帝亞帝國的霍本．史密斯師團長──我想我聽過你，洛特．戴爾上將。』」
螢插話。「恕我直言，您講故事的功力有點差，戴爾上將。並且恕我失禮，但我想知道的並不是您跟霍本前輩如何認識，而是您為什麼要來到這邊。」
「我差點都忘了，妳這人有一副急性子。」他搖搖頭無奈道。「好吧。妳知道總是有獸人或是一些魔族想要霸佔人類的位子，或是帝國──叭啦叭啦的，反正就是很得隴望蜀的概念。嗯，貪求無饜妳應該比較好懂。反正他領命去反擊獸人，但在最後的戰役中死亡。」
「……這和您來有甚麼關係？」螢的聲音有些緊繃。她實在討厭提到霍本前輩的死。
「我以為妳會因為妳被冤獄而發現人心的邪惡。我想妳的艾丹前輩也是因為這點才離開格拉帝亞的，螢。霍本的死從來都不是偶然，而是注定。」洛特停頓了一下等待對方消化，他知道她思考總是比較慢。
「……您是甚麼意思？為什麼是注定？」
洛特沉默了一會兒。「今天先到這裡吧。但我有一件事可以跟妳說：我是來幫霍本和妳報仇的。」
螢看著他，緊緊的看著，聲音像是拉緊的弦：「報甚麼仇？」
「很多。妳被冤獄、霍本被陷害、還有他的死。」
她沉默，幾秒後才像顆洩了氣的氣球般緩慢的吐出一句話：「……向誰？」
「格拉帝亞。還有殺了他、害了妳的獸人。」
創作內容
【RPG公會】《像光一樣》牢籠（三）
小說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