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拉德‧戴斯蒙離開後的一個小時溫諾夫卡
「老婆，這會有點痛，忍耐一下……」
警衛隊辦公室裡，安德烈‧科札克細心地為妻子的傷口換藥，專注的神情像是在呵護一件藝術品。儘管女人的手因工作而長繭、變的粗糙，看在丈夫眼中，仍是不可弄傷的玉手。
坦妮亞‧科札克望著小鎮敞開的大門，鬱悶、擔憂的表情在臉上表露無遺。
「我從來沒看過大家這麼失控過。」科札克說。
「我也是─唉呦！」
「抱歉，太用力了嗎？」科札克趕緊把消毒的程序完成，包紮好後將妻子的手握在掌心。「都怪我把美國佬帶到鎮上，才惹出這麼多麻煩。當初早該注意到他背景複雜……教官是對的，美國人都不能信任。」
「夠了，戴斯蒙和那個垃圾不一樣，他是個正直的人。」坦妮亞不悅地糾正後，撇過頭去不看自己的丈夫。
「他是個傭兵，拿錢辦事慣了。他之所以幫我們做事，還不是為了能在鎮上避風頭？」說著科札克拿起桌上的步槍和工具，開始拆解和保養。「那個傢伙，當著我的面搶了步槍……我真該教訓他一頓。」
「先不說他了。安德，你真的認為我們把戴斯蒙趕出去，半人馬就會放過我們嗎？」坦妮亞起身走到抽屜旁，拿出一疊信封丟到桌上。「那些有錢人覬覦我們的土地很久了，每隔兩個月就寄信來表示要收購，甚至還找過黑幫來恐嚇。唉……可這一次，他們動手殺人了。」
「老婆，你聽我解釋！」科札克用力將槍往桌上一擺，說：「如果是兩年前，我根本不怕半人馬來，大不了和他們幹一場。但現在情況不一樣，瘟疫帶走我們半數以上的親朋好友，鄰近的小鎮也是。我擔心勢單力薄會讓強盜找到一一擊破的機會，便邀他們一同來住，但總人口還是不到兩年前的情況。」
對丈夫冷淡表情習以為常的坦妮亞，看到他表現出罕見的激動與憂慮，不禁嘆息。「我們都失去了很多……」
「沒錯！所以我現在的責任，就是保護僅存下來的人，那些朋友、親人、兒童……不只是我，大家都無法再承受失去的痛苦了。」科札克說。給了妻子一個擁抱後，他拖著疲憊的步伐往軍械庫前進。
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今天他卻感到異常得疲勞。美國佬終於如自己的願離開了，然而他在廣場上那大義凜然的模樣，一想到就令科札克感覺虛偽和噁心，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牆上。
來到軍械庫時他以為只有伊薩克一個人，誰知道雷明斯、鮑羅汀和蕾拉莉都在，幾個人圍著火爐討論事情。
「這裡不是喝下午茶的地方，要聊天就到別處去。」科札克對小蕾沒好氣地說。
「哼！我們才剛聊到你呢。你是個懦夫！」小蕾指著科札克的鼻子大聲罵到。科札克的臉瞬間刷白，隨即又變回一貫的冷淡。
「白頭髮的，我向來不跟女人計較或打架，但妳也別得寸進尺。今天我沒把妳和日本女人一塊兒趕出去，妳們就該跪下來謝我、舔我老二才對。」
「操你的！你怕那些傭兵，我可不怕！我真不敢相信叔叔的手下，會有這種孬種。美國人都比你有膽識！」
尋常的侮辱科札克從沒放在心上過，但提及自己最討厭的美國人，頓時臉色發青，一掌往小蕾臉上揮過去。沒有清脆的巴掌聲，而是雷明斯的大手一伸，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腕，魁武的身體還擋在小蕾前面。
「不好意思，戴斯蒙把隊長的遺囑轉交給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到伊凡諾娃一根寒毛。即便是你也不准。」
「該死，連你也站在美國佬那邊嗎？！說啊！叛徒！」
「麻煩冷靜點！你們三個，」伊薩克見爭吵越來越激烈，連忙擠到他們之間。「伊凡諾娃，罵人可以，但請適可而止；安德，小姑娘個性比較衝動，但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別那麼武斷；老雷，拳頭放下，我們都清楚你是上尉最忠心的手下。聽著，我不相信把人趕出去，半人馬就會因此離開。這回他們殺人了，只要他們開始揮舞屠刀，就會殺到血流成河為止，殺一個和殺光全部的人是沒有差別的。這是實話，請你務必聽下去。」
「所以，你覺得他們會大舉入侵？」科札克說。
「不光是伊薩克，我也是這樣想的。」鮑羅汀抓了抓自己的絡腮鬍，難為情地說到：「我只是個帶領裝甲兵的粗漢，沒有你們這些特種部隊的精明腦袋。可是直覺告訴我，他們既然都帶了部隊過來，絕不打算空手而歸。這些半人馬傭兵跟以往對付的強盜一樣，他們拿到了贖金和保護費並不會走人，而是把受害者殺光，榨乾每一滴的血汗。」
「雷明斯，你怎麼看？」在場已經有三個人質疑自己的立場了，科札克望向過去的同僚，渴望能得到一點認同。
「我充其量只是個士官而已，能提供的建議有限。」雷明斯聳聳肩膀。「不過呢……今天如果是隊長碰到這樣的情形，他絕對不會妥協。正確來說，我幾乎沒看過他向恐怖分子妥協過。」
「這樣啊……」
科札克心裡其實也很明白，半人馬不可能只拿著幾枚小晶片就打道回府。溫諾夫卡雖只是一座小鎮，但這裡汙染程度小、土地還算肥沃、附近還有河流與森林等豐富的天然資源。一年前半人馬不斷差人前來遊說當地人賣地，且價錢也不難看，但村民們說什麼也不會把自己的家鄉賣掉。現在傭兵們或許也失去耐性了。這一次的警告，或許意味著再不答應，他們會不計代價的把土地搶到手，讓大地染上鮮血、燃起烽火。
「各位，」科札克抬起頭來，正色地看著軍械庫的四人。「你們說的對。把晶片或是人交出去，並不能解決問題，他們回來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我這就去找鎮長，說服大家撤離到的基洛夫鎮。伊凡諾娃小姐，請跟我一起來，幫忙說服眾人；安東，去找尼基塔報到，安排警衛護送和撤離的工作。」
「這才是坦妮亞姊姊口中的男子漢！說服的工作就交給我。」小蕾快步往門外奔去。
「那我們呢？」伊薩克和雷明斯齊聲問到。
「武裝起來，牽雪車到大門口等我。我們稍後去把美國佬找回來。」
「噢！現在反而需要人啦？你以前不是超─級─討─厭─他的嗎？」伊薩克一邊笑著，刻意把後面的音拉長。
「現在也一樣。但我需要任何能戰鬥的人，老美那個混蛋的戰鬥能力不容忽視，要是給半人馬弄死了多可惜。」科札克抓起彈匣帶熟練地穿上，跟隨小蕾的步伐離開。「順便準備我的狙擊槍和吉利服，你知道放在哪裡吧？」
「當然，我馬上準備。跟我下來，雷明斯，活動筋骨的時間到囉！」
「所以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找一個外國幫手？」
在雷明斯的攙扶下，我忍著腹痛，隨著三個俄國人返回溫諾夫卡。只憑著三支手電筒在深夜的森林走路，即便是經驗豐富的獵人應該也辦不到，不過途中他們的腳步都沒有慢下來，反而越走越快。
「Da。我沒忘記你是個傭兵，聘用需要的酬勞─」
「不，錢不是的問題。」我連忙糾正科札克。「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如何對抗半人馬，有沒有作戰計畫？而且小蕾還在鎮上，我必須保護她。」
「伊凡諾娃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把老弱婦孺都送到其他地方，半人馬找不到的。話說為了說服他們，我可費了不少工夫。」
走到一個隆起物旁邊，科札克用力拉下一塊白布，現出下方的物體：Sdkfz 2，半履帶摩托車。這是二次大戰期間，納粹德軍所使用的車輛。雖然過去德國和俄國有發生過戰爭，但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想不到在這座小鎮，可以看到這種古董，我吃驚到下巴要掉下來了。伊薩克和科札克駕駛，我和雷明斯分別爬上後坐，乘著古董車、伴隨冷風在森林之中快速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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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時納粹德國研發的半履帶摩托車)
不是我崇拜外國貨，只是德國的製品向來以性能優良聞名世界，尤其對我們軍人來說，H&K的武器更是備受青睞。就這台老車而言，半履帶車雖然時代悠久，但越野性能依然不錯，行駛在雪地或凹凸不平的林間道路，仍然相當平穩。此時我才意識到為何他們三人可以那麼快趕上我，不只是對路線了然於胸，駕車自然是比走路快得多。
當我們經過溫諾夫卡時，車速卻沒有慢下來，而是朝渡口的方向加速前進。
「等等，你們要去哪裡？」我拍了負責駕駛的伊薩克，一邊看著溫諾夫卡的景象逐漸遠去。
「我們要過河，到東邊的紅十月鎮。」帶著風鏡的他扯開喉嚨大吼，試著不讓風聲蓋過。「稍早前，我們把所有的武器都運過去，並叫其他鎮民開始做戰鬥的準備。」
「但為什麼要搬到那裏？溫諾夫卡都被科札克打造成堡壘了！」我用力吼回去。
「半人馬既然能從小鎮摸走哨兵，自然是已經做過一番調查。防禦工事、高塔、陷阱、建築物的分布圖什麼的，就算人沒混進來，多半也用衛星看過了。戴斯蒙，留在溫諾夫卡，我們打起來毫無勝算；躲在對岸的廢墟，玩游擊戰至少還有一點機會。」
從森林深處來到窩瓦河，時間已接近半夜一點了，陳舊的大船停在河畔，數塊破碎的浮冰和落下的雪花點綴了漆黑的水面。此時北風止歇，弦月撥開了雲層探出頭，倒映在河中心，駛過時掀起陣陣漣漪。接近岸邊，零星的火光從廢墟和樹林走出，目測大約有十來個人在那邊守候。駕船的科札克對無線電講了幾句，便加快速度前進，不出五分鐘便上岸了。
「科札克，你把美國佬帶回來，是什麼意思？」舉著火把的鎮民看到我出現，臉色又驚又怒。
「我說過我會帶援軍回來。」科札克伸手制止對方再說下去。「雖然美國佬是個混球，但在戰鬥方面比你們在行。」
那人朝地上吐了口痰，悻悻然地和兩三個人走開了，其餘的則跟在我們後方，一齊走進紅十月鎮。以往常來此地拾荒的我，對這片廢墟並不陌生，但現在這裡突然多出好幾十人，令我不太習慣。來往的對伍在尼基塔的指揮下搬運諸多器材、木箱、作為掩體的沙包，甚至還有兩挺DshK重機槍。看到日本豐田皮卡也被開出來，我指著車子和機槍，說：「要不是和你們認識久了，我還以為我來到恐怖份子的巢穴。」
「那些槍本來也不是我們的，都是從強盜那兒繳獲。拿到這種武器雖然好，但還要教使用者如何用、保養，那可就不輕鬆了。」
「怎麼會呢？鎮上的人不都是退伍軍警嗎？我聽你太太說過。」話雖如此，看到那些人在操作武器的動作，就能確認多數是沒有戰鬥經驗的門外漢。我簡直不敢相信。
「兩年前鎮上的退伍軍警的確很多。但是剿匪和瘟疫時期死了大半，現在留下來的老兵，大概不到三十人。這些農夫和獵人沒有太多戰鬥經驗，都要靠我或是尼基塔帶領。我需要你回來，是因為你一個人可以抵五、六個軍人。」打發隨行的鎮民後，科札克帶雷明斯走進一間磚頭屋，並對伊薩克說：「帶老美去準備武器，稍後再回來這邊聽簡報。」
「遵命。」替科札克拉上了門，我們奔向對街的商店裡。裝著武器和彈藥的鐵箱陳列在貨架或地板上，我很快就找到我的M82反器材步槍和MK14，開始檢查與裝彈的工作。將一根根和一塊美元紙鈔等長的子彈塞進厚重的彈匣裡，我把所有彈藥全用上了，只怕子彈打光，戰鬥還沒結束。
「戴斯蒙，你那把大傢伙可以打穿四足兵器嗎？」伊薩克問到。
「這只是普通彈而已，要打斷足部或後方油箱是沒問題，但要擊穿前端和側邊是辦不到的。這點我以前在公司就測試過了。」我說。
「如果美國的可以做到這地步，那半人馬也能。真可惜……」
「嘿！別把這個當成火箭炮好嗎？反器材不代表可以反坦克。」
伊薩克的擔憂不容忽視。在科羅諾斯任職期間，我參與過不下十次對抗四足兵器的演習，所以在紅場交戰時我還能保持鎮定；但這些鄉下人可能連看都沒看過一眼，一交手很快就會折服在鋼鐵怪獸的強大火力下。沒有空中打擊、沒有電磁脈衝、沒有先進的反坦克武器可用，溫諾夫卡有的，只有土製炸彈、幾根RPG-7、一挺俄製八十二毫米的無後座力砲。如果是經驗豐富的老兵來操作就算了，偏偏只有做過步槍射擊訓練的老百姓……
昏暗的商店裡只有幾盞油燈照明，人們小聲地彼此交談，神色間不難察覺他們的擔心與害怕……當然，還有看到我時一定會表現出的敵意。
「別放在心上。」
此時伊薩克回到我身旁。只見他披著一塊灰色的舊麻布，提著彈藥箱和漆成灰白色的SVD，塗得黝黑的臉上戴著俄國陸軍使用的HUD眼鏡。「他們只是還不知道你有多殺，趁這個機會給他們大開眼界吧。準備好就跟我走！」
「馬上來。」
紅十月鎮和溫諾夫卡差不多大，只是這裡的發展程度較大，有學校、百貨等大型建物。我們走了將近三百公尺、來到城鎮中央、鄰近一所學校的七層樓建築。頂樓的護欄已經被敲出一個缺口，正對著窩瓦河的方向。這個位置並不算高，但視野很好，可以清楚望見河畔，和西南邊整齊劃一的道路。
「我們從前就有計畫，如果溫諾夫卡淪陷，就以紅十月鎮為反攻的基地。防禦的設施、人員編組、負責的區域都有安排，只是現在人沒那麼多，而且小鎮還沒淪陷我們就先跑來這裡，太荒謬了……」伊薩克指了指缺口，說：「這一次行動，科札克、我，再加上你，負責擔任狙擊手。這裡是你的舞台，晚上你也得在這邊守夜。」
「了解。有備用的地點嗎？待在同一個地方狙擊很容易被發現。」
「周圍的建築物都可以用……等等，你不會是要帶著它到處跑吧？」
「為了存活，辛苦一點是必要的。沒有人可以躲一輩子，就算是高手也會有失手的一天。」
話雖如此，但布置藏身處的我卻像裝飾聖誕樹一樣，細心為布料染色、堆砌掩體，即使這個小洞無法提供長久的掩護。之前在莫斯科都是自己包辦所有工作，現在有Spetsnaz出身的專業狙擊手協助，打造出來的藏身處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意。該死的，在公司還沒遇過這麼像樣的搭檔，我親手培訓的那些人，也及不上伊薩克的千分之一……尤其是馬丁那個小混蛋，不管怎麼教都沒有狙擊手該有的風範和舉止。
「戴斯蒙，無線電頻道有更改，重新配對一次。另外有HUD眼鏡就戴上，雖然沒有衛星的空照圖可以顯示，但標記敵人的功能還是有用的。」伊薩克說。拉開袖子，露出裝在左前臂的腕上電腦。他那台的形狀和艾爾喬姆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蓋子上的標誌。信號旗小組的圖案是黃銅色，形狀是一把劍和盾牌交疊在一起。
「頻率調整完畢。呼叫科札克，我是美國佬，現在進行無線電測試，收訊情形如何？完畢。」
「訊息相當清楚，完畢。藏身處弄好了沒？忙完就快點下來，我要做戰前簡報，快點。」
「我們已經準備好，現在就下去。」
(未完待續)
創作內容
Through the Scope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