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特別的人類
回到家,祐太馬上把亞紀放在沙發上,卻不見約塔的蹤影。
「要……充電……」目睹亞紀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昏沉,祐太趕緊拿著插頭,和亞紀對看幾秒,心想「如果是要插插頭……插座又在哪邊?」
祐太東找找西找找,始終沒有找到類似插座的東西,逐漸把注意力放在被緊身衣遮住的身體,心想「不會是在……屁股還是胸部吧?不不不……到底哪個設計者會這樣設計……」
「笨蛋,是用這個啦。」約塔進來,內建的機械手臂抓著延長線。
把延長線接上沙發旁的插座,然後對亞紀說:「準備好了,過來吧。」
看亞紀走過去坐在插座上,電就從電線傳遞到延長線,再從延長線傳到亞紀身上,電能瞬間充斥全身,不時發出微弱藍光。
「妳們住下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亞紀充電……」
「因為要是沒有大量消耗體力,就不需要充電……好了,就這樣子。」約塔說。
「就……就這樣嗎?這麼簡單?」祐太像是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仍對這種事原來這麼簡單,有點不可置信問。
「不然呢?你以為是把插頭插在屁股喔?」
「……這個,我以為會有插座之類的。」
「一般的量產型的確有插頭,但是亞紀是第一台原型,當初的設計想要讓她能夠在有電能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充電,後來發現這項技術有缺陷,因為像是街道上的路燈,電量太微薄了,最終還是要靠這種方式,才能更有效、迅速的充電。還有一個缺點……」
約塔揮手示意祐太摸摸亞紀的頭髮,起初先是遲疑一下,才緩緩伸手指過去觸摸。
「嗯?好硬……也很尖銳,跟刀子一樣。」
「原型充電期間身體會因靜電而變得僵硬……所以亞紀在以往的任務中,得小心行事,不能受傷,盡量都是一次性完成最好。關於這缺點,我們在東京的戰友會幫忙解決。」
聽完約塔的解釋,再看看抱膝坐在延長線上的亞紀,腹部的傷口雖然復原程度不明顯,但確實有再慢慢癒合。
「妳們的身體還真是神奇……」祐太驚呼。
「復原身體是靠艾爾匹達本身的效果,但是會消耗體力,充電就是為了補充體力,才能更快的癒合。」亞紀說。
「那麼……量產型一樣也辦得到嗎?」
「辦得到,但效果不好,他們的艾爾匹達也是人工量產出的,畢竟地球可沒一天到晚被隕石襲擊,而該顆隕石又要剛好富含艾爾匹達啊。」約塔補充。
看看時間不早,聞到自己身上都是垃圾的惡臭味,再不去洗澡的話房子就要被臭味霸佔了。
看到祐太準備去洗澡,約塔說:「洗澡水我回來的時候放好了。」
「哦,謝了。」
坐著的亞紀,目送祐太離開客廳,微開朱唇想要叫住對方,卻為時已晚。
拖著一身疲憊進入浴室,發現浴缸飄著大量熱氣,迫不及待地先用蓮蓬頭弄濕身子、沖掉部分汗垢,便一腳踏入熱水,躺在浴缸裡,鼻子以下的部分全躺入水中。
熱水帶給身體的舒壓感,閉上眼睛,就好像是在做按摩椅一樣,身體的每一處部位、每一寸肌肉都受到了完善照顧,讓祐太頻頻發出舒適聲。
「咕嚕咕嚕……」
泡了將近三十分鐘後,無聊用嘴巴呼出的氣來製造水波,此時浴室的門被啪的一聲拉開,是一絲不掛、全身硬梆梆的亞紀。
「噗──幹,幹嘛啊?」
「可以請您幫我洗澡嗎?」
「哈啊?這種事情,妳叫約塔幫妳不就好了?快點出去啦……」祐太刻意別開頭不去看亞紀,但眼珠子就是有點不受控,一直往亞紀那兒飄去。
「可是,約塔她不能泡水,我的身體也無法活動自如,從剛才起身、脫衣、走路、開門總共花了三十分鐘,所以要我自己一個人洗澡,還是身體這麼髒的情況下,恐怕要花更長的時間,也會浪費很多的水跟肥皂。根據以上因素,依我判斷,應該由你幫我洗,才是最有效率的……」
祐太聽到這裡總算是受不了了,起身抓件浴巾丟給亞紀後說:「好啦!幫妳洗就是了!」
用手幫亞紀喬好姿勢後,坐在小凳子上,自己也找了張小凳子坐在後方,首先幫對方淋濕身體,把灰塵給沖掉後,拿起肥皂沾點水,再雙手間搓揉至起泡。
這個時候,祐太停下了動作,這時候瞧見對方白皙無污的美背,穠纖合度、呈現葫蘆狀美妙的腰身與臀部,心想:「我這輩子可還沒有跟女性做過這樣子的事情啊……一下子就跳這麼快,果然還是有點緊張啊……」
「怎麼了嗎?先從脖子開始洗喔。」
「哦……喔。」雙手在接觸脖子前,還遲疑了幾秒,之後才摸上去,觸感就跟人類一樣細嫩。
搓揉完後,亞紀接著說:「再來是肩膀,還有手臂的部分請您幫我喬成平舉的樣子,這樣比較好洗,腰部的地方也拜託了。」
「知道了。」
照著對方指示清洗完肩膀與手臂後,手從對方的腋下,逐漸往腰身滑去,祐太緊蹙眉頭,對這事感到相當難為情,反倒是對方,就沒有羞恥的感覺嗎?
「肚子也要。」亞紀突然地提醒讓祐太手抖了一下,祐太的語氣也有些顫抖地回:「嗯……」
清理完腰部與肚子,接下來就是腿的部分,但祐太不想要亞紀直接轉過來,於是讓她側坐,開始對緊實的大腿、小腿搓揉,這時祐太想:「雖然從她穿緊身衣戰鬥的姿態,就可知她的身材很好……但現在實際看到、摸到,還是很驚訝……」
直到腳底也洗過後,祐太嘆了口氣說:「呼……這樣就算是洗好了吧?」
「你忘了,臀部。」
「啊?那種地方……妳不覺得交給一個男人來洗很奇怪嗎?」
「嗯……那不然胸部?」
「妳沒有搞清楚我的重點啊!話說妳的語氣怎麼好像是胸部比臀部廉價啊?」
聽到祐太死都不肯幫自己洗胸部與臀部,亞紀垂下眼簾思考,祐太則在這時想到一個方法,說:「不然……妳等等。」
祐太把亞紀的手臂彎成,正好讓手掌可以摸到胸部的姿勢,抓住亞紀的手肘,移動手掌,用這種方式間接洗到胸部。
持續了一會兒,亞紀注意到這方法有個缺點,於是喚:「祐太……」
「嗯?」
「手指……也不能動。」
「……妳就將就一下吧,等到明天身體恢復正常才洗更乾淨點不就好了?」
「但我……不喜歡這樣,拜託您了。」
「……」
※ ※ ※
約塔一邊看著幼兒頻道,一邊抱怨:「這兩個怎麼洗這麼慢啊?是有沒有這麼多皮膚可以洗啊?」
亞紀呈現立正的姿勢,身體被浴巾包裹,被祐太當作扛人型看板的方式,橫著扛出來。
「終於洗好啦?我這邊早就調整好充電器的性能了,幸好沒傷到重要器官,大約充個三小時就可以讓身體恢復原狀了……」約塔注意到亞紀的臉,一如往常的平淡,但是祐太卻一直面紅耳赤、不吭聲。
「謝謝你,祐太,這次幸好有你的幫忙,我才能感到這麼舒暢。」
「下不為例……」
「我明白了。」
約塔螢幕上的眼睛與嘴都成一條線的無奈表情,對祐太質問:「你沒做什麼噁心的事情吧?」
「才沒有!」
※ ※ ※
「咳咳……貝塔呢,她是第二位被製造的零式,不過卻是差點要被淘汰的賽博格,因為她不擅長戰鬥,當時政府只想要會戰鬥的賽博格,但在博士們努力勸說下,才勉強讓她活下來。」
「也許是基於對亞紀的嫉妒吧?貝塔一直想要變得和亞紀一樣,自己嘗試各種改造、升級,但都以失敗告終,而對亞紀的嫉妒也一天一天加深,導致她的人格有些扭曲。」
祐太坐在沙發上聽約塔的介紹,小酌幾口熱騰騰的牛奶,滑順的白色液體順著食道流進體內,漸漸帶給體內溫暖。
「原來也會有這種反社會人格的賽博格啊……」祐太看向一旁繼續充電的亞紀,對方也有話要說。
「貝塔把所有人當作都是看不起他的人,憎恨著每個人,甚至開始恨起製造出他的博士們。有著『把我製造得瑕疵滿滿,乾脆一開始就不要製造我』之類的怨言……」
從亞紀現在的表情來判斷,大概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困擾吧?畢竟對她來說,她只是想完成任務而已,並沒有特別要博取別人的讚賞,更沒有要向人炫耀自己的性能很好的意思。
亞紀繼續講:「不過,貝塔的『駭入』真的很厲害,是22位零式中最強的,比約塔,希塔……甚至在艾塔之上。不過她本人卻對這點毫無知覺,只看到自己沒有的,忽視自己所擁有的。」
「那今後呢?她既然這麼嫉妒妳,想必還會繼續追殺我們吧?」比起貝塔單方面嫉妒亞紀的事情,祐太比較擔心的是三人的安全問題。
「你不是有好好蒙住臉嗎?況且也對她造成不小的傷害了,短時間內應該是不可能再攻過來。」
雖然內心還是留有一些疙瘩,但既然約塔都這麼打包票保證,祐太姑且相信了。
※ ※ ※
「祐太!」
「唔啊──」
亞紀打開家門,一看到祐太出現在面前,迫不及待地往對方身上撲去,而突如其來地擁抱,害得祐太受到驚嚇、重心不穩,往後方倒去。
聽到外頭的聲響,屋內的一男一女趕緊走出來查看,看到自己女兒和她的青梅竹馬倒在地上,便鬆了口氣,彷彿像是對這類事情看多了的樣子。
「真是的……亞紀,我說過很多次了吧?就算很高興,也不可以一看到祐太就撲上去呀……響,你也說說你女兒吧?」女人一手摸右臉傷腦筋地說,一邊用「該你出面說話了」的意思盯身旁的老公。
「這個嗎……亞紀的出發點是好的嘛!妳就讓亞紀抱吧!永海,祐太如果不介意的話……」
臉被亞紀緊緊塞到平坦的胸前,祐太發出微弱的聲音說:「……我……不介意……但是,要抱抱身體就好……」
發現被自己抱緊頭部的祐太,似乎快要窒息,才趕緊鬆手,並露出傻楞楞的笑顏。
祐太看著這張,已一去不復返的笑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某種情緒給焚燒著。
「嗯……」
因方才的回憶,想起星殞之日死去的亞紀,和她的母親──真戶永海,就不免讓人擔心已經十幾年沒聯絡的響先生,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呢?
從旁窗簾透入的月光,悄悄地爬到祐太尚未入眠的臉上,彎起上身,轉頭看看時鐘,距離太陽升起還有五個小時。
下床、換上保暖衣物、帶著相機就出門了。
剛走出家門,祐太就看到地面除了房子的影子外,影子還多了道影子,回頭仰望,才得知該人的身分。
「亞紀?」
她身著女僕服,抱膝坐在屋頂,用若有所思的表情,欣賞滿天明星與月亮,柔和的臉龐在月光的輕撫下,顯得格外優美。
她的神情可以說是毫無感情地盯著月亮,也可以說是癡迷陶醉地望著月亮,祐太沒辦法分出究竟對方,是以前者,還是以後者來看待月亮。
聽見呼喚,立即轉頭過來問:「您怎麼在這種時間出門?」
「我……習慣晚間出來拍拍照,這是我自己的習慣……倒是妳,充電充飽了嗎?傷口沒──」
不等話說完,亞紀三兩下就落回地面,俐落不拖泥帶水的身手,讓祐太先是愣住,才乾咳幾聲繼續問:「傷口沒事了吧?」
對方輕撫腹部,淡淡地回應:「嗯……已經不要緊了,謝謝您的關心。您說要拍照是吧?那請讓我陪同,以免遭遇危險。」
「哦……喔。」
沐浴在月光輕柔的愛撫下,祐太隨意拿起相機,拍起這街道上所有事物、樹葉、房屋、貓咪……以前這樣子只有他一個人享受。
現在身旁跟著一位知書達禮、行為端莊……幾個小時前全身被自己看光光、摸光光,還對此沒感到一絲羞恥的女僕……雖說不影響攝影,但這種感覺還挺新鮮的。
當然是怪異的那種新鮮。
不過既然都有兩個人了,不講點話還真的是有夠悶的。
「妳沒有其他的衣服了嗎?」
「我對打扮並沒有興趣,有戰鬥用跟日常用兩套就夠了。」
「那……妳為什麼在屋頂上看月亮?」
「因為這是我的習慣。」
話題就這樣剛開始就結束了,讓祐太暗自思考究竟是自己太不會找話題?還是對方說話太簡潔有力?也許兩者都是。
正當祐太還在苦惱思考著,什麼樣的話題才能持續的長久時,對方突如其來一句話讓他既是驚嚇又是疑惑。
「謝謝你。」
「欸?謝……謝我什麼?」祐太疑惑地揚揚眉毛問。
「除了實驗室的人類和賽博格,您還是第一個在外頭認識,而且會把我當成女孩子的人類。」
「這沒什麼好謝的吧?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亞紀快步走上前,與祐太並肩著走,看向對方手中的相機,問:「為什麼您要做拍照的工作?」
「沒什麼意義,我只是喜歡拍下這世界的美景。」
「美景……是指法國巴黎鐵塔、祕魯的馬丘比丘那樣子的美景嗎?」
「不是啦,我指的美景,是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化解仇恨、互相理解的瞬間,例如例如……子女在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終於要和另一伴邁入新人生時,家人的欣慰、子女的感恩,以及兩者之間的不捨……」
祐太把相機轉過來,盯著鏡頭繼續說:「我呢,覺得用鏡頭可以看到,用肉眼看不到的畫面,更可以那些畫面保存,將無形的感情變成有形的物體……之類的感覺吧。」
「呵──」
亞紀笑了,雖然不明顯,但她的確笑出聲來,而祐太他覺得有點失落,因為他沒捕捉到那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溜走的笑容,很可惜的,祐太讓它溜走了。
「妳不要笑我啦……」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比起至今遇過的人類,您的想法真特別……您真的是很特別的人類,這可能也是讓我『特別想保護您』的原因吧?」
「妳太過獎了吧?這個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最特別……難道我爸和其他博士都是一堆理性到極致的怪人嗎?」
「不完全是,菲碧小姐、響先生、永海小姐,還有監護者……他們人都很好,尤其是監護者,雖然她很聰明,但特愛喝酒,常常表現出懶散模樣,所以助手常常忙得不可開交。」
祐太停下腳步,使亞紀疑惑地歪頭問道:「怎麼了嗎?」
「妳剛才……說了響和永海這兩個名字對吧?」祐太停在原地,眼珠子瞪得老大問。
「怎麼了嗎?」
──響,你也說說你女兒吧?」
──妳就讓亞紀抱吧!永海,祐太如果不介意的話……
「不……沒什麼。」
兩人繼續走著,但這時祐太卻被突然湧現的回憶和情緒,蒙蔽了視野、干擾了思緒。
「響先生……是個很愛家庭的人,在星殞過後,面對家人都過世的事實,肯定會受不了崩潰吧?產生出復活死人,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也不無可能……這麼說的話,亞紀……」
「那我再問問,那個手鐲為什麼對您這麼重要?重要到一開始見面的時候,態度如此強硬?」
被亞紀的聲音給喚回現實中,祐太稍微遲鈍一會兒才理解這問題,趕緊回答:「這……這是因為……這手鐲是我媽媽的,因為和她一起的照片不是很多,這東西是除了照片以外,最能讓我記住她的東西了。」
「媽媽……母親……」
瞧時間來到了半夜兩點,祐太轉身,講:「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嗯,回去之後需要泡杯熱可可嗎?有助於睡眠哦?」
「不……沒關係。」
「還有下次如果您還要深夜出門的話,請記得帶上我,並且在冬天時要多穿點禦寒衣物。另外──」
聽著亞紀一如往常地諸多叮嚀,祐太抓抓劉海,苦笑說道:「我看妳還是幫我泡杯熱可可好了。」
「好的,我明白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以後別再用您或敬語跟我說話了,我不太習慣……直接叫我祐太就好了。」
「……」亞紀她那清澈如山間小溪的湛藍瞳孔,在聽聞這段話後,瞳孔微微撐大,閃爍受月光照射而生的銀光。
「怎麼了?」
她搖搖頭,這一次,那一不注意就會偷溜走的微笑,正大光明地表露在祐太面前,甚至還比前一次笑得更開朗了。
「我明白了,祐太。」
續
回到家,亞紀泡杯熱可可,陪祐太回到他的房間後,先輕輕吹幾口,放在床頭旁的小桌上,說:「還很燙,請慢慢喝。另外……」
「怎麼了?」
「這是我依據目前溫度判斷後,所得出的建議。請問祐太要抱著我睡覺嗎?」
「哈啊?為為為為……為什麼啊?」
「我可以使用體內的艾爾匹達,來讓肌膚表面發燙,請別擔心,我會控制溫度的。」亞紀自己說著說著,開始一邊脫起衣服來了。
「不用不用!還有我都還沒接受妳脫什麼衣服啊!」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終於請亞紀出去,嘆口氣躺回床上,馬上因過久無人躺過,而產生的冰冷感給席捲全身,慢慢拉上被子,結果被子也是同樣的冰冷。
「趕快手腳動一動……把床暖一暖再睡吧……可惡,超冷的啊!」
門被悄悄推開,亞紀的一顆眼睛從門縫中發出藍光,道:「真的不需要抱抱嗎?」
「不需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