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是短暫的發瘋。
我記得她說過這句話。
她是誰？
不重要了。
轉身，望向無垠藍天。
然後再往下看，是惱人的學校。
嗯……真正惱人的，好像是課業呢，哈。
正當我這般想著，爽朗的招呼身自身後響起。
「早安！
警衛早！校長早！教官早！」
我無需轉身就能想像那傢伙鞠躬彎腰、滿臉笑容、神采奕奕的模樣。
煩。
真的很煩。
曾經猜測是偽裝出來的，但說實話，這種程度的禮節氣度，還不是想裝就能裝得出來。
更何況在我近一步熟識那傢伙後，知道他之所以能做到不只是單純的單蠢，而是自我的追求與要求。
在班上，那傢伙算是異類吧，不可褻玩焉的那種。跟誰都很要好，但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推心置腹。
那傢伙對於想要認識他的人來者不拒、有問必答，然而來者多半會覺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路而有些尷尬，因此他身邊通常就那麼一兩個人。
相對之下我這個靠著下三濫的惡劣玩笑，博得班上一點笑鬧聲的人，就不怎麼想看到他。
說不上嫉妒或嚮往，只是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麼說來我是如何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應該是國三時，跟前女友分手前。
自認算是孤僻的人，會交到女朋友……或許是因為我這張嘴懂得討人開心。
她提出交往時，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帶著試試玩玩的心態，不正經地耽誤別人青春。
這場鬧劇從國二的冬天表演到國三的夏天，直到她看清我的嘴臉，醜惡的真面目。
是說我從來就沒有隱藏的意思，但那次有點鬧過頭。
我知道規避責任的方法，知曉如何用言語欺負人能夠不被當作「霸凌」卻是更糟糕並令人難受的「玩笑」。
那次帶著相同的心態，我把攻擊目標放在班上某個身材肥胖、笨手笨腳的女孩身上。我的同黨毫不意外地附和我，一群人在上課時一起鬧。
那時我們考完會考等著上高中，來學校無所事事便找玩笑當消遣。師長明白我們煩悶的心情，要我們消停的話語看的出來也只是說說罷了，想當然，左耳進右耳出。
結果前女友炸毛了。
她很生氣地跟我說重話，我怎麼逗她笑都沒有用。
我奇怪著，她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鬧那女孩。兩個月前她還表現出沒有她的事，怎麼兩個月後的今天會大發雷霆。
後來我們冷戰……後來快畢業了……後來……
因為「個性不合」分手。
「喂，在想什麼？叫你好幾聲都沒回，思春喔！」
「你才思春啦有病，我在想物理。」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回道。
「喔，這樣。」同學滿不在乎點頭算是回應。「所以你要不要來？」
「來什麼？」
「星期六學校打球啦！」
嗯……這周六老師請假不用補習。「好。」
上午開心流汗，午餐後一場午後雷陣雨打亂我們的行程。
趕回家的趕回家，想逛街的去逛街，剩下的幾個人包含我在內，決定去圖書館看閒書。
沒想到巧遇前女友，她身邊跟著一個男生，兩人有說有笑地打鬧著。他們打情罵俏在我眼裡怎麼看怎麼刺眼。
「你怎麼了？」
「沒事。」
高中的朋友只知道我交過女友但不知道長相，我覺得事過境遷也無須舊事重提。兩年多都快要三年了，此時移情別戀算是正常。
她好就好。
「早！」
又是那傢伙的招呼聲，我快步離去。
沒想到這麼做反而產生反效果。「洪安，早！」
「早。」勉強扯出笑容，不得已只好同他並肩走。
那傢伙主動打開話匣子說：「我昨天跟我妹說有人會吃木乃伊，結果把她嚇哭了，被老媽臭罵。」
「哈，你這樣不好。是說你妹妹多大？」
「五歲半，再兩年就要上小學了。」他轉身走向蒸飯箱，因此我看不清表情。「希望到時候不要被班上同學欺負才好。」
哇嗚，是個好姊姊。
試想一下能培養出這傢伙的家庭教育，再怎麼養應當都養不出我這種敗類。當然，想必也養不出白白被人欺壓的個性。
「嗯哼，那就要靠你多多教導她啦。」
據我經驗，任何班級都會有那麼幾個好欺負的人。而開他們玩笑作為消遣則我的工作。
算是這瘋狂的教育制度底下，為大眾紓壓的一點辦法吧。
依照功利主義的說法，追求最多數的最大幸福，就是正確的。
因此我沒有錯。
就連那傢伙都會忍不住跟著笑，所以……
拿捏好力道就行了吧？
確定我喜歡那傢伙是在高一升高二的夏天。
剛開學時我就覺得這傢伙很特別，就像……這麼形容可能有點瘋狂，我覺得他像是天生的貴族。
漸漸熟悉後，我大概明白原因。雖然說家庭成長背景不是絕對，不過父母都是中產階級，再加上他獨自前來異鄉求學時，施予援助的姑姑貌似是高階主管。在這樣的背景下他的那一點傲氣顯得理所當然，難得那傢伙沒有紈褲子弟的模樣。
大概是提早獨自生活的關係，我覺得他有種成熟的魅力。
順帶一提，是「他」不是「她」是因為我很難把他跟那種軟綿綿的生物聯想在一起，或許我有些大男人主義。
總之，在我關注他的同時，我注意到時常在他身邊晃男性，是我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比我還早看上那傢伙。
愛情誠可貴，友誼價更高。我打算公平競爭。
「鏡、君、君，叫得好親密喔。」
我望向朋友，心情五味雜陳。我不確定陳鏡君跟那傢伙關係到底是怎樣，班上曾經一度有流言說他們兩個在交往，不過兩人一臉「今天愚人節嗎」地否認了，然而他跟那傢伙關係真的很好……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鏡君沉穩的聲音有那麼一絲無奈：「我跟她同個社團，當初她不想接社長於是我就幫忙她掛個名，讓她當副社。所以她規劃活動時常找我討論，我們兩個就這樣變熟，後來她才幫我取綽號。」
「噗哧，我不過問問而已，那麼緊張幹嘛？」我笑了笑：「是說你們社團好像有個學弟被稱為……社草？」
「辜玉枳取的。因為那個學弟寫程式時很吵，一直自言自語，所以被叫『社吵』。」喔，原來那傢伙有幫別人取綽號的習慣。「結果因為有幾個學妹想追他，就變成社草了。」
這樣啊。
越來越了解那傢伙，越來越喜歡他……像是被蜘蛛網纏住的昆蟲，越陷越深……
於是我告白了。
在園遊會那天留下來幫忙收拾，自告奮勇和他去垃圾場，回來時故意拉著他繞遠路。
「反正放學了。」
「好吧。」
「玉枳我問你……」
「請問。」
「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
啥？
無視我內心小劇場，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爸媽、妹妹、姑姑、阿姨……我好就沒跟他們見面呢，偶而才能說一下電話。」
我忽然很慶幸自己不常表現出情緒，現在還有心情回他玩笑：「結果你把聊天時間拿來說木乃伊之類的冷知識？」
「是啊。」他被逗笑似的，眉眼彎彎。真好看。
「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我說道，清楚地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跳動。
他如旭陽的笑臉面對著我。「當然，請說。」
「你以後可以像想家人一樣思念我嗎？」
說完我閉上眼，不敢看他表情。
一秒、兩秒……
度秒如秒度差。我試著在心裡頭開玩笑。
感覺到他走向我，然後輕笑出聲。
彈了我額頭一下說：「不行。」
那天辜玉枳帶我去學校五樓看日落。
我們眺望地平線上的工業區，聊了很多。
他說，開玩笑要有技巧。第一次先試探這個人能不能開玩笑，變臉要知止。舊事不能老調重彈，不能做人身攻擊。
他說，我前女友會突然罵我是源於畢業的焦慮，不知道兩人是否能再見面的不安感。
他說，要看得出來誰在忍。
他說，審時度勢跟忍耐很重要。接著準備說起張良的故事——
我制止他。「那個，嗯，我沒興趣。」
玉枳笑得很燦爛：「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才不會裝傻啊。」玉枳說完轉身，「走吧，回教室拿完東西，我請你對面的奶茶。」
「失戀快樂？」
他楞了一下笑道：「嗯，失戀快樂。」
我當下對於他漫不在意的態度感到生氣，緊接著無奈苦笑。
對於這種人，我要怎麼生氣？
創作內容
【練筆】生氣
創作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