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往少年頸脖要害飛出一腳,踢勢強蠻,竟掃破浪峰,襲往埋頭溼地覓食的紅鶴群。
第二章 王子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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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以萬計的紅鶴大遷徙,像鋪天蓋地的紅色雪花一樣,降落在德雷絲蘿薩北面最大的潟湖區,這邊沾了一塊,那邊灑了一片。牠們尖長的上喙探進溼地,搜尋任何足可飽餐一頓的浮游生物。
當又是一列紅鶴,飛過通往「王之高地新址」的水路上方,高地下的「國王大道」盡頭,三座巍然石像前(註一),藝術家筆刷下所畫的多爾德三世,頭戴橄欖橡木冠,戎裝征姿,是劍指亂世的騎馬肖像;琴手撥動絲弦,歌者肅穆悠遠的詠唱哀婉的悼曲。
石頭城牆上貼滿前來致意的民眾追思之辭,更有人佇足默禱,雙頰垂淚。潔白的羅蘭花舖滿數里道路,彷彿是一條最純淨、也最素樸的葬途。
一個斗篷少年默默看著眼前景色。王宮沒有擺出多爾德的玉照供民眾哀悼,僅僅建置了焚化臺在佈道場上,正面對著宣講席。
宣講席不過是由木板所搭建的十尺平台,高度僅有幾步階梯,這裡是歷任力庫國王與人民親近、宣講政令的所在,在多爾德年輕時,更是常在這裡活動講話。二十四年前海賊團夥「唐吉訶德家族」竊取德蕾斯羅薩,這裡一度成為公開行刑斬首之地,但在力庫王室復權、維奧菈女王即位後,這裡重又修磧,種滿鮮花。
明日此處,將是女王與內閣舉行國喪儀式之所。
維持秩序和環境的巡邏兵,偶爾會扶著哭倒的長者到旁邊休息,伺候茶水。
一些人聚在一起,低聲談論:「先王一生為了弭平國內外戰火,被稱為『奇蹟之王』。他還教化人民,不能失了人性,成為野獸……」
少年隱藏在斗篷陰影中的嘴角,露出一絲安慰的弧度。
「然而不輕易興戰,卻讓他任內最後十年,一度丟失國家……女王或許為此,不敢重蹈覆轍,勵精圖治十三年,德蕾斯羅薩是做了新世界的強富之國,卻不復從前平和無爭了,如今人心思變……」
少年的臉色復又黯淡下來,不欲逗留,正要離去。
「大哥哥,請帶一支花吧。」鮮綠頭髮的小女孩手提竹籃,裡面有鮮花數支,幾顆葡萄,還有一隻國王模樣的玩偶,一身素色喪衣,儀容是樸素整潔,一雙潔白的小腳丫卻沒有着鞋。「這是我和爺爺今早新摘的,你獻給先王陛下,願他安息。」
少年感激的接過,心想這個小女孩這般形容,或者是貧民街區那裡的居民。
「妳爺爺呢?」
小女孩指了一處,跪禱人群一隅,果然見到一個扶仗老人,手上也是抱著一籃葡萄,臉帶墨鏡,四肢枯瘦,衣裝寒酸,卻帶笑容。
少年去獻了花,遂到老人面前。
「老丈,這樣一點心意,請幫孫女買雙好鞋。」少年斗篷之下也是裝束素樸,卻自腰間錢袋取出一枚金幣。
老人微笑道,「她就喜歡這樣,說腳上親土,像是回家。」說著連發出「唄嘿嘿嘿」的笑聲。
少年心想,爺爺母后治世平和,人民安樂,將國土也當作家了。便也微微一笑,「這葡萄看起來好甜。」說罷拿了一顆,順勢將金幣神不知鬼不覺的換進去了。
「是我家孫女最愛吃的,小哥你不妨嚐一嚐。」
「自己種的嗎?種在哪裡?」
「紅房子過去的小坪頂。」
「花也是自己種的嗎。」
「花自己隨地長,哪裡需要去種她?」
「你們應該賣錢。每日來這裡追思的人那樣多,你們採來給人獻上,總是算有個回報。」
「唄嘿嘿嘿嘿,咱們跟力庫王室白拿貫了的,要與人一手交物,一手拿錢,那就彆扭了。」
少年只道自爺爺以來的德政,難過的時節總是不會吝惜廣開國庫賑災,此風母親克紹箕裘,這樣也要甲子之年了,貧民感念,聊表心意,固然是情有可原。果然見到小女孩又再向人送花,正心中感嘆這對爺孫的質樸心性,就見到小女孩被人狠狠推倒。
「狗窩的小雜種。」那是那個士紳模樣男子的手下,他們在人群之外遠遠旁觀,不時低語交談,不像來弔唁。
少年大怒,衝動之下,手上抓著的葡萄就要射出。
卻是旁邊的人群更快,圍上去扶起小女孩,指著那夥人斥責,「對孩子動什麼手腳」「你們不喜歡,沒人叫你們過來」「不爽不要住這裡」「只會欺負平民孩子,很了不起麼」
那夥人神情跋扈,固然是人少勢微,不比群情義憤,有幾個混混模樣的,還往人群比出挑釁的手勢,邊要退開。
幾個被激怒的翻了袖子要上前,被旁的人扯住了,「先王靈前,見不得這些爭吵」「以後女王陛下自會定奪,治這些米蟲」
那士紳只是冷冷一笑,「做廝役的不做廝役,做奴才的不做奴才。米蟲還不知是誰?」
他手下一個橫眉豎目的粗漢,正是推倒小女孩的那個。他啐了一口道,「這個破國給女人作主,遲早會完蛋。多爾德那老顢頇,正是被那婆娘氣死的……」
不知道什麼事物正中粗漢眉心,一個七尺大漢便這樣暈去。那夥人一愣,手下紛紛粗口叫囂打人麼,說著雙方便要動起手,人群越圍越多,巡邏兵好幾個上來把人架開。
少年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小女孩抱過來,送到老人身邊。
少年也有一個比小女孩更加幼小的妹妹,臉上柔軟下來,「妳今天別送花了,和爺爺早點回家歇息吧。記得去買雙好鞋來穿。」
老人看著少年斗篷下的金髮,了然的微笑道,「你快走吧。遲了可就要讓人給認出來啦。」
那少年只是道了多謝,閃身就沒了蹤影。小女孩只是楞楞的望著他,老人連連呼嘆,好像好像。
王宮侍衛隊隊長泰克龍行虎步的前來,安撫了人群,見到那士紳,臉色一冷,似乎知道是什麼人。
「凱爾特男爵,什麼時候回到德雷絲蘿薩,這真是許久不見啦。」
那凱爾特男爵皮笑肉不笑,「先王駕崩,我自然要趕緊回來觀禮,聊表哀悼之情。哪裡知道許久沒有回來,這裡竟成為民風這樣剽悍的地方,我的朋友還被人動手偷襲,這不是正不省人事麼。」
泰克見他衣著光鮮華貴,與大道上來致意的人民相比,哪有半點服喪之意?反正早也知道他的背景,身邊之人也非善類,卻讓他言詞上搶了機先,非難旁的人的不是,民眾嘩然,又要憤憤衝突起來。
泰克是持重之輩,朗聲道:「這位兄弟一早來到這裡,想必是很累了。快來人帶他到陰涼處休息。」然後安撫眾人,驅散人潮,凱特爾冷笑一聲,竟不關心手下情況,率人逕自離去。
泰克平息此事,低聲責罵一個青年巡邏兵,「你就在這裡值勤,怎能讓他們有逮到動手的機會!小女孩呢?」
那巡邏兵叫做達拉斯,他沒有一字辯解,只是沉默領受責罵。
方才還有熱心民眾圍上去老人那裡,女人疼惜的抱一抱小女孩,摸一摸她的頭,哄著她說不怕不怕沒事了,人群中做醫生的蹲下來檢查她有無受傷。泰克要問人在哪裡的時候,卻無人見到那對爺孫哪裡去了。
泰克關心小女孩狀況,指揮手下尋找,達拉斯悄悄撿起了砸中流氓眉心的那個物事。
只見那是一顆早已被雜沓人群踩爛的葡萄。若然能讓人這樣踩爛,又如何可以將人一擊昏厥?達拉斯心中生疑。
* * *
少年走過鹽田,邊放下斗篷頭罩。午後陽光將他一頭金色頭髮照得金燦閃耀。他不需要刻意避開鹽哨,曾經那裡會屯兵戍守,防止鹽民偷偷藏鹽,甚至曾有傳說開槍打死過人的。然而自他記人事以來,德雷絲蘿薩的鹽田就不曾像防範小偷那樣的防著鹽民。
而且如今那些個鹽哨,各個還可見被極利的什麼東西、縱面切過數條的痕跡,風從縫入,裡面更是空蕩寂寥,地上的鹽盤倒是早就不見什麼切痕了。
那些鹽工看到他來,往常都會開玩笑「王子殿下來督工啦!」今日卻一改開朗氣色,見到他來,只是停下手邊工作,手放心口,彎腰致哀。
「抱歉,我今早脫不開身,沒能過來幫忙。」少年向工頭模樣的道,他早上因為某件計較,去看了巡島鳴炮的聯合海軍。
「先王陛下發喪,您哪能不在呢?」工頭神情哀肅,「女王陛下必定有許多要你操煩的事,咱們這裡昨也鏟,今也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活。」
「我方才看了倉庫那邊,都三千多斤了。一日的量早已要超過一倍啦,怎麼還不休息?」
「咱們這個鹽寮明日不做工,想去國王大道,送一送先王。先王待我們很好,我們必須去給他磕頭。」工頭雙掌合十,「先王仁慈福厚,一定可以魂歸安樂國。請殿下也要節哀。」
少年胸口一暖,又雙眼頗有酸意,他心想是陽光刺眼。
走到提防,遠遠可看到溼地上是一排排蚵架,更遠還有一大群紅鶴棲息,乍看上去成千上萬。這個時候過了退潮時間,採蚵人早已收完蚵穫,沒有一艘竹筏片子在海上了。少年解開岸邊的船柱繩頭,撐起長篙便迎浪盪了出去。
海風吹亂他滿頭金髮,天上雲層不厚,卻同海上有洶湧之勢。他撐到更遠的地方,堤防僅剩一線,左右是紅鶴環繞,身是在蚵棚之中。他閉上眼睛,氣沉息定,眼觀鼻心,五感之能張到最大,要捕捉風中信息。
他再張開眼的時候,那人單足據伏在一支蚵架頂端,兀自裂開大笑臉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他眼罩銀邊燕尾紅墨鏡,兩耳穿有金扣,一頭淡金色平頭短髮,臉上蓄著短髭絡腮鬍,張揚粉紅色大毛衣隨風狂颺,身是龐大之軀,輕靈卻如紅鶴。
少年不免露出失望神色。
「咈咈咈,有點長進啦,這回沒讓我呆上十分鐘。」那人躍到筏子上,筏子沒有幾下浮沈,卻是相當矯健又沉穩的身手,宛如無重。
「你究竟是怎樣來到這裡?」少年不死心四處張望,放眼望去十里之內,除了他腳下這一艘,根本沒有半個船。
「我要是告訴你的話,就不能再來見你囉?」
「我下次一定會抓到你,」少年也露出笑容,「Joker。」
Joker咈咈咈笑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他猛然往少年頸脖要害飛出一腳,踢勢強蠻,竟掃破浪峰,襲往埋頭溼地覓食的紅鶴群。
(待續)
附註
註一:三座雕像,是指原作魯夫一行大破唐吉訶德家族後,德雷斯羅薩人民感念打敗多佛朗明哥的魯夫、嚇昏砂糖的「神」騙人布和擊敗迪亞曼鐵的劍鬥士居魯士
寫作筆記
1.力庫家族的特色就是親民,這個王子沒事喜歡往鹽田跑,一個產業文化體驗概念。
2.那些來亂的是參考擺設正義種花min郭那些喜劇演員和?總之我也搞不太清楚到底怎麼描述的一類人
3.本章彩蛋,被切割的鹽哨,是原作「絲線果實」能力的大絕「鳥籠」造成的,一個戰爭地景概念。
「鳥籠」圖支援。我覺得尾田應該是要用這個暗喻威權體制的控制,但是這招也被很多人黑《德雷絲蘿薩篇》,就是砍不掉推不動太豪小。反正我是尊重作者設定派,尾田是我信任的作者,我就不對他的世界觀和設定指手畫腳。雖然我對三色霸氣設定也很不以為然就是了XDDD
下集預告
第三章 潟水拳鬥
『來啊,你叫羅西南迪嗎?』
那個男人蹲下來伸出雙臂,墨鏡反射窗外的陽光,
和他露出大大笑臉的兩排潔白牙齒一樣,
晶燦耀眼。
『咈咈咈,來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