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搞砸了。活著，但搞砸了。
36.
頭套被掀開的瞬間，艾德沃背後的木門也同時關上，一股冷冽的空氣鑽入鼻息，皎潔的月圓清澈無比。艾德沃的雙腳仍然痠麻，只能先以跪姿等待不適感消退。
他不曉得這裡是延平府的哪個出口，但離街道非常近，住宅跟商家就在不遠處，沒有一盞招牌是亮的，地上飄散著垃圾和行囊，汽車隨意停放，零星的車頭燈仍亮著。
人們三三兩兩朝同個方向前進，華麗的衣著有些狼狽但不像是逃難，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擔憂和不安，彷彿一場逼真的災害演習。
艾德沃撐起疲倦的身軀與人群一同前進，並持續做顧右盼，希望能找到一位願意談話的人。
走沒多久，周圍的街道樣貌開始讓艾德沃有了熟悉感，雖然天色昏暗導致視線不良，但他非常確信自己曾經來過，也猜到這些人打算前往何處。
一座矮小的教堂佇立在人潮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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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沃在外面的世界已經習慣這個畫面，但在島國卻反應不過來。教堂擠滿各式各樣的群眾，有母親抱著孩子坐在椅子上，也有年輕人捲曲在角落，幾名中年人喋喋不休地爭論，老人靠著講台閉目養神。
附近居民仍持續湧入，每個人都試圖找到一塊小地方做自己的事情，或忍受這難熬的夜晚。
安東尼牧師正在教導一名十來歲的孩童如何禱告，從雙手擺放的位置到嘴裡的禱告詞，他都耐心地一一傳授。艾德沃倒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畫面。
終於教學告一個段落，孩童帶著認真思索的表情離開，接著安東尼環顧四周，馬上注意到倚在門邊的艾德沃。
「這肯定是上帝的安排。」安東尼牧師露出笑容，朗聲說道。
「你現在看到的景象也是上帝的安排嗎？」艾德沃走上前，簡單地與他握手問好。
「肯定有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牧師沒有與他爭執，神情依然溫暖親切。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艾德沃聳聳肩，臉上寫滿了落寞，「我只是羊群裡的其中一隻羔羊。」
「恐怕你從很久以前就迷失方向了。」牧師還記得他們上次見面的情景，他仍從艾德沃的眼裡看見相同的訊息。
「你似乎把我當作某種行屍走肉的無知生物，先生。」艾德沃這次沒有迴避牧師的洞悉，也開始好奇他的想法。
「你當然不是，艾德沃先生。」牧師趕緊澄清，「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上次笑是什麼時候？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
艾德沃愣了一會，然後露出不解的神情，「那只能說明我不愛笑。」
「沒有人不愛笑，你是到了某個年紀才開始不笑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讓人笑不出來。」
「我有個建議，你姑且聽看看。」牧師領著他走到台上，稍微遠離擁擠的塵囂，「我遇過一些類似的情況，有時候能透過信仰上帝獲得解決。」
「如果我已經信了呢？」
「那你肯定不會出現在這裡。」牧師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從小就生活在基督教為主的國家，但我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都沒能把聖經翻完。」艾德沃無奈地搖搖頭，「如果有什麼方法能使我獲得救贖，我肯定不會錯過。」
「你不曾給上帝機會，當然連救贖也無從談起。」牧師指著自己說道，「事實上我也沒把聖經看完，但尋求上帝的指引需要整部聖經嗎？上帝也沒看完聖經。」
「這倒是新鮮。」艾德沃噗哧地笑了，心想這傢伙的想法非常滑稽，「顯然你非常確信上帝與你同在。」
「我只是相信祂可以替你承擔一切。」牧師大略猜到艾德沃的疑慮，「這不代表卸責或逃避，當你能感知到愧疚，你便不是個罪人。」
「我從來不這麼想，但......」艾德沃抓抓臉頰，看待牧師的眼神略為改變，「你們也替人受洗？」
「如果你想真正解決問題，儀式並不重要。」牧師思索了會，「上帝想打開你的心房，而不是使你逃避，但人們很容易搞混。」
牧師建議艾德沃單獨進入寢室，隔絕外界的雜音和目光，也比較能夠沉澱思緒。
艾德沃深深吸了口氣，雙手不自覺地顫抖，眼前的門扉彷彿一頭巨獸，裡頭的生物能將懺悔者扯個稀爛，他的心底開始抗拒，直到被牧師推了一把，才倉促地轉開門鎖。
一盞油燈在書桌上緩緩燃燒，一張陳舊的木椅縮在角落，背後傳來閉門聲響。艾德沃強迫自己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聆聽自己的呼吸聲。
時間持續流逝，秒針的齒輪滴答作響。艾德沃看見地平線的黃昏，看見她的背影，看見紛飛的記憶如泥流般滾滾襲來，大量的聲音在他耳中爆開，愉悅的、刺耳的、驚恐的、嚎啕大哭的。他內心深處的魔鬼爬出枷鎖，迅速纏上他的肩膀、掐住他的心智。
艾德沃已經習慣抗衡這股情緒，也知道如何將它打回地牢，但這次他選擇一一瀏覽，連最小的細節也沒放過，短短幾分鐘便將自己折磨的死去活來，那股陰鬱的自責終於化身為厲鬼，赤紅的鞭子以懊悔為名，沉重地在空中揮舞著。
牧師只是站在門前，靜靜地聽著艾德沃的宣洩，聽他不斷重複叫喊那個名字，以及一長串的漢語，伴隨濃濁的呼吸聲。
門裡的聲音漸漸消失，然後一陣寂靜。不知過了多久，艾德沃終於從門縫鑽出，臉上還殘留著擦拭過的淚跡，他尷尬地別過頭整理儀容，吸吐之間還有點哽咽。
牧師沒有多話，只是平靜地看著艾德沃，眼神中盡是祥和。
一股久違的溫暖使艾德沃難掩激動，眼角的濕潤險些失守。他猶疑了一會，慢慢拿出口袋裡的香包。
牧師從艾德沃手上接過這個精緻的香包，他在島國從來沒見過這種形狀和鏽圖。
「我不曉得這是誰的東西，但對你而言肯定意義重大。」牧師將香包收進口袋，欣慰地拍了拍艾德沃的肩膀，「你接納了自己，也接納了上帝。」
「我得去我該去的地方了。」艾德沃搖了搖腦袋，聲音乾澀，「事情還沒有結束。」
「起點便是終點，答案從來沒變過。」牧師送他到門口，途中不斷與其他民眾擦身而過。
艾德沃與牧師道別後沒有馬上離去，反而佇立了會，接著側身看向牧師，「我仍不覺得自己是基督徒，我仍不曉得上帝是否存在，但我知道你在這裡。我由衷感激。」
牧師維持一貫的笑容，心滿意足地揮手道別。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達人專欄] 【 孤島奇兵 】第三十六章 / ISLAND SHOCK chapter 36.
小說創作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