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溫暖的國度-四-少女祈禱
來到這裡已經是第七天,茴香草已經十分習慣自己身下壓著睡覺的幾顆碎石,以及被初春的鳥囀給敲醒的早晨。
米斯仍在囤積糧食,藉由製作煙燻的肉乾與每日捕獵來的野獸,最初是灰熊,再來是幾頭運氣不好的狼-據他所說那只是無心之過。
而今天,他與前幾天一樣徒步到森林裡頭探路。
與他相處數日來,她也漸漸放下了對他的心防,雖然兩人都不是擅長交談的人,但至少也是能搭上幾句話。
「。。。」
他們從一開始的殺手與目標的關係,轉變為了綁匪與人質的關係了。
但比起綁匪,他卻更要和善些,雖然,她無法想像是什麼理由使這麼溫柔的他對自己的父親下了殺手,也無法分辨這份溫柔到底是源自於一種偽裝亦或是發自真心。
也許這樣是相當不正常的依存關係,茴香草自己也明白這點,她總是刻意限制自己的感情表達,像要擰住一個被灌飽了的氣球一般,撕癢的爬騷聲從胸口內不斷傳出。
有什麼正在產生變化,她則有意無意的放任這種變化發展。
她呆坐在睡袋上,沉思著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是靈敏的她卻捕捉到了什麼動態,在洞穴外。
「踏、踏、踏、沙、沙、沙」有誰正在跑向這裡,並且對方不只一人。
會是來營救自己的嗎?心頭一捏,揪起的像是要被粉碎,她處於極端矛盾的平衡點。
這樣確實是不正常的,如果早個幾天,她會非常期待有誰來將自己帶離開,但現在呢?
她不明白。
「呼。。。哈。。。呼」
見對方狼狽的喘著氣,茴香草終於看清楚自己眼前逐漸清晰的影子,是米斯,他跑得氣喘吁吁,樣子有些不堪。
拖著染血的身體,紊亂的腳步朝自己跑來,身後追著幾頭野狼,牠們的暴漲的溪水般奔馳而來,土石崩落般的力道重重踏著每一步,沙土飛揚。
「把子彈拋給我!」他朝茴香草大喊,雄厚的嗓音穿透了遙遠的距離。
搖晃的步槍背帶飄逸在身後,上頭五彩斑斕的圖案染上暗紅深沉的斑點,腐蝕一般鑲嵌在上頭。
一手抄起破舊的彈袋,她仍猛力一擲,從半空中劃過留下砂土的軌跡,流星似的砸在地上,袋口噴飛出幾顆黃銅色的步槍彈,落在地上,聲音清脆。
「待在原地!」他再次大喊,一個輕巧的翻滾,站在彈袋旁,用槍托狠狠重擊了一頭狼的鼻子,抄起幾發子彈,立刻往與洞穴相反的方向跑。
「踏、踏、踏」
腳步聲漸遠,他的背影帶著幾頭狼消失在陰鬱的叢林。
碰!
林中槍聲大作,曳光彈劃破了陽光探不進的角落。
碰!
動物的慘叫聲傳出,微風把煙硝味給帶了進來,茴香草眼神不敢離開半秒。
久久,林中再沒有傳來槍響,沒了曳光彈的蹤跡。
她曾有一股衝動要衝上去,替他甩開幾頭狼。她能這麼做,但這卻不是她該做的,於是那一瞬間,她猶豫了。
一晃眼,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橙黃的夕陽漸漸從山邊沉下,收入了沒有人知道的角落。
早上到了黃昏,她沒有離開過半步,她金框的眼鏡被映得金黃,看不見她的表情,亞麻色的頭髮卻被吹亂,她沒有心思整理,只是枯等著,雙手相互交合,祈禱著。
不願去猜測,不願去思考,僅僅將自己委身於盲目的期望與等待。
她從沒有向神禱告過,無論父親是個多麼虔誠的教徒,但是她總是對那些沒有半點意思。
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成為教徒,成為神的孩子,也許正是如此。
神才沒聽見她的祈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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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終於低垂,茴香草替快熄滅的營火添了點柴,乾冷的木柴被燒得裂開,燒得劈啪響。
曲身蹲坐在睡袋旁,卻仍然盯著遠方陷於暗暝的森林深處,等待著什麼。
也許等待父親將自己搖醒,告訴自己這全都只是一場惡夢。
也許等待警備隊找到自己,輕拍她的肩膀告訴自己一切都沒事了。
也許等待一個粗蠻的殺死自己父親後將自己擄走,最後又將自己拋棄在這個荒山野嶺的人。
他卻是個相當溫柔的人。
這樣果然是不正確的吧,是相當錯誤的吧?
想著想著,夢鄉提前來拜訪,她閉上眼睛,隻言片語佔據了意識,混沌中卻漂浮著最後幾個音節,碎片般拼成了她心中的第一個念頭。
不要走
這是她睡著前閃現的最後一個想法,為什麼呢?她本人或許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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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滿溢著,熱得像是炭火的烤爐,但僅只有一瞬間,這股溫暖便漸遠,只留下了些鐵鏽味與血腥味在背後。
茴香草張開了眼睛,晚上的營火早已熄滅,清晨的太陽尚未甦醒,只留一道微光在遠端,慢慢併吞了夜晚的影子。
她抬頭,空蕩的洞穴卻沒有回應她的期待。
十指交合,她跪坐在冰冷的地面,她不清楚是因為火熄了,或是任何理由,初春的日子可以這麼冰冷。
打從心底的冰冷。
輕啟的朱唇模糊的叨念著,靠上了交合的指尖,她的祈禱卻沒有被聽見,於是她放開了姿勢,酸紅的眼眶再也藏不起來。
晨曦的光芒前,那份壓抑終於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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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告訴我那幾隻小狗嚇到妳了」
「﹒﹒﹒」
不知何時,他已然靠在洞口,身上的大衣佈滿斑斑血痕,乾涸沉著,上頭的破洞大到可見到對面的風景。
她從跪坐的睡袋上彈起,連滾帶爬的衝到他身邊,一把撲了上去,亞麻的髮絲飄盪在身後,撞得他向後躺去,頭敲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扣!
「痛!」米斯一手摀著頭,一邊試圖推開撲倒在自己懷裡的茴香草,但她卻抱得緊緊的,雙手環繞著,在他的背後扣住。
儘管已經數日沒洗澡,但是她身上仍洋溢著一份屬於女性的氣味,那股氣味悄悄勾動了他,但他無視那股莫名的本能衝動,從地上爬了起來。
「小女孩,別這樣對待一個傷患,如果妳是醫生的話就被開除了」
米斯身上滿是癒合中的傷口,衣服也被撕咬得破爛,乾涸的鮮血像是腐朽的鐵鏽。
說罷,他便向後躺,倒在不平整的地上,有氣無力的說道。
「狼是群居動物,牠們大概是為我前幾天帶回來的那兩匹狼報仇吧」
「可是很好吃」
「是嗎。。。」
說著說著,米斯打了個大哈欠,經歷了折騰人的一天後,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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