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過苦痛之人,方能成大事。
但我此刻更願自己平凡一生。
遑論他人對自身感受的質疑——那樣的二次傷害使得我們更隱於市。或恥笑或貶低,或提及他人苦痛於我更甚時。
最終我們也僅能笑笑揭過,誰都暖不了心底寒顫。
你能明白麼——比起苦痛更為心寒的事——
我那偏頭痛是治不好的。
雖說治不好的可多了。
頭痛總是來得巧,總恰恰在我緊繃或疲倦時候悄聲無息地爬進我的腦袋裡。想著死撐著也得忍下來,卻不料它又從後腦爬到近後頸處,肆無忌憚。
痠痠脹脹,連目光都一片模糊——若那不是頹怯的淚所致。
我明白,我該為現在身邊有不少愛我且珍惜我的人而感到溫暖或快樂。
實際上平常我是的。
但現在真的好難。
攪著混亂的思緒找不著頭尾,就連自己要想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陪著你會好點嗎?
不會。
我不知道。
——你自己一個人會好點嗎?
會。
我不知道。
我怎麼敢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自去年以來這便是我說過最多次的話了。但這樣不對,我該給人一個答案。給出答案,興許人煩惱的程度不會如我說「我不知道」那樣高。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該對我認識的每個人說抱歉,因為錯不在他們,他們卻因為感到無能為力而不適。
手裡滑鼠點進昔日友人的臉書,他曾是能讓我放心開口的唯一;如今兩人相去漸遠,現在是再也找不到一個什麼話都能說的人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看看他。
大抵是因為他是我在最萎靡、將要枯零時唯一的陪伴?大抵是他曾那樣容忍我將一切託付於他只為私心欲逃離這處深淵?又大抵是他曾看我那樣哭嚎慘烈卻不語拍背的相知相惜感?甚或是儘管我知道以後會難過窒息,他也堅持不把我蒙在鼓裡?
得此一友,夫復何求。
我相信若我再聯繫他,他也會再毫不猶豫地那樣待我。
所以我並不覺得遠離可惜。
不過只是意外自己有一個直接的欲求——想要跟他聊聊。我知曉即使是他,自己在低潮期時也是不願見的,且我深知就算見了,也不會對我的狀況有所改善。
就像不管現在任何人在我身邊,都不會對我的狀況有任何改善。
這跟誰是誰、跟我有什麼關係無關,不過純粹只是誰都救不了我,除了自己。
但我又怎麼知道自己該如何救自己?
最後我向他伸出手。
有人說我是軟弱的,有人說我閉著眼過久了就習慣——但若能習慣,我承認我的軟弱也無妨。
誰會任由自己浸在油鍋裡?誰會願意自己浸在油鍋裡?
我偶爾會咒罵他們,但更多的是自省或忍受。實際上就算無法習慣,我也會承認自己的軟弱,因為我的確如此;當我說過一次兩次三次,且試過一次兩次三次以後,就不想再試也不想再解釋了——正因為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感覺所以才更加恐懼,且每一次都更甚。
這種感覺大致就像在我心口抵著一把刀,逼我踩進滾燙的油鍋一樣;且不踩進去不會往我的心口刺、使我斃命,而是在我身軀各處戳上不重也不輕、卻足以令我疼得妥協的創口。
我是軟弱的,不想踩過荊棘變得更好。
我總那樣厭煩他人的詢問——「你的身體還好嗎?」
我的身體雖有病,但並不是我駐足於此的理由。
壞死的是心裡,腐敗惡臭;需要切除,但切除就不剩了,只好將就著用。
接著變得越來越敗壞,也越來越腥臭。
許久沒有見過面的諮商師曾跟我說過,我可以試著將話說給身邊的人,也許他們會聽,我不該沒試就放棄;且我也不該完全承擔。
我想他不明白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共情或體諒,且沒有人能完全感受到他人所感受到的。我現在仍在自己是對是錯之中徘徊不定,仍將自己的腳伸向油鍋希望自己會適應。
我想若我將它當作油鍋,恐懼都會是自己給的。所以我將它當作它看待,只是它。
但這次我想我仍不敵。我在這晚感到窒息、四肢冰冷僵硬,我無比想用我的雙手抓撓氣管,無比想用盡方法戳破我的耳膜。我想用各種方法讓我不再思考如期到來的事,可卻無法做到完全——我總在我挫敗時不住流下淚。我緊錮著腦袋上的亂髮,似乎那樣可以減去我一點頭痛;我蜷著腿在床鋪的一角前後搖晃,似乎每晃一下就可以減去一天苦痛。一天、兩天、三天……只有終點不會如期而至。
對明日的狀況我已然知曉。我會因為沒有鎮靜劑可以先吃而更緊繃,也會比現在更感到窒息而希望手指可以發力、緊握氣喘藥。他們沒有不好,可以減輕我的緊張,但我的眼眶仍會發熱,我的心跳也不會慢下,一切都會像前年一樣視線模糊、痛苦卻無比清晰;我明白我不能那樣,無法控制地嚇到他人。但如同我所說,我無法控制。就連現在也是。
又或許我可以將一切都牢牢地壓制著,到回房間才釋放。隔天復始、每次復始。
我視若得不到的珍物在他人眼裡垂手可得。我明白自己不羨慕忌妒,且能在未發病時或發病後,還保有一絲傲氣說我寧願現在如此。但發病前的我是最脆弱的啊,不羨慕也不忌妒,不過只是因為沒有那種奢望罷了。
我的想法雜亂無章,連文章都是。
讓別人也知道吧,純粹記錄下來也好。
醫生。
我的思緒裡僅能容納一兩句清晰的字句。
晚安,晚安,祝你一夜好眠,沒有噩夢,毫無苦痛。
原本想放在短篇或電腦裡,但這次我想自私地拉人一同承擔,僅管這樣只會害到人也害到自己。
我嘗試著找一些事做,繼續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