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旭以身體阻擋在女孩面前，邊將背上竹簍卸下：「她名花有主了，若這位大哥非得牽著手才能走好路，不如牽我罷？」
本來想激怒對方藉機大打出手，不料漢子沉著冷靜、不怒不慍，遂拱手作揖道：「那好，是在下出手無禮在先，這便向兩位賠個不是，請隨咱們來，雜物便由專人打理。」他眼神一撇，旁邊一名小弟上前、兩手一攤示意葉旭交出竹簍。
「怎麼辦？」李蓮貼在葉旭背後，輕聲耳語，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給點勇氣讓心裡踏實。
豈知少年內心雜亂。
若此行前去，堂堂正正入了金刀門，也許便能見著代惜康，殺他個措手不及。但是體內真氣仍未能流暢，恐怕只是莽夫之舉；就算通順了，以此時武功亦未必可以得手。去了，自己一人都不敢打包票還能平安脫身，何況是帶著蓮妹？
一邊是家人仇恨，一邊是兒女情長。本來輕重很容易判斷，但是葉旭從未想過賠上自己性命去報仇，就算事成了，父母、碧玉怕是在天之靈都會替自己搖頭。
「人，活著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說什麼呢？竹簍快讓我替你背啊。」前面小弟嚷嚷，手攤在那怕是開始痠了。
葉旭微笑，「我想，是沒辦法和各位高杯盡歡了。」邊說著話，暗地運起內勁，可仍是感到阻塞於胸口處，難以發揮全力。
漢子太陽穴上青筋浮出，一跳一跳得很是躁動：「這麼不給面子？也行，賞罰酒你吃。」
「幹什麼幹什麼，當爺爺我死人？」就在兩方準備大打出手之際，五名官兵上前叫停。帶頭那人叼根草稈，若除去身上官兵服裝，怕是與混混沒什麼兩樣。
帶頭官說話用力，不但咬牙切齒且字句分明：「你們十個大男人在這邊欺負一對小情人，不覺得害臊嗎？」不僅頸部血管明顯，草稈都給嚼斷了。
「這位爺，事情是這樣的，咱懷疑這對男女殺了我金刀門六名弟兄……」
「等等等！」漢子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帶頭官打斷，「你們是金刀門？」
漢子拱手道：「正是，還望爺給個面子……」
「面你媽屁！金屁刀！全是廢物王八蛋！」那帶頭官兒突然大吼，聲嘶力竭的似是有滔天大恨。
漢子臉色沉下，轉身從一小弟肩上包袱中取出金刀並繫上自己腰間，其餘九人有樣學樣。
「辱我不打緊，可你損我金刀門威名，試問又該如何？」漢子左手置於刀柄上，走到帶頭官面前，足足比對方高了一個頭。
兩人鼻息之間、劍拔弩張，衝突一觸即發。
「你在威脅我？你敢威脅官兵？」帶頭官雖然得抬頭才能看見對方雙眼，仍不改用力說話的方式，脖頸青筋又多浮上兩條。
漢子俯視而下，鼻孔嗤地一聲：「不敢，只想請教這位爺，憑什麼辱罵金刀門？」
「憑你們是地痞流氓、憑你們是強盜螞蝗！想抓你們十個回去，行不行啊！」帶頭官語畢，還吐了口唾沫在那漢子臉上，真正羞辱至極。
漢子閉目，以手掌緩緩抹去那攤液體。張眼且戴上微笑：「逗你們玩呢，草民哪敢和官鬥？若玩笑不合意……」從腰間取阮囊遞上，「恰巧身上有些碎銀，請爺們當作飲茶費如何？」
帶頭官接過囊包掂掂數下，這才舒展眉間，轉頭朝向其餘隨兵說道：「巡邏一天各位也倦了，半路遇上好心居民大方支持我們官府，試問如何處置？」
左側方臉蓄鬍者應聲：「報，用意挺好，可官府之人最要緊公事公辦，否則何以服眾？」
右側尖嘴眼瞇者接話：「且一旁小情人在側看著，可別落人口實。」
「正是。諸位好意心領了，強行要脅在先，可不能給這幾塊碎銀給蒙蔽雙眼。」帶頭官清清嗓子，咳了數聲：「全部帶回去！順帶加上一條行賄之罪！」
十名壯漢面色鐵青，萬萬料想不到栽在官府跟前。那漢子眼見大勢已去，態度又更加軟了：「大爺，您就睜隻眼閉隻眼罷，咱事沒辦成回去已得受罰，看在代掌門情面上給個方便、讓咱們走好不？」
帶頭官雙眼骨碌碌滑動，轉頭朝尖嘴眼瞇者問話：「那代掌門什麼來頭？」
那人回答：「是，金刀門乃現今實力大派，弟子眾多、武功深厚，是故這幾年府方押鏢均由金刀負責。」
壯漢們似乎與有榮焉，個個眼神都閃著光。
「但是燒殺擄掠之事可沒少做。」方臉蓄鬍者冷笑幾聲，又道：「難怪前天死了六人在街上、臭氣熏天，還沒找你們要清潔費呢。」
漢子吹氣瞪眼、拳頭直打顫，總不敢和官府作對，仰天一吼，怒道：「說啥你？憑啥汙辱那六名弟兄！便是那對狗男女聯手殺害，還不替咱們討個公道！虧你是個官兵，呸！」
方臉蓄鬍者伸手捻捻鬚尾，嘴角仍掛著笑意，一旁尖嘴眼瞇接過話柄：「噢，原來武功高強的金刀門人居然被兩娃兒砍了頭，還一次砍了六人。頭兒，你瞧是不是該去找發鏢官泡茶問話啦，鏢案給幾個不濟事的押，哪天出事了，恐怕人頭落地。我瞧這內裡不單純，怕是有官民勾搭之嫌。」
聽得這幾個官兵一來一往，饒是漢子處處忍讓，餘下九名壯漢也嚥不下這口氣，紛紛拔刀作勢要砍。除了帶頭官，其餘官兵也通通拔刀準備應戰。
漢子見情勢一觸即發，說到底還是以大局為重，不宜得罪官府。其怒火燒得甚烈，下唇都給咬破了，所幸和著怒氣吞下滿口血腥味：「全部住手！帶頭官，你們究竟想怎樣！」
帶頭官伸手拂上漢子粗曠臉皮並輕拍兩下，尋釁意味十分濃厚：「沒什麼，我們只是一群喜愛肉蛋麵的饕客，你若如此不長眼敢欺負我們年輕老闆娘，不如找我試試手上這柄寶劍夠不夠鋒利！」
「好，讓我來試試。」
轉瞬之間，連同帶頭官手上寶劍在內，五名官兵手上武器均裂成兩截。眾人面面相覷，帶頭官冷汗直冒、沒了頭緒。
只見十名壯漢屈膝跪地，低著頭不發一語。
「搞什麼鬼……」帶頭官心中不斷咒罵，仍掩飾不住因害怕而發白的雙唇。
一道冷風襲過帶頭官頸部，令他直打哆嗦，耳邊綿聲細語傳來一句：「你已死過一回啦。」嚇得以肘做利刃割向後頭，卻險些剃光了方臉的鬍鬚。
「掌門好！」十位壯漢整齊劃一、喊得鏗鏘有力。
「頭……這人便是金刀掌門代惜康……」尖嘴本來瞇著眼，如今張得老大。
「怎麼，金刀弟子何時輪到區區巡邏官教訓？」代惜康衣著白衫樸素，本不應識出是位大派掌門，然而定睛細看，金線刺繡於衣邊、在陽光下閃著光，很是目眩。
官兵武器均受損，且在瞬間同時失去，彼此武功造詣之差距肉眼可見，誰也不敢上前招惹。鼻子摸了摸，全跑了。
漢子暗叫不好，碎銀還在官兵那兒沒給收回，抬頭就要叫停，卻硬生生吃下一記巴掌。
「要不是剛好來找縣老爺泡茶，金刀門面都被你們丟光了！」代惜康這記巴掌打得紮實無比，五指掌印清晰透在漢子臉上粗皮，嘴角流著血不說，連牙都給拍落三顆。
這下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代惜康本來轉頭就要離去，可漢子伸手拉住自己褲角，咿咿啊啊鬼叫一通。
「還想討痛吃？」
本來漢子想提醒掌門，殺盡六位弟子的兇手就站在旁邊，可是嘴腫齒落，一時之間竟無法發話。而剩餘九名壯漢一個也不明白自己心意，只是低頭害怕又惹掌門不開心。
漢子更加著急，兩手緊抓掌門腳踝搖晃著，結果臉面被代惜康狠狠踢上一腳，剩餘的牙齒全沒了。
「搞什麼，你們有病是不是？說了要找知縣泡茶，還弄皺老子衣衫。你們幾個廢物把他抬去埋了，別讓我再看見他這副醜臉！」教訓完，代惜康逕自朝城門走去。至於旁邊一對小情侶，只當作過路人，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漢子沒了牙，臉腫得像麵龜，早已痛暈過去。沒想到小弟也不關心，只是聽著掌門交代，當真抬去偏僻樹林挖坑活埋。
「……得救了。」葉旭大口大口喘著，險些窒息。很快便深深厭惡起感到慶幸的自己，仇人就在眼前卻一步也不敢踏出，像塊木頭靜靜等候風雨遠去。
「他就是……」李蓮注意到少年臉色不對勁，急忙打住、不再多言。
葉旭握拳往地上狠狠一搥，用力過猛，把指節處都給磨掉一層皮，露出底下白白的一層。時間久了，滲出許多血漬。
「蓮妹。」葉旭語氣是如此平淡，淡的讓李蓮心揪。
「怎麼了，旭哥哥？」
「我想我該走了。」
「去哪？」女孩兩手偷偷掐住大腿肉，逼自己忍著眼淚。
葉旭彎腰拾起滿菜的竹簍上背，朝李蓮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回家，我餓了。」
少年淺淺一笑，仍像往常般好看，只是女孩隱約嗅出挫折。
還有矛盾。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完結)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