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蘭街十七巷四號的大門,在剛剛開始變成深藍色的天空底下迎接郭衛。這番景象對郭衛而言意外的有點新鮮,因為在今天之前,他還沒有晚上六點之後回家的經驗。要他早點回家是白爺爺的要求,理由是「你在醫院裡暫時還幫不上忙,還不如回家去」。郭衛當然有抗議,但白爺爺的第二個理由「你不回去的話,是要夕宙單獨留在空屋裡嗎?」實在太過強力,郭衛不得不乖乖聽命。
白色螢光路燈照射下的巷道非常安靜,乍看之下一個人也沒有,但郭衛走到院子外的大門前,正準備要掏鑰匙的時候──脖子被一隻強壯的手臂勒住,硬是往後扯,這一下突如其來,勒得毫無防備的郭衛差點無法呼吸,總算他情急之下彎起手肘往後猛力一撞,耳邊聽得一聲悶哼、勒住脖子的手臂鬆了,郭衛立刻掙脫箝制,背靠著鐵門,瞇起眼睛盯著攻擊他的白仲鶚。
「你……」郭衛的呼吸還不太順,講了一個字就咳幾聲:「……你又來了,今天你老哥……沒一起?」
「今天我們分頭行動,我負責來對付你,小子。」
「你就這麼篤定我會在外面?」
「這不就被我抓到了嗎?」白仲鶚冷笑道:「這回可沒那麼容易讓你逃掉,鑰匙交出來,小子。」
郭衛以眼角餘光瞟了身後仍然籠罩在一片寧靜當中的屋子一眼,一面暗地裡祈禱夕會透過窗戶往外望,一面故意把說話的音量放大:「我看你跟你老哥都老大不小了,好手好腳的不工作,專門搶別人的財產,還搶到自己的姪子頭上,你們這兩個當人家伯伯的要不要臉?」
「你這小鬼……」
「搶劫還講得這麼光明正大,是怎樣,覺得你們是長輩,所以搶晚輩的東西就理所當然嗎?」
「你這傢伙……」
透過路燈的照射,郭衛清清楚楚看到白仲鶚的臉脹得通紅。他朝著郭衛直撲過來,郭衛勉強在最後一秒閃開,白仲鶚就撞上鐵門,發出非常清脆的一聲「砰」。
噪音似乎生了效果,十七巷裡有幾家鄰居的燈亮了,四號一樓面對著前院巷弄的那扇窗戶也跟著透出黃色的燈光,窗簾雖然是拉上的,但在燈火的照射下,還是在窗戶上頭顯現出一個人形的黑色剪影。郭衛暗地裡慶幸夕聽見了外面的異狀,白仲鶚卻顯然被嚇著了,他往後退了兩步,剛剛還被憤怒染紅的臉現在變成一片白,抬起手指向亮著燈的窗,嘴巴張得開開,卻只能吐出充滿驚愕的短音。
「這……這……這到底……」
看到白仲鶚的表情,郭衛覺得自己的胸腔內好像有火在燒。
下午才親眼見過的,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面色蒼白、瘦得皮包骨的白夕宙的模樣,盤據在郭衛的腦子裡揮之不去。
兇手之一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讓白夕宙失去父親、落得把身體留在醫院,只靠依附在房子上的意識試圖守護這個家的下場,
只為了所謂的「長輩」想要更多錢的貪婪──
「你有什麼好驚訝的?」憤怒令郭衛的聲音比一分鐘前更響亮:「下手的不是你跟你老哥嗎?你們那樣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拿到這間房子嗎?那你現在是在驚訝什麼?有什麼好怕的?是不想面對失敗,還是害怕失敗?」
白仲鶚的眼睛瞇了起來,表情變得險惡,是看得出幾絲恐懼的險惡:「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多少,很重要嗎?還是你要說,假如我知道得太多,你也要像對付自己的兄弟或是姪子一樣,也把我幹掉?」
他這句話的音量比前一句話大了一倍,在寂靜的巷道當中激起回音,亮起燈的屋子更多了,郭衛還可以隱約聽見鄰居的騷動,猜想假如再繼續講下去,大概過不久就會有人要報警。
白仲鶚可能也是跟他一樣的想法,郭衛看著他慢慢後退一兩步,離開房子前頭路燈照射的範圍,然後對著郭衛狠狠瞪著一眼,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郭衛的視線範圍,消失在巷道底端。郭衛一直像尊雕像一般挺直背脊站在原地,直到白仲鶚的人影完全消失,他緊繃的肩膀才放鬆下來,也才想到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麼事情,或者想到,好像應該要害怕。畢竟面對一個突然從後面勒住自己脖子的傢伙,驚嚇跟害怕似乎才是正常反應。
郭衛一面掏鑰匙打開院子外面的大門,一面忍不住要吐槽幾分鐘前的自己。
「我實在太佩服我的腎上腺素了……」
「主人?您沒事吧?」夕打開屋子的前門,一臉不安地望著郭衛:「夕聽到您在外面跟人吵架的聲音……」
「我沒事。」
夕似乎不完全相信郭衛的話,檢查了一下郭衛的手腳,確定都沒有傷口。郭衛看著反而覺得好笑:「這也是管家的工作嗎?」
夕答得一本正經:「夕的工作就是照顧主人。」
「我不這麼認為……」
「主人?您說什麼?」
「我說,我們今天晚上得好好談一下。」
「夕不懂您的意思……」
「沒關係,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跟你討論。雖然我自己不太聰明,但好歹也是可以當別人家教,別小看我的耐性。」
開始採取行動。從各種方面來說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