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踏進庵中,信風上次來時,遍地死屍,殺聲震天,此刻但見屋裡屋外都已被打掃乾淨,看起來似乎不曾有過爭鬥,唯獨庵中四處皆已不見門人而已。
他們在水光庵大小房舍中繞行一陣,最後在主屋的後院中,找到了一大片墳場,算算總有三十多座,埋的全都是水光庵的弟子。墳上未長青草,看來埋葬的時日不久。
清泆師太令重木找到了李碧的墳墓,在他和鳳兒的幫助下擺起簡單的供品,點燃線香,在墳前跪下,朗聲道:「李碧啊李碧,你我夫妻一場,當初咱們在武學上的意見不合,竟至分手,如今你卻先我而去,連一干弟子都沒能生還,看來咱們武功的高低,是永遠都無法明瞭的了。」
重木等聽了,才知她當時和李碧竟是為此分別,此刻見她跪在當年的情人墳前悵言過往,都不禁憮然。他們卻不知當年清泆師太和李碧結親之時,郎才女貌,又各身負絕學,旁人看了都要說一句:「好一對神仙眷侶!」
好是好在這裡,壞卻也是壞在這裡。兩人派別不同,對武功劍術的見解也自不同。新婚不久,便常在武學上小有摩擦,兩人年輕氣盛,互不相讓,終至破臉。清泆師太一氣之下出走,誓言總有一日要破李碧的「仙影劍法」。
李碧起初自悔沒有容忍嬌妻,還追來好言相勸。但清泆師太始終不給好臉色看,最後見他追得緊了,竟故意出家為尼,這下李碧再也無法忍受,遂也在長白山上蓋水光庵,出家當了道士。兩人武功相當,雖然出家,但都努力鑽研武學,想將對方打得心服口服,到時才有續緣之日。沒想到一別數十載,兩人都已上了年紀,手下弟子門人眾多,再也離不開住所了。
清泆師太此刻回想,心潮起伏,又道:「今天我特地下山來,在你墳前點一柱香,望你能原諒咱們過去的恩恩怨怨,我聽信女俠說殺你之人如今已死,你就在此好好長眠吧。」她說完,便即拜倒。起身時,只見她嘴角流下一條鮮血,向後仰倒。
鳳兒驚叫一聲,趕緊上前抱住師父,只見她氣息微弱,全身癱軟,似已不久於人世。她對信風招招手,道:「能否請妳······帶鳳兒回到浣紗宮去?」
信風點了點頭,並不言語。清泆師太見她答應,呼了口氣,從懷中摸出兩樣東西交給鳳兒。分別是寫著「浣紗劍法」的武功秘笈,和一片銀色的六角鐵片,那便是浣紗宮的掌門令牌了。她道:「鳳兒,妳務須將這兩樣東西帶回浣紗宮,途中一切事務,聽候女俠處置便了。」鳳兒臉上涕淚縱橫,顫抖著手,恭敬的接下。
她又對重木道:「多謝你一路相助······雖是尋常百姓,卻有俠義之心,不枉了我們師徒在你家躲避。」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老舊的紙,交給他,道:「貧道無以為贈······你若不要,便替我燒了吧。」
重木接過一看,只見第一張紙上寫著三個大字:「花葉訣。」翻開來,裡頭文字頗為艱深,似乎是在闡述武功的法門。他難過心想:「師太神智已不清了,我不會武功,為何要給我這篇秘笈?」
但聽得鳳兒失聲叫道:「師父,師父!」向清泆師太看去時,她已功德圓滿,撒手西歸了。
三人神情哀戚,守著清泆師太的屍身一陣後,突然聽到後頭傳來腳步聲。跟著,那黃衣書生出現了。
他見到三人,先是一楞,接著視線轉到了清泆師太身上,突然臉露悲色,向前拜服在地,哭道:「師太,我來跟妳賠不是啦!」
鳳兒哼了一聲,怒道:「你還知道要來跟我師父道歉!」黃衣書生伏地道:「對姑娘多有得罪,在下真是禽獸不如!」說著,舉起右手,不斷擊打自己臉頰。
鳳兒道:「好啦,你若真有心,就來向我師父磕兩個響頭!」
黃衣書生道:「謹遵姑娘之命。」說完,便走上前來,對著清泆師太跪倒,道:「在下方玉寬,一路上給鬼迷了心竅,諸多不敬,在此向師太賠罪,還望師太身在極樂,對晚輩不要記恨。」他說來說去,盡是討饒開恩之言,好似很怕清泆師太的鬼魂似的。
鳳兒見他如此畏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這才像話呢!」一旁的信風卻皺緊眉頭,盯著方玉寬,她突然道:「方公子,把你衣袖裡的左手抽出來。」
重木和鳳兒聽她這樣說,都是一楞。方玉寬苦笑道:「姑娘可能不知,我這隻左手被師太打斷,此刻還不能動彈呢。」一旁鳳兒道:「信姊姊,他這可不是假話,我師父確實將他一條左手打折了。」
信風沒理她,卻道:「你若不抽出來,我先一劍刺死了你。」方玉寬聽了,不禁面色大變。
鳳兒儘管不喜方玉寬,但聽信風說話蠻不講理,也有些不高興,道:「信姐姐,我看他已經知錯了,就別再作弄他啦。」
信風搖頭道:「我哪裡是在作弄他?鳳兒,妳和師太就是太不通世事,才會落得如此下場。」鳳兒聽了,不禁拔劍在手,怒道:「我師父剛剛過世,妳便來說話折辱嗎?」
重木在一旁看著不妙,趕緊問道:「信姑娘,為何妳要叫他抽出左手來,莫非裡頭藏著什麼?」
方玉寬叫道:「冤枉啊,我被打斷了手,特地前來道歉,你們還要疑心我另有別情。」
信風不理他,對重木說道:「我剛才看見他衣袖微動,裡頭顯然暗藏機關。」她如此斬釘截鐵的說了,鳳兒也無法反駁。先前她已目睹了信風的武功,真不知高了自己多少,此時只能聽她的。但心裡不高興,表面上還是「哼」了一聲。
方玉寬見她薄怒嬌嗔,煞是好看動人,笑道:「姑娘不計前嫌,為我著想,方某感激不盡。」鳳兒向他扮個鬼臉,道:「要不要臉,誰是為了你了?我自生我的氣,與你有什麼相干?」方玉寬碰了個軟釘子,但覺她生氣時另有一番嬌媚,絲毫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