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迎春,百花盛開。他點燃了一根香菸。那可是大中華,高檔玩意兒。
雖說年事已高,臉上布滿濃密的白鬍。頭髮白而不疏,驕傲得很咧!慈祥中帶有一股英氣,又有智慧的賢者樣貌。除了喜歡自己下田動動身子,最常的就是在那老榕樹下,早時泡茶,晚上看著漫天星斗啃辣條佐濃烈的紹興,很是痛快。
孩子們喜歡圍著他。每當叫喚孩子們吃飯時不見蹤影,就知道是跑到老榕樹下聽張爺爺說故事了。前去叫喚孩子回家自己也身陷那一段一段的故事。童年趣事、前朝往事、軍中往事好多好多故事讓人不得自拔。上次才因為太沉迷故事了,李三竟然忘了還在燒飯,燒了半個廚房。可見爺爺的魅力。
「那時候啊…」常常點了菸,一句那時候。孩子們都知道爺爺要開始說故事了。
星斗開始佈滿天空,月色籠罩。隨著頤長的腔調漸漸收聲,令人意猶未盡。然而故事結束,在爺爺的一聲「天色不晚了,回吧。」才依依不捨的離去。而離去卻開始期待明天的故事,這是孩子們的日常。爺爺就像托兒所一般的存在。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哼著曲子,然而為自己斟酒。辣子魚乾配上烈酒,很是痛快。然而酒酣耳熱,常常不知分量似的,耳朵紅熱熱的,腔裡六分酒氣。
「我是誰?」他常常想著這問題。然而想了後半輩子的大半時間。卻百思不得其解,酒力作用之下強制斷開思考。沉睡。
「張博,咋發呆啦?」
「莫非是看上誰家小姐嘿嘿嘿…」
「伊娘的,少嚼舌根。」他拿著嘗試集發呆著,回神才笑罵著回復。新的時代來臨,奮力地綻放他們的光與熱。而詩社是這群時代青年交流的思想薈萃之地。能像胡適先生那樣,也挺好的。張博是那麼想的。對於文藝青年來說,胡適是時代的活水。雖然在於前朝苦讀八股文好不容易搏了個舉人老爺功名在身,就槍子武昌幹了一響,老爺夢碎。
「我們的舉人老爺那麼好行情,是誰家姑娘被看上?」
「疑?民國了,還提那前朝往事做啥?不夠時代啊你。」
「對對!咱舉人老爺說的甚是!罰一杯!」
「行!乾了!」起鬨的李伸將竹葉青一飲而盡,甚是豪爽。
「今個好興致!敬李兄一杯!」張博也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散發出那麼一丁點的較勁意味。
「好小子,咱今天喫酒,沒個底兒!」
「奉陪!」兩人相視而笑,然而酒杯相敬。喊好聲不斷,除了搞搞文藝活動,最愛的就是與詩社好友一起喫酒。既然不能封侯拜將,那就當個人間仙吧!像李白那樣。
「哎,對了…」在旁的林蔭拿出了一紙文書,放在桌上。
「啥玩意兒?」李伸看了看,臉色有驚奇。
「幕僚?國民黨找你做師爺啦!」張博也驚訝了。
「你們怎麼看?在這亂世之中。」林蔭很快冷靜下來。畢竟以為辛亥後太平日子,可就好死不死蹦出個袁世凱!袁世凱死後又有啥軍閥,太平日子到底是啥子?在這年代沒概念。
「但這大元帥沒兵力甚至沒權…」李伸提出看法,順道試探試探朋友們的想法。
「不,我認為這孫文非等閒之輩。這亂世革命,而不利之境尚於軍閥林立存活之久,必有內涵與手段!這孫文,不簡單!」張博說出看法,讓其他兩人眼睛一亮。
「那咱收拾收拾,兩天就能到了吧?」
「行!」
這世界更新,如飛梭般的。甫到廣州聯俄容共。轉眼間又是黃埔軍校成立,然後孫文過世。自己與朋友被打散然後編入軍職,是個小軍官。生活過得挺忙碌,在閒暇間更把握時間看書,每每看著魯迅的著作《吶喊》不禁思考,生在這年代是好是壞?馬拉火車的前朝,到現代思想啟蒙。戰火燃燒,思想的野火也燒著。也許吧!有腳鐐才會跳更高…
「統一啦!中國統一啦!號外!中國統一啦!」北伐結束後,歡天喜地。除了第一次上戰場幹槍子殺人外,倒是沒啥印象。因為不願記起,血腥味與上膛聲還有那慘叫。北伐間,林蔭與李伸陣亡了,屍體在不知何處的荒野,遺書也殘破不堪的被送到眼前。如何相信?更何況是接受?這就是革命…是要流血的!
「一路,好走。」將燙好的竹葉青灑在地上,祭兩個兄弟。
「你們就上西南!好走!」匡噹一聲,酒杯於地上破裂。
「不過日子終於平靜了…我們總說生在亂世,那太平日子沒個想法…唉…」我會替你們看的,我會的…
「張少校不容易,也是雖說是後期,也是走過軍閥大戰呢!」
「的確不容易,不是我吹噓。伊娘的!跟各派幹起來時我差點嚇個閃尿!」張博還打了個哆嗦,所言不假。
「硬漢!敬你!」
「陳將軍您也硬漢,敬您!」
「哈哈!爽快!張少校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陳將軍不嫌棄,小弟受寵若驚。」
「別跟我客氣啦,你這人才,我要定了!」酒席結束,這一年下來就是陪高要幹部喝酒應酬,這就是太平日子嗎…
三天後,調令來了。要跟著陳將軍剿匪。不想動槍的他嘆氣,可又能如何?只好走馬上任。而恰似知道張博想法似的,這趟下來沒開過槍。頂多是緊張點而已。然後去了峨嵋山當了將軍幕僚,日子倒是悠閒。快滿一年的悠閒團練日子,又被調令打斷,去了廣州。這次倒是真的開槍殺人幾個人,背德感到是消除不少。戰爭嘛!哪有不殺人的!
竹葉青改了紹興,旱菸管兒變成香菸。春天的田野變成手上的春田步槍。
轟隆轟隆的,日本人來了。上海、湖北、湖南、雲南還有好多地方。整個中國都走過了。
又轉眼,春天到冬天幾次了呢?軍旅生涯到了警備總部。
以為太平日子會過下去,卻一次一次被打破。
我是誰?當年那個書生還有那個時代青年去哪裡了?
找不到。迷失在哪裡了呢?
在哪裡…?
我是誰…?
「張老爺子!」
「誰…」
「該不會你整晚睡樹下吧!冬過了身體也不是給你折騰的啊!」
「這不是廣州?」
「啥廣州?這兒是大林啊,瞧你醉的。」
「這兒是台灣啊?」看進屋內那掛牆的勳章與老照片,那英氣的軍人已經是好久好久—卻又像昨天一樣,原來這就是自己,都是自己。泡了壺茶,拿著葵扇搖啊搖的,春天播下的稻苗隨風搖曳,也捎來了花香味兒。今個,是個好年吧。
「爺爺,我要聽故事!」
「上次那個還沒說完!」
「好好!拿你們這群小蘿蔔頭沒轍!那時候啊,突然轟隆巨響…」有許吧,記憶會有模糊的一天,那些故事傳遞下去,就不會消逝。
我們不曾沉默,只是偶而迷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