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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記〈三十八〉善良的責任

十六夜郎 | 2017-12-07 05:56:06 | 巴幣 46 | 人氣 520

  撰文寫一篇應當是今年最後一篇小說。有時也不免整理起一年下來的邂逅或離別以及新的所獲。當然,今年仍是未完,下半年事務更加繁忙,又或是公會與刊物,或是研究生的課程,大約理解什麼是盡其所能卻未能完善,亦或者是緊握所有仍無力維持。

  今日正好與母親報備,又一階段報告結束(還有後續報告)。我說壓力大時總會嘔吐,昨夜吐了不少胃酸,今日也吐,事實上,報告完也吐。像我這樣的心智脆弱者,風吹草動便能時常調動敏感的神經。

  母親仍是要我調適,習慣即可。但我也說了不少安撫母親的話,傾訴的苦水,我得收回來。某些時刻,我會在寂寞的時候拾起太宰治的書重新複習,又或者是讀坂口安吾的小說〈玩具箱〉,聽他談一位連在小說中都已經無法建立理想世界的作家朋友自殺的事,因為創作與現世都找不到避風港,於是只能尋死,妻子最終也淪為娼妓。

  坂口安吾悲訴:「你為什麼忘了讓你的文學、你的夢想、你的玩具箱,冷酷地凝視著現實,往下扎根,發芽茁壯呢?儘管現實殘酷無情,我們還是可以在現實之中,培育夢想,創造玩具箱。看到你的老婆落魄的下場,看清楚吧,你為什麼忘記看清楚呢?所以你才會死得這麼不值得......」

  坂口安吾是勤奮的無賴派,早上五點便可看見他在寫作。他好酒,也欠債,不過比起太宰治,他卻說「無論何時,都可以選擇死亡,所以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了,任何時候都可以做的事,還是,不要做了」。可他也說過,自己活著已經沒有餘力,他想祈禱、大叫與奔跑,但活著的這條命,就已經是他的全部。

  某些時刻我也很欣賞他,彷彿一副任何事物隨時都可拋棄的樣貌,卻阻絕了通往彼岸的道路。他曾懷疑賽車場的比賽作弊而去地檢署控告,結果因為害怕事後的報復(這種大多都有暴力集團的涉入)而攜家帶眷逃跑,也曾忽然做出要求妻子點一百份咖哩飯來吃的這種荒唐行徑,由於數量龐大,所以是兩間店家合力完成這件事,最後還要依靠出版社同事和作家壇一雄的家人才能把咖哩吃光。神經病......

  「事到如今也沒有悔恨的餘地,我能走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持續前進。」他曾說過這樣的話,直到近五十歲因病去世,在此先前沒有自殺而好好活著。放浪形骸套用在他身上稱得上是貼切,我也不得不喜歡這樣的人。他能夠否定掉世間價值觀寫出要求日本人放棄違反人性傳統的《墮落論》,也能不在乎他人眼光說出頗有文人氣慨的「他人和評論家的批評都不是問題,真正的鬥爭出現在一個作家自我的內心中。他的靈魂就是一場暴風驟雨。懷疑,絕望,希望,決心,衰頹,奔放的集合體就是人的精神。」這種話。

  台大教授李茂生似乎也是坂口安吾的信徒,他曾說過自己的生活是坂口安吾式的。他也曾在自己臉書上提起一件往事,他在日本要拿博士學位的時候,考試委員要他把論文的最後一句話拿掉,不然就沒辦法給他學位,那句話是:「愛する日本人よ、堕落せよ、そうすれば、自由になる。」

  李茂生是這麼敘述的:「翻譯成中文是:『墮落吧,親愛的日本人,只要墮落,你就可以獲得自由。』這是坂口安吾的名言,很多日本人都討厭這句話。這句話的真意是不要被美麗的謊言所欺騙,正視自己的存在,那麼你就會獲得重生。」

  世俗社會往往需要有與先前價值觀念不同的人出現才有新的開創。想起前些天公會的群組,好友說我許多觀點無法與人謀合。自然,我寫這件事不代表我是開創者,只是我想這種思想歧異的凸出點,或許之於社會是有必要存在的。雖然,作為凸出點的人,魯迅、太宰治、坂口安吾,他們也必然有其苦惱。那些難以為普世價值觀的大眾所同理的思考,本身即是苦惱的一種。

  有時,我會站在那些前人的面前與他們對話,我的精神目前存活在這樣的地方。向前無法與他們對等,他們說的話,我的能耐還無法全然理解;向後面對世俗,我無法全然投身其中。

  但偶爾我也會憧憬如坂口安吾說的「吃著老婆的炸豬排安心入眠」的生活。因為某些細小的喜悅而飽嘗幸福,因為某些細微的痛楚而感到悲傷。今天整理了一下房間,久未翻動過的書櫃裡跑出了一隻蟑螂。

  先前曾談過,我不敢打蟑螂,所幸家中蟑螂出現的頻率並不高,上回看見已是數個月以前。於是,我拿起殺蟲劑朝著牠的位置噴灑,蟑螂開始瘋狂逃竄,最終躲入了另一個黑暗而我遍尋不著的地方。

  我不曉得牠死透了沒有,然而,我卻因為殺蟲劑的味道開始咳嗽,連帶著誘發我生理的反胃,我衝到廁所去吐了好一陣子,眼眶擠出了幾滴眼淚。

  我常做著這樣的一回事。

  在某些偶然的機緣下,你會碰上了不同的日常型態。無意間搭上線的友人,亦或是認識了你有興趣的異性。伴隨著喜悅而來的焦躁,有時是難以立馬處理這樣的情感問題,你只能直覺式地察覺到自己涉身其中。

  為了消解這樣的不安,你拿起了殺蟲劑試圖正面迎戰。一邊是所謂的理性,要求你不必做這麼激烈的反應,平心看待會是最好的情況,一邊是客觀事實上的痛苦,你想要一勞永逸,於是你決定分手或告白,擺爛或自殺。結果你用來試圖解決問題的方式,恰好成為了導向失敗的罪魁禍首。但你知道的是,下一回碰上蟑螂,你同樣會選擇殺蟲劑。

  自然,這一切都是理性的進行。你知道一切所為的後果,知道你的逼迫可能遭使對方的反感,又或理解到自己又將墮入往昔的錯誤或耽溺。基於幸運,有時好友會制止我,要我別淪陷進難以掙脫的泥沼。但基於不幸,有時我或可成為泥沼的本身。

  現在正撰寫的小說裡,我試圖透過一名女性的話語來剖析自己:「你一直很理性,理性地看著自己的沉淪......」

  在我的精神世界之中,我究竟生活在怎樣的地方,連我自己也未曾知曉。在那裡我沒有一位好友,自我的形體渺茫,更別提所謂家人的存在,那裡並不需要任何一種關係。事實上,除卻社會意義上的用途,我們真需要任何一種關係嗎?

  我愛著那些愛我的人們,也會偏愛一些與我無關的缺愛的人,有的時候我會感嘆自己的幸運,在此時又會替那些沒有這麼幸運的人煩憂。但我同時又會質疑這種煩憂的必要性。如果我們能獨活,真的會需要建立起所謂的社交嗎?如果耐得住寂寞的話。

  建立起一段原先沒有的關係,是否也等同於一段痛苦的開始。某些事物,在此先前從未體會過它的滋味,一旦品嘗過了,會發覺從未體會過的焦慮,就像從未吸毒過的人不能理解吸毒的滋味,上癮過後就得忍受戒斷症狀。

  在年中的時候因故成為孤身一人,當然,我的確沒有成為真正的孤身。那是一種象徵意義。距離那時已經好幾個月過去,如果在此做一種對那段關係的回顧,除了平白增添苦惱外,其實也並不厚道。

  但在這關係此後的拉拉雜雜,也不見得比關係進行式還要來得單純。不過這不大能對人說,如同上回在《雜記〈三十七〉傷痛的責任》寫的:「即便仍是書寫個人之言,但不得不顧及一些現實中的人們。」

  我一直很謹慎,在我的文字中我盡量做到坦承,但我不愛寫涉及可能影響他人生活的真實事件,這不公正,也不公平。於是我大抵自曝即可,寫些自己的壞話,在梳理思緒的過程中,也不怕傷害到誰。

  當然,我的文字要毫無傷害到誰是全然不可能的。如同我的存在或我的愛慕,自然也會無意間傷害到人們,人家不對我計較,便是一種溫情主義的寬恕與厚道了。有時也不得不感激緣分或他人善良的可貴。

  雖然依照我的生活經驗所得出的理解,仍是較為悲觀地覺得,自己總是做著傷人而不自知的行為,在這樣的思維下,我自己也飽嘗了難以放鬆以及自我苛責的苦痛。

  然而我仍是感激,以及懺悔。

  整理今年的思緒,其實有更多值得一提的事件,不過我的精神世界容不下這麼多的世俗,故不在此文記述。此刻,我每年回首的虧欠仍是太多,由於情慾使然,或不得不而為之的巧合,債務還都還不完。然而,在某些時候,我仍是想當某些人眼中的善良的人。

  至今或此後,若有人能給予我所愛的人更多的愛,那也能使我稍稍寬慰,並感激上天的安排。也很慶幸我維繫著低劣的道德觀念,卻不曾真心地想傷害過誰。

  同樣在某些時候,我發覺要害人是件相當容易的事,縱然有時溫軟的絨毛也會刺傷他們,但我也未曾真正去做吞噬他們的行為。雖說,即使做到如何地盡善盡美,多麼多地愛與反省,也不能免除至今心中的仍然有愧。

  哪天我發覺真正的問題出自於我的本身,會否將殺蟲劑的噴口對向自己?我發覺了,有勇氣噴嗎?

  提到「善良」的故事,或許昨天夜裡談到的太宰治《回憶》會是一種可供參照的項目。國中時期的太宰治因為對朋友拔刀相助卻被老師打耳光,事後其他朋友想替太宰報仇,研擬著報復老師的策略。

  太宰並沒有使他順著朋友們的想法延續,即使自己受了委屈是事實,卻反而替那位老師開脫:「其實我並不恨那個老師,事情真的很單純、很單純......」

  太宰的朋友們反而因此憤怒,開始指責太宰性格軟弱又自私。而太宰同時乘載著來自兩方的委屈,終於受不住,頭也不回地跑回家了。他將自己的身體泡在熱水當中陷入沉思:

  「一直以來我都有個習慣,那就是當羞恥的回憶襲擊而來的時候,我總會為了驅散陰影,獨自一人喃喃地說著『夠了、夠了』。我一邊想像自己嘴裡輕聲唸著『事情其實很單純、真的很單純』,不住踱步的模樣,然後伸手掬起一把熱水,等水從指縫間漏盡後,又再次舉起另一把水。我不斷重複著這個舉動,同時嘴裡喃喃自語,反覆說著『夠了、夠了』。」

  如果你從未夾在兩者之間,不做出選擇便是背鍋、受委屈,而你也從未為了成全或防止惡念的擴散,使自己成為惡的斷點——因著不願再使人受傷。若你沒有這樣堅韌,縱或不曾被稱之為軟弱以及不敢與惡的對抗,仍不能抹去你世俗價值的利己性。但這是錯的嗎?其實也不盡然。不過,若我們不曾有過只為了他人的完好而寧願傷害自己,為了達成理想而自願犧牲的時刻,我們何時真正敢說自己是徹底善良過?

  我能否稱自己是善良?也許答案不是我所期望的那樣。但我還有些東西能不管代價地贈人,算得上是榮幸與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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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Onikis@國家級邊緣人
>>真正的鬥爭出現在一個作家自我的內心中。

這句話真的很貼切。
作者真正應該要視為敵人的,不是編輯、不是讀者、不是市場、不是規範,而是自身。
我們時時刻刻在與自己作戰。和綁縛住自己的世俗觀念、和胸口中各種的理想與冀求、和現實中不可割捨的需求壓力、和身體生理的各種極限。
可是我們還是會寫下去,誰叫作者就是這麼犯賤的一群人。(攤手
2017-12-07 06:18:33
十六夜郎
坂口安吾在這個部分真的寫得很貼切,他很明白作家的定位和苦惱
他其實也不斷地在反思,他曾說過這樣的話,大概是:「作品流傳下去,但五十年後才有人看,這樣的作品到底有什麼意義」同時,卻又說:「但還是要繼續寫,不然自己會失去活著的依據......」

這種糾結我覺得恐怕不是創作者很難去理解吧。又或者,某些時候我們都保有這種在汪洋中抱住浮木的心態,一邊懷疑這個浮木可能隨時會崩解或承受不住下沉,卻又不可能因此而放棄,因為要是浮木從手中脫離,自己就不知該如何是好
2017-12-07 07:04:02
泫夜
看得愈清楚的人,活得愈是疲憊
若無精神上的一點寄託,要就是生命的凋萎,要就是心靈的崩潰
這,就是人
2017-12-07 08:13:29
十六夜郎
泫夜的見解很清晰。相信你也看得清楚
2017-12-07 08:16:52
+9神聖騎士卡
殺蟲劑的話,可以買金色雷達,味道我還可以接受,而且幾乎沾到就死,沒有那種噴到卻能活的,用來設置房間、門窗的結界還不錯,我每年夏天都會在門窗外設結界,一個月噴一次就好,滿長效的,整夏天不見蟑螂(屋外有)。

善良的人或者行為,因為抑止了壞事的發生,就像太宰的回憶那樣。所以天道將這壞事留給那人承擔。

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我是這麼認為的,也許看不到,但是在大宇宙無盡的黑白循環中,有人出來阻擋,像小夜說的「使自己成為惡的斷點」,那麼那個人必然承擔。

這種情況很常發生,常常有人說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因為善良不是一種「不需承擔的選擇」。選擇必然發生承擔。

善良的可貴在於明知如此還選擇善良。如果不能明白這點就選擇這條路,就會落入一直被傷害然後崩潰爆發的邊緣。

我想我們能活下來都不會徹底善良,因為那樣的人應該早就死了。(笑)
所以我們對別人自私、對認識的人善良、或者只對自己善良,畢竟還是要確保「我」的存在最優先,才有繼續交流的資本和探討這一切的意義。

一點個人感想回饋。
2017-12-07 11:29:40
十六夜郎
厲害,我沒有想到這個層面關於好人沒好報的事情,但你的說法讓我理解多了。我一直以為,好人沒好報以及壞人沒惡報這回事是出自於偶然,而天地不仁,或所謂天道無情,放任這種偶然的存在

但我忽略了好人會使自己導向悲劇的原因之一,便是會去承擔那些「不需承擔的選擇」。雖然殘酷,不過的確也是因為好人願意擔當起這些,在摒除了利己思維的前提,縱然是好人,但傷的是自己

於是,像神聖兄的這種對別人自私、對認識的人或自己善良,確保個人存在安危的必要,當個折衷而不那麼徹底的善良人,其實或許會是比較好的結果
2017-12-07 15:03:30
煙嵐
我最近也莫名有想要吐的感覺,有幾次早餐都歸下水道了...QAQ
2017-12-08 23:17:20
十六夜郎
多照顧自己身體呀~辛苦了
2017-12-08 23:2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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