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比是……龍？朵拉搖頭。「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先民無奈地闔上了雙眼，然後伸手觸摸了朵拉的額頭。
她覺得意識飄向了遠方。那是一片長年被風雪覆蓋的大地，幾頭擁有龐大身軀，身體上披著鱗片的生物站在那裡。他們用指甲劃破了鱗片，任由紅血濺染大地。
接著站在一旁的生物們也紛紛照做，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唸叨著什麼。鮮血逐漸匯聚，最終成了一個壯年男子的樣貌。
男子有著健壯的體格、窸窣的短髮，即使在那風雪裡面，朵拉依然看出那人的皮膚和正常人類不同。幾乎白的不可思議。
騙人。朵拉恐懼地心想。怎麼會……
意識又回到了這片雪白的空間裡，朵拉忽地對這裡產生了莫名的厭惡。還有眼前這個人，她討厭他。非常地討厭。
但如果剛剛看到的都是真的。朵拉瞪著先民。「龍為什麼會毀滅世界？」
「龍這種生物會吸取元素做為他們生命的延續，所以他們會在前一個世界即將崩毀之際尋找下一個世界定居，直到毀滅。所以他們又被稱為『破滅神』。」他站起身，嘆了口氣。「我們曾嘗試抵禦龍，算成功，但也失敗了。慶幸的是，現在你們的世界有其他人知道龍即將入侵的事實，也正為此正在搜集情報並積極地做準備。你們還有時間。」
朵拉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那雪白的地表不語。龍曾經想毀滅這個世界，但被先民給驅逐。而奇克叔叔、凱瓦爾爺爺，甚至爸比都是那破滅神創造出來的種族──整個洛索達都是龍？那自己呢？
「年幼的神子，為了世界，現在需要將我們的力量都注入在妳身上。」先民一反常態，溫柔地說道：「很難想像吧？要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接受這一切。」
「……我不知道。我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夢，或者說你在騙我。但如果是騙我，又為何要大老遠的引我來到這裡？」朵拉抬起頭，直視那雙紅眸。「龍來的話，洛索達人會怎樣？爸比、爺爺、奇克叔叔，還有其他人會怎麼樣？」
「我們不知道龍會如何利用他們，但當年在我們創造牆的時候，洛索達人並未前來阻止，甚至與我們一同抗爭。」先民如是說。
「那我該怎麼做？」朵拉的口氣有點顫抖，對於那尚不可知的未來感到十分恐懼。
先民眨了眨眼，緩緩伸出手。「接受我們。」
接受？朵拉來不及問出口，先民的手掌再次觸碰了她額頭，那瞬間，先前在夢中承受過的感覺又回來了。
就像被海浪捲走一樣，屬於某種意識的洪流正試圖把朵拉給拉走。她尖叫，可腦海中卻跑過了數以萬計的影像，就像把那幾千、幾萬本的書本內容直接灌入腦袋一般。那些知識和歷練就像暴風般呼籲著朵拉必須吸收，她想抵抗，卻又無法抗拒這股怒濤。
她聽見了很多聲音。有男的，也有女的。即使雙眼緊閉，依然清楚地「看見」那片翠綠的平原，上面住著許多生物。畫面一轉，原本風和日麗的景象頓時化作世界末日，好幾頭巨大的生物占據了天空，然後底下是拼命使用魔法的精靈與先民，還有其他不會魔法的種族正一同並肩作戰。
接著來到雪原，白皮膚的人和其他種族告別，自願留在此地。緊接而來的便是戰爭，再來是族長們坐在一張圓桌前討論並簽約。又過了數百年，終於到了爺爺們常提到的「破碎的紅寶石」戰爭，最終迎來了現在人類慘澹的黑暗歷史。
「啊──！」朵拉大叫，當眼前的景象終於結束時，她發現自己以前不了解的事，在此時此刻全部都能理解了。
她對自己過去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愧。
對以前的不懂事感到羞恥。
對自己以前的無助表示同情。
對自己現在擁有的知識感到滿足。
她擁有了自己過去從不曾有過的一切。
「年幼的神子啊，很抱歉我們奪走了妳尚青澀的歲月以及本該屬於妳這段人生的珍貴童年。」那段聲音漸漸飄遠，不知從何時起，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了。
我們將力量賦予妳，是希望妳可以保護這片有我們足跡、記錄過我們存在的土地與世界。
末日已近。
龍就要來了。
接著雪白的空間崩毀。但朵拉卻不覺得新奇，反而十分平靜。她知道這片空間會在先民離開後崩潰，也知道接下來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她體內充斥著原本不屬於她的東西，也許是知識、也許是元素，但更多的是心智上的成熟。在那段不算久的時間裡，朵拉看見了戰爭、看見了先民逝去後五族為了和平所付出的一切──包含了隱瞞龍的存在──但隨後人類打破了和諧，再次替這世界帶來殘酷的滅絕。
伴隨著方才知識的湧入，先民們更給予她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朵拉對這異樣的感受不會覺得難過，本來肉體或精神在接收到另一種物質時應該都會本能地排斥，但它在進入到自己體內的剎那卻好似原本就屬於她一樣相生相息。她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力量、知識、歷練──這些都在剛剛的時間裡被賦予。被她所持有。
「朵拉？」
媽咪的聲音讓她緩緩睜開了雙眸，混雜著靛石光輝的白光映入眼廉，她看向把自己抱在懷中的母親那擔憂的雙眼，僅僅只是點頭。「我沒事。」
「妳剛剛暈過去……妳的眼睛怎麼了？」艾蜜莉一愣。「黃色？」
先民的種族特徵之一。朵拉笑道。「媽咪，可以放我下來嗎？」
艾蜜莉的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但仍單膝跪地，讓朵拉從懷中跳了出來。
「媽咪，還有矮人王。」朵拉一邊熟稔地運用通用語說話，一邊走到了那白人偶面前。「請你們安靜地聽我說。」
她勾起右手食指，然後倏地回過身，食指指尖上忽地變出了一團水球。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時，朵拉依序數起了中指、無名指、小拇指，上面各別聚集了旋風、泥巴球和火球。
最後，朵拉將手掌攤開，大拇指上纏繞著紫色氣體。它看起來就像某種詭異的生物般在那裡蠕動、掙扎。
「朵拉，妳……」艾蜜莉的表情十分驚訝，似乎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事。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憑空變出各種元素在現實之中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才是神子。
「我跟這人說過話了。」朵拉右手一揮，那些元素又像魔術一樣消失。「我知道了這千年以來的歷史、我明白了『先民時代』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也理解到至今為何仍舊戰事綿延。」
矮人王蹙起眉頭。「你想說什麼？小娃兒。」
「我就是那傳說的原形，或者說真相。」朵拉眨了眨眼。「我就是大法師。我就是龍原神子。」
＊
龍原神子？艾蜜莉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小女孩，忽然覺得很陌生。
無論是那雙金眸，或者是說話的口氣全都跟暈過去以前的朵拉不同。她跟矮人王在走進這裡開始，雖然能感覺到某種詭異的氛圍──而且元素還聚集了過來──但自己卻無法介入。明明能理解元素如何運作，但卻無法進入其中。
而在那被宛如隔絕的背後，是朵拉這段蛻變的關鍵。加上剛剛憑空變出五種魔法？撇除四大元素，那紫色的魔力她曾在矛尖城寨見莉茵團長用過，可朵拉為什麼會使用龍的魔法？
難道跟迪爾古語的異變有關？就在這裡？艾蜜莉轉頭看向矮人王。「請問古語就在這裡嗎？」
「對。」矮人王指著朵拉背後的人。「就刻在他的臉頰上，不過已經很模糊了。」
異變的迪爾古語可以讓人變成龍原神子嗎？艾蜜莉忽地感到無助，但她仍舊強迫自己不能倒下。
艾洛如今臥床不起，兩人唯一的女兒感覺上又好像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人。她闔上了雙眼，除了無助，內心還萌生一股深層的倦怠。她好累了……不管是這段旅程、還是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一切。那是一種別於戰爭上的疲勞──她真的好累、好累了。
「媽咪。」朵拉走到了艾蜜莉的腳邊，伸手抓了抓她的斗篷。
艾蜜莉蹲下身子，迎上朵拉的金色眼眸時，她心如刀絞。女兒在那段時間裡到底怎麼了？現在的朵拉還是她的朵拉嗎？是那個聲音改變了她嗎？為什麼？為什麼世界要這樣殘忍地破壞她擁有的、這些微小的美好事物？
朵拉伸出小手環抱著艾蜜莉的腳，她把臉靠在母親的膝蓋上，撒嬌道：「媽咪，不要覺得難過，那聲音只是告訴了我很多、很多事，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在理解到那些事以後，自己也成長了。」
「成長？」艾蜜莉語氣顫抖地問道。
「嗯。」朵拉抬起頭看著母親，她微笑。「為了理解這段歷史與知識，所以我成長了。他們對於剝奪我的童年而感到惋惜，但我在得知一切以後就明白這是必要的犧牲。」
必要的……犧牲？艾蜜莉咬著下唇，止不住眼角淚水的潰堤。四神啊，她還只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才五歲啊。這年齡怎麼可能會說出「必要的犧牲」？為什麼？為什麼──
「我還是我。」朵拉往後退了幾步，然後開始助跑。
她一如往常般衝刺，然後跳進了母親的懷裡，艾蜜莉也習慣性地伸手緊緊地擁抱著她──儘管眼淚早已流滿整張臉。
「所以請不要難過。」朵拉伸手抹去了母親的淚水。「不論我的心智年齡如何，妳的疼惜、妳的叮嚀、妳的保護就是我最棒的童年。是我此生最珍惜的每一刻。」
抓緊母親肩上的斗篷，她綻出了最有活力的笑顏。「媽咪，朵拉還是朵拉哦。」
艾蜜莉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擁抱著朵拉，但那抖動的肩膀與身軀卻顯示出她內心有多掙扎與苦痛。微弱的哭聲迴盪在這座閃著白光的房間裡，矮人王站在那靜靜地望著他們，雖然沒有經歷過，但他仍能理解這段苦痛。
半晌，艾蜜莉終於平復了自己內心的波濤。她看著朵拉的金眸，然後無奈的揚起微笑。
在以為失去的那瞬間，她慌了。艾洛還沒痊癒，又逢女兒的變異都讓她亂了方寸，覺得世界為什麼對自己如此殘忍？連一點小小的幸福都沒留給自己。也許朵拉就是知道她的心態，所以才來跟自己撒嬌吧？
艾蜜莉伸手捏了捏女兒的鼻子。「還是一樣調皮。」
「當然啊！」朵拉笑盈盈地回應。
－－
後記：
聽著這首BGM，希望大家能更好沉浸在朵拉與艾蜜莉的故事裡^^
下次再來談這幾段伏筆的事。
－LKK 2017 . 12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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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