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根據牧澤武所說,張芸允當時聽到我喊她寶貝,臉紅的像顆蘋果。
他回來時,帶了一顆手雕蘋果給我,很粗糙,就是一根木頭磨成蘋果的樣貌後上漆。我將這顆蘋果放在床頭前,每次看到它就有好心情,然後順便讓牧澤武加班整整兩個禮拜,就算沒工作也硬是擠出來給他,對此,牧劭希非常高興。
我等了等,半年後收到媽媽的回信,她收到信時剛好要換地方,目前的地點遠比之前還要偏僻危險,我決定僱用一隊傭兵來保安全,至於公司就交給牧劭希,她很能幹,絕對沒問題。
考慮到過去手機不一定有訊號、時間也拿捏不準,我先錄好生日賀詞,交代牧澤武在張芸允生日時傳過去——雖然不一定會派上用場,但是有個準備總是好,那顆小蘋果應該就不會再去夜店喝悶酒了吧。
想到牧澤武當時扶她回來的眼神,我沒把握自己可以有第二次機會。
說真的,因為他的關係,我意識到自己如果不好好捉住張芸允,她非常有可能會因為一時情緒低落,就做出後悔的事情……
交代完所有的東西,原本是打算錄音,等張芸允打來聽到留言才知道我出國,可是這樣想想不好,我還是先傳一封訊息過去,等她已讀回了訊息,才安心的關上手機前往非洲,去到當地跟傭兵團會合,他們主要任務是防止野獸,也預防犯罪集團趁機綁架勒索,雖然沒遇過就是了,我還是習慣花錢買個保障,這才上路。
在車子上坐了整整三天,還好帶出來的資源夠撐來回。
這次見到媽媽,是在一個尚未完全開發的原始部落。
這裡的人還維持當地的服裝特色,沒有城市堆積的舊衣山,所以我一下子就找到媽了,她正在跟團隊開挖水井,雖然弄得滿身泥濘,高高彎起的笑容卻讓人身心愉快。
「沉沉。」
她很開心,我也是,只是媽媽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突然有種難言形容。
我下意識將她跟董事長比較,怎麼感覺,媽跟董事長站在一起,她的皮膚會比較黑,看起來也比較老……心裡不是很好受。
「媽,妳不會覺得辛苦嗎?」
「辛苦?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遠比跟討厭鬼待在一起還要快樂。」她故意諷刺董事長一句,手不停往自己的褲子抹,然後看一看、露出苦笑:「唉,媽真想直接抱抱妳,不過妳也看到了,身上都是泥巴,等乾掉後再來抱抱吧,不然我怕妳的衣服弄髒,吃到細菌會生病的。」
「妳也會生病。」被媽拒絕了擁抱,我想拿濕紙巾,她唉唉搖手阻止。
「就說等乾掉直接剝了,這地方的路難走、野獸多,資源非常不便,濕紙巾就留著等一定要用時再用吧,不然浪費了。」
「生病。」我重複著。
「哎呀,媽都在這幾年了?絕對比你們待在都市的還要厲害,早就滿身抗體了,這點小細菌不算什麼。」媽好氣又好笑的看我,愉快地哼了好幾聲:「瞧瞧,就只有妳來,難怪我覺得空氣挺乾淨的,心情也很好。」
我裝作不知道她在罵董事長。
媽媽在非洲,有時候會跟著團隊移動,有時候會自己一個到處跑。
像上次那地方,就是她跟團隊的人跑過去,獨自留到下一批的團隊來才跟著走,然後她現在跟的這群是企業贊助的慈善義工,還是特地跳過有董事長贊助的。
由於這地方沒有燈火,所以天一黑人人都準備睡了,只有少數幾個醒著守區。
我跟媽在同個帳篷休息,她慢悠悠地用毛巾乾擦身,看到那滿身的疲倦,我心裡很沉重。媽媽真的老很多,皺紋多了、白髮多了,身上有些不知道怎麼弄來得疤痕,手掌非常粗糙,指甲縫卡住污垢,可是卻笑得開心,不覺得辛苦。
她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是自暴自棄來非洲累自己。
到底該如何狠下心,要求她拋棄自己喜歡的事情?
這四天我跟著她到處走、到處幫忙,媽媽一律不讓我做體力活,說怕會受傷又怕細菌感染,我扯扯嘴角,彷彿看到很小時候,她常會叮嚀說地上掉的東西不可以往嘴巴塞。
直到第五天,天一醒我也跟著爬起來,這幾天總是吃得不習慣,特別不想進食。
「沉沉——妳來陪媽,媽很高興。可是沒記錯的話……妳還有工作要忙吧?」媽媽邊說邊將一隻烤蟲放進嘴巴,不管看幾次都有種很難相信的感覺。
明明就帶了很多罐頭,她卻不願意碰,說什麼怕我回去路上會肚子餓。
「沉沉,妳是不是有話想跟媽媽說?」媽媽吃完後看著我,眉毛豎起:「他又想幹嘛?」
「其實,跟董、爸沒什麼關連。」
「嗯嗯,那怎麼不敢說呢?要不是媽發現妳待的比之前久,就這樣傻傻回去了吧?」
「嗯……」我看著媽媽的眼睛,繼續吐話:「或許。」
突然好想多說一些話,跟媽媽聊天不當木頭人,不讓人去猜那聲嗯、啊代表什麼意思,直接把內心的感想,全部說出來。
「說吧,妳都這年紀了,還像個小姑娘。」她一笑,要讓我更開不了口。
媽回去以後,還能笑得如此開心嗎?
「媽……我……」
隨著時間流逝,話仍是停著。
媽媽一個頷首,示意說下去。
「我……想結婚,跟一個女人。但是爸爸要求……妳必須回去他才答應……」
這句話說出來,內心頓時難受委屈。
媽媽的表情從笑臉轉僵嘴角往下滑,我寧願她生氣的點在跟女人結婚,也不要生氣董事長允許的事情——因為這樣,媽媽一定是不快樂的,我不想自己幸福,她卻被奪走笑容。
好難受,不管好或不好。
「妳想結婚?」
「嗯。」
「跟女人?」
「嗯。」
「他要求我回去才答應?」
「嗯……」
媽媽的表情整個皺了,我轉過頭,非常不敢面對。
「沉沉……」她的聲音,非常壓抑:「這種事情……以後寫信時要順便說,不要現在才提,好嗎?」
以後嗎?
我努力控制好呼吸,所以,媽媽是不答應的意思。
鬆口氣同時,卻又無力。
接著該怎樣說服董事長?
「妳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冰冷。
「結婚這件事情,媽媽祝福妳,但是抱歉,我沒辦法為了這件事情回去。與其被他囚禁在鳥籠一輩子,我還不如快樂地在這片天空飛翔,幫助這些孩子,做我喜歡的事情,沉沉,媽媽真心想祝福,但是很抱歉。」
「沒關係……」我發現自己再怎麼忍,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她也聽出來了。
「他……是一定要我回去一趟嗎?」
「不,是希望復合。」我不想騙媽,然後害她被董事長關住,無法再繼續翱翔天空:「但是沒關係,我當時跟爸說讓妳回去,但是沒說一定會帶妳回去,這也算是實現約定了,可以結婚吧。」
可以吧?應該可以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感受。
媽媽犧牲自己回去,我開心不了;但是她沒有回去,我不知所措。
「怎可能,他可奸詐的很,不是嗎?」媽媽一聲冷笑,最後揚起下巴凝視天空,就像是老去的鷹依舊是頭猛獸,不會因為衰退而低頭,卸下那身銳氣。
「妳堅持住。」媽說著:「人生大事本來就是自己決定,妳幾歲了?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吧。我就不信那老鬼可以活比妳久,妳不想違抗就等他老死吧,到時一樣可以結婚。」
「是……」我不敢多言。
甚至在聽見老死後,連一句「那妳呢」也說不出口。
之前因為覺得他們太頑固,所以每次來,我都很煩躁想早點離開。但是這次少了董事長干擾,我仔仔細細看清楚媽媽的樣子,很怕——再次看見她時,人已經不在。
她活的自在,所以外表非常自然地跟著時間走,這提醒了我,眼前人已經不年輕,之後的下次再見,很有可能是賭運氣。
再見?再也不見?
「媽,妳什麼時候回家?」
我好後悔自己這時候才問,怎麼沒有在媽離開的那天,拉住她的衣角,在人還沒有完全狠下心時,求著媽再多留一會,等董事長回來以後兩個人好好談……
不要走,什麼時候回來?
她看著我眉頭緊皺,最終一個嘆氣,揚起那溫暖的笑容——像是一道閃電,震得我渾身疙瘩,本來還正的世界倒過來,看的方向不同、理解的意義隨之改變。
我輕輕撥開那隻想捏臉的手,知道媽媽,永遠不會說很快回來了。
從簽下離婚證書,離開記憶裡的那扇門後。
為什麼我這時才明白,原來長久糾結的不是她什麼時候回來,而是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從媽媽簽下離婚證書開始,一直被道德綁架的是她,是我們這些孩子跟董事長遲遲不願看清真相,自以為她在自討苦吃,想把人帶回來,遲遲留在她的世界裡,不肯離去。
明明媽媽現在過的很快樂,遠比待在董事長身邊快樂。
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對方快樂。
我喜歡媽媽,所以希望她快樂;就跟我喜歡張芸允,所以希望她能無憂無慮。
「謝謝。」我最後只剩下這一句話,用來感謝媽這幾十年來的默默忍耐。
她緊緊抱住我,說了一句抱歉。
明明媽媽不欠誰,卻抱歉了。
有答案後我不打算多打擾,準備離開非洲,反正跟張芸允在一起就很快樂,用不著委屈任何一個人來成全,也沒必要非得有人同意,畢竟結婚這件事情,是我跟她,兩個人,就兩個人,不是跟別人。
在離開前,媽媽送了一條紅繩綁在我的手腕上,我們簡單道別、相互祝福,像是兩條交錯的平行線,永遠不再回頭往各自的方向前進。
回去的路上我幾乎都在睡覺,夢到張芸允小時候蹦蹦跳跳的樣子,她一下賭氣一下吐舌頭哼哼好幾聲,完美的傲嬌蘋果。我正想捏捏夢裡的她,突然一聲巨響,原本安安靜靜只有固定幾個噪音的世界猛然被撕破。
我睜開眼睛來不及反應,整個視線受到猛烈的晃蕩,重心不穩往旁邊撞去,頭敲到了鋼鐵,昏眩黑幕前,手指摸上左手臂,是一片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