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這類人之名──嗜真者

　　大概是在事件發生的幾天後，我問室友……

　  「妳為什麼這麼執著於真相呢？」

　　她看來有點驚訝：「因為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真相阿。」隨後把椅子拖過來離我近些。

　  「為什麼情感不是可以相信的事物？」彎下腰，我支著腮幫子；她撫著我的頭：「妳這個連情感都不了解的會懂嗎？呵。」

　  「好像也是……妳說的對……」其實身為一名無目者我還是很討厭人說我不懂情感的。即使我眼裡也只有真相，可情感說到底多少還是有點的。就像我眼前這位嗜真者一樣……

　　嗜真者那種能把人盯穿的眼神，是個人都會怕的！我只能乾笑：「噢！別盯著我看！我說的是真話……不。妳還是盯著我看吧……」微燙的臉頰絕對沒有象徵什麼！

　　她那眼神明明什麼都看懂了！卻只輕捏我的手說：「我知道妳說的是真話。」眼神炯炯。

　  「這就對了，嘻嘻。」我離開椅子來到她眼前一腳掌的距離，她牽著我的手，讓我跨上她的腿、坐好……

　　◇　◇　◇

　　我這位朋友，她只為了真理而活。她曾向我說過：「這世間若是再也挖掘不出真相我便不活了。」是的。她是我認識的人之中與我較為相近的一位──她是「嗜真者」：為了真理而活的狂人。
　　可最近她存活的目標又多了一個──無目者，被這個團體喚做小無的無目者。

　　那是誰呢？阿、阿──
　　那是我。

　　雖然嗜真者的雙目總是凌厲，但她的眼神總多了點其他的化解了這銳利，許久前我還不理解，可最近我越來越理解了。

　　雖說嗜真者為了獲得真相總是瘋狂得可怖，有時甚至能幹上不可饒恕的事，每當這些時候我總認為他們更該被稱為破敗者；可惜新幸福機構從沒將他們判定成一種破敗者……然而，她不是的。
　　她是善變的，有時會逼問我，有時又不會。好像特別到了情感的點上她便會迷惑，對我來說也是，情感是很難確切琢磨出影子的「真相」，判定也是非常主觀的。如果不輔以肢體的親暱行為，超越友情的親密交流，好像就無法得證似的──她在情感裡跟我一樣是個不安全的生物。

　　這世間若有一種完美的佳偶配對，那該是嗜真者與無目者了。兩個同樣都受其他類人不甚理解的族群，心或多或少都在生存的路上有過誤解的瘡痂，這樣的人才更是天生一對也說不定。
　　至少我見過的新幸福機構內的人們，多數還是這樣的伴侶配對的。可部分他類，受我們皮相吸引無法言談的妒忌的火總會燒上來，先從課綱提倡這兩類人通婚開始，優生學又提倡這樣挺好，可其他類又覺得我們產出的孩子普遍高智商羞辱他們呢！
　　但只有天知道，只有我們這類人之父的「他」知道，我們這類無目者與她那類的嗜真者，多數都會變成喜歡上同性的人，實在是環境裡相似的是這樣的存在居多；初始團體為了避免性衝動的危害，兩種生理性別的人數是各半的，可要想，通常開頭便配上一對同性別的嗜真者與無目者，說是這樣更能生出異性別生不出的羈絆……

　　她，就是我初始團體裡最喜愛的姊姊。

　　我想優生學也不敢多嘴什麼，她比起普世的另一性更能幹，更真摯，當然我見的嗜真者也是多的，可我在另個團體認識的嗜一、嗜二，那也是一對不會產出後代的存在阿！雖聽說嗜真者與嗜真者的情感關係只有這種方式才可信，可沒有哪對嗜真者同性伴侶真是為了確認合作關係的忠誠才結成伴侶的，這未免太小瞧他們的智商了。

　　◇　◇　◇

　　前些時候，她正逼問那企圖隱藏自身真相的傢伙……

　  「妳有眼嘛！怎叫無目者呢？別矇眼了！眼睛多好看阿！來！看得到路？測試測試！走個幾圈。大家都想看呢！」那名傳遞者說了什麼，讓我很為難的。

　　身為無目者的我，我不理解其他無目者是否如此，可若不把眼給矇上，我的感知就會變得愚鈍、像那些未給祝禮過的國家的人民一樣──平庸異常。

　  「你說什麼傻話！人家純潔得跟你這種大眾公車沒法比好嗎？硬要污染人家什麼居心阿！你說說你進我們團後幹上幾類人了？有沒有性病篩檢阿？大家，自己去檢查一下吧！傳遞者染病率高達──」

　  「小嗜！」我趕緊伸手堵上她那柔軟的唇，早先我都不敢多碰的！她卻輕輕舔了一下！欣賞般地將我拉攏去……一時間，周遭那些破事我也沒怎麼留心了……

　  「天啊！」

　  「真的假的！你有染病？怎不說！」

　  「我沒阿！嗜真者說啥你就信阿！那你當初怎不跟她做愛！選我就信我阿！」

　  「詭辯！就你們這些傳遞者最噁心！」

　  「穢氣！大家──去趟醫院好了，走什麼！想走？你也去！」

　  「阿──嗜真者了不起阿！老子沒病！你們這些破麻才──」

　　後頭說了啥我們可是聽不到了。

　　到嗜真者面前都會膽怯、驚慌逃跑的他類人，就算不是膽怯也會給逼著離開的；我目睹了幾次，也對這類的毫不遮掩感到詫異。

　　即是我，也只是因為能夠看透他者的所思所覺而使人畏懼。無目者並不主動挖掘真相，是被動觸發的。若非與客體相遇，不然是不可能獲得完好的真相，也不會主動去獲取真相。除非真想知道。通常這時候，我們會施以巧妙的話術獲得真相。因此，我與為了知道真相而逼迫他人面對內心深處不願面對之事物的嗜真者──

　　並不是同類人。

　　◇　◇　◇

　　最近幾日我都在同小嗜說教，開玩笑，向嗜真者說教真是件可笑的事。

　  「除了我們都喜愛真理外，我找不出我們會成為朋友的原因。這是真的！妳要信我！」她鄙夷的神色使我羞愧：「──好吧。」

　　我清了喉嚨：「我承認我剛剛說的不是真相。好險……差點就要連我都審問了吧？呵。」她揉亂了我的頭髮，一面捏著臉頰一面示意我說，而我正努力讓咬字清晰一些：「嗜真者對謊話有敏銳的洞察力？」

　　她點頭我才接下去：「同時逼人說出真相的手段從溫和到陰險樣樣都通，用哪種方式純粹看他們心情。我可不想接受嗜真者的拷問！上次那個誰，現在還躺在醫院呢！」我瞪著眼前的王八，她卻笑了：「妳真抬舉我阿？小‧無。」

　  「小嗜！不是我在說，妳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人嚇進醫院了！那些修理者早晚會約談妳，逼妳去水晶檢測看有沒有破敗者的潛質的！」牽起她的長髮甩呀甩的，她倒是笑得沒心肺：「我覺得我這樣挺好的阿？小無，難得我們什麼都看得清楚，妳不成為嗜真者根本是魔法謬誤阿……」

　  「魔法謬誤」是大家不滿水晶檢測結果而發明的詞彙，人怎可能就這樣單分到哪一類呢！人是連續變化的多元集合阿！

　　想想，我哼了兩聲：「我倒覺得我這樣很好！你們嗜真者就是攻擊性太強才總是單身──」

　  「單妳●●！妳不想要姊姊了嗎？小無來、叫聲『姊姊』……」還緊急消音，避開髒話……真是好修養阿……我只得撫著額頭認命：「小‧嗜‧姊‧姊！妳喔……太過分了。妳先跟我保證下次不准偷看我在想什麼！尤其不准看我有沒有……」將臉頰燒燙，她卻偷親兩口臉頰！

　  「小嗜！」

　  「嗯？」

　  「不可以這樣！要我同意才可以！」

　  「好好。我們家小無心臟太小，很可愛──」

　  「小嗜！妳──哼！」

　  「誒。小無。我認真跟妳說一件事……」

　  「嗯？」

　  「如果妳不喜歡這個世界，我就會為了妳成為破敗者。」

　  「突然說這什麼傻話阿！」她卻將我抱緊，在我頭頂喃喃：「快變天了。妳不一直都不喜歡這世界的歧視嗎？我從很久以前就打算這麼做了，即使我變成破敗者，妳也不會離開我……對嗎？」

　　她的語氣飄忽起來，這並不像我認識的嗜真者……
　　到底怎麼了？變天？

　　突然──「揭穿幸福機構虛偽的真相！」、「打倒新幸福──」的口號在街頭響起，我想探出頭去看，小嗜卻將我從窗邊拉回。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