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司徒葦聲,郭衛慢慢踱回家,關上門,照例上鎖,還多確認了兩次。白伯行與白仲鶚最近這幾天沒有出現,但郭衛不敢掉以輕心。
夕還在屋裡忙著,他已經把晚餐的碗盤收拾好,洗乾淨,放回餐具櫃,浴室外面的洗衣機正轟轟響著。結果我叫夕不要進我房間、不要動我的東西,他好像從來沒有乖乖聽話過耶──郭衛還正有些漫不經心地思考著,夕正好將洗淨擦乾的筷子收拾完畢,轉頭看到他,立刻以優雅的動作行了一禮:「主人,您要先休息,或者沐浴呢?」
「剛吃飽不要洗澡,晚點再說沒關係。」
「好的,那麼夕稍後再為主人備熱水。」
夕的答話不管是語調或態度都完美無缺,跟過去幾天幾乎一模一樣,然而郭衛歪了一下頭,臉上五官在狐疑當中皺縮成一團。夕沒有進一步追問主人為什麼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以俐落的動作將擦過桌子的抹布洗淨擰乾、掛回廚房的架上,所有的動作都是在背對郭衛的情形下完成的。
這個現象令郭衛覺得不太舒服。
「那個……」
夕答應得很快,聲音跟語調還是一樣恭謹:「是,主人。」
郭衛的眉頭挑得更高:「夕。」
「是,主人有什麼吩咐嗎?」
「我問你一個問題。」
「主人請說。」
郭衛在說出他的下一句台詞之前,先深吸了一口氣:「你為什麼不看我?」
夕收拾流理台的動作停了。
「主人,夕不懂您的意思……」
「真的嗎?」
今天晚上的氣氛很奇怪,怪得就算是不擅長觀察他人情緒變化的郭衛都能看得出來。首先是司徒葦聲,下午時她還很正常,有說有笑的,也跟平常一樣的很會挖苦人,但自從她跟夕打過照面之後,就把戲謔跟取笑收掉了大半;夕的異常也很明顯,他當然還是謹守禮節,也跟前幾天一樣準備餐點、甚至服侍他跟司徒葦聲吃飯,只是從頭到尾,他都不太靠近司徒葦聲,就算是收盤子、遞擦手巾的時候,也很明顯地避免碰到她。而且,他不靠近司徒葦聲也就罷了,連帶的對「主人」郭衛也比前幾天冷淡,就像現在這樣,不肯正面看著郭衛。叫他時會應聲,但郭衛聽他的答話語氣,卻好像在兩人之間畫了一條線一樣。
如果這種情形發生的日期是在幾天前,是在六月三十日晚上的話,郭衛應該可以說是求之不得,可以不用講話就不用講話,可是,他現在卻覺得很不舒服。
「夕。」
「是的,主人。」
「轉過來。」
回答的是叮叮噹噹的聲響,夕正在排列餐具櫃裡的杯子,沒有回頭。
光憑這幾天的經驗,郭衛已經知道夕沒他嘴巴上講的那麼聽話,他就只做他認為應該要做的事情,就算名義上是主人的郭衛也沒辦法扭曲他的意志,就像現在這樣。如果是幾天前,那麼郭衛會放棄,反正不管夕他也樂得輕鬆,但這回他沒有選擇這麼做,而是加強語氣,再說一次:「夕,這是我的命令。轉過來看我。」
停頓。
大約五秒鐘之後,夕總算遵從了命令,放下手上的東西,轉身面對郭衛。說是轉身,頭卻是低下去的,臉面被整齊的黑色瀏海蓋住,郭衛看不清他的表情。
「夕。」
「……是,主人。」
「你告訴我,你怎麼回事?」
「主人,您說什麼?」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我覺得你今天不太對,發生什麼事了?」
「您是說……」
「還不夠清楚嗎?」郭衛往前踏出一步,靠近那個瘦小的年輕人,他的聲音並不響亮,語氣也不嚴厲,但夕的肩膀卻很明顯地縮了一下。「是我的朋友讓你覺得不舒服嗎?她雖然不是壞人,但不太好應付是真的,假如她說錯話或者做錯事,你可以跟我說。」
「不是的,主人。」夕搖搖頭,目光還是向著地板:「司徒小姐本人沒有什麼不好。」
「那為什麼你躲著她呢?」
「主人?」
「不止她,你今天還躲著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夕沒有……」
「如果你稱我為主人,就不要跟我說謊!」郭衛又往前進一步,夕跟著後退,背抵上餐具櫃的門。郭衛看他始終低著頭,有些強硬地伸手出去,勾起他的下顎,逼他直視自己的臉。
不看還好,一看到夕的臉,郭衛的惱怒瞬間跑得乾乾淨淨,換成一整片的愕然:「怎麼……夕,到底怎麼……」
原因無他,他注意到夕臉上的表情在短短的這幾分鐘內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變得異常苦澀,好像被什麼東西刺得很痛,黑色瀏海底下的大眼睛蘊含著一點點不自然的濕潤感,似乎隨時會有什麼東西從那當中流洩而出。郭衛想都沒想,手臂一個用力,就把夕拉向自己,將他黑色的頭壓靠在自己胸膛上。
司徒葦聲說,光蘭街十七巷四號這間屋子可憐郭衛,才派夕來照顧他,可是郭衛現在覺得,其實,反過來好像也成立。
郭衛接受白爺爺的委託照管這間屋子,而夕是這間屋子的一部分,那麼,夕就也是郭衛要守護、要照管的對象。
他還把手臂環抱著夕的肩膀,首先確定了一件事:司徒葦聲說得沒錯,夕不是靈之類的東西,因為他碰得到實體。不僅是實體而已,還意識到夕的肩膀既涼又瘦,好像不太健康。儘管郭衛從夕的外表猜測他應該有十七歲左右,但郭衛非常確定自己十七歲時可一點也不瘦小。假如他住這麼好的房子,成長環境應該差不到哪裡去,不應該一副發育不良的模樣。
難道是被「主人」虐待嗎?
假如是的話,那是不是表示說,在郭衛之前,夕還服侍過別人?
郭衛還在思索這一大串降臨於腦袋裡的問題,耳朵先撿拾到聲音,一個微弱且飽含困惑的聲音從他胸前的T恤當中傳出來:「主、主人……」
「……啊,不好意思。」郭衛稍稍放開夕,卻仍然留著一隻手、扣住他的頭,讓他無法轉開視線。他的下一個問題,語氣已經比一分鐘前溫和許多:「你可以告訴我嗎?我們今天究竟作了什麼好事,讓你這麼不舒服?」
夕沉默了幾秒鐘,才回答道「沒有」。
他的答案令郭衛立刻板起臉:「我剛剛才跟你說,假如你稱我為主人,就不要對我說謊。」
「不,夕沒有向您說謊的意思,因為您是這間屋子的主人,您要招待客人,完全是可以的。」
「但你卻不高興。所以哪裡有問題?」
夕沒有立刻答覆,郭衛催他,他還猶豫了一下:「……可以說嗎?」
「為什麼不能?」
「夕不應該干涉主人的私事。」
「跟別人一起住,了解一下室友的喜好是很正常的吧?」
「夕不是您的室友……」
「不重要。」郭衛迅速地把夕的話打斷,用的是一點點強硬的語氣:「你跟我講就是了。」
夕再度陷入沉默,時間比方才要長得多,郭衛耐著性子等,大約兩分鐘後,夕才小小聲地回答道「是酒的味道,主人」。
「酒?」郭衛想起司徒葦聲帶來的那一打asahi:「意思是,你不喜歡我們喝酒囉?」
夕點點頭:「是的。夕想請求主人,以後盡量不要飲酒。飲酒不僅影響行為以及他人觀感,還會危及生命,並無益處。」
「危及生命?」
郭衛滿頭霧水。他不是不知道酒醉會帶來什麼問題,宿舍裡男生帶酒回來喝了之後發酒瘋者有之、宿醉者有之,沒酒品者有之,當然也有人完全沒事情。可是,今天司徒葦聲帶來的asahi可不是什麼會讓人醉到頭裡面像有水牛在跳舞之類的烈酒,事實上他們兩個也沒因為那些罐asahi而在喝醉後打架、嘔吐,或者跳脫衣舞,他不懂夕為什麼這樣排斥。
夕顯然看到他的猶豫,稍稍動了一下,想要掙脫出他的掌握,郭衛立刻把他抓緊。
姑且不管夕的持論是不是歪理,既然他反應這麼強烈,那就一定有理由。郭衛選擇把自己的疑問變成實際的語句說出來:「我知道了。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說酒會危及生命,你可以告訴我嗎?」
夕第三度陷入沉默,這次的時間異常的長,長到郭衛覺得夕是不是不打算再跟他講話,但最後夕還是回答了。他垂下長長的睫毛,用充滿挫折感的語氣,說出令郭衛大吃一驚的答案:
「因為夕見過。這間屋子的上一個主人就是這樣去世的,就在這間屋子裡……」
歡樂取向(?)持續好幾回,也該來點懸疑了,不然沒進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