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很暗，東方地平線剛翻起魚肚白。窗外，一列列枯槁的樹影呼嘯而過，偶爾揚起幾片紅褐色的招呼。
冬天的城市總是有氣無力。
符尤笙倚著車窗，身子不自覺的左右搖擺，不知是因為公車行進時的搖晃，或是塞在耳際的音樂。她漠愣愣望著天空逐漸變亮，目睹淡橘色雲朵「漂白」的過程。
「When they turndown the lights……」
五點四十分，她目前最早起的紀錄。宇宙萬物的眼皮還緊閉，她卻神清氣爽。離開家門前只在餐桌上留下一張「我去學校複習模擬考」的字條，便動身前往附近的公車站。
其實她不必這麼早起，因為爸媽會輪流接她上下學，他們一直希望孩子能擁有充足的睡眠。
「I hear my battlesymphony , all the world in front of me.」
引擎轟隆轟隆作響，她忍不住調大耳機音量。聽力受損這檔事她只當耳邊風，反正根本等不到那一天。數年來，她與大大小小的考試奮戰不懈，也和只出沒在螢幕裡的敵人對抗不休。有時前線會傳來停火的消息，但通常旋即滅頂於一波波的警報鳴笛。
「If my armor breaks, I’ll fuse it back together.」
這場戰爭，她輸不起。
少女跟著強而有力的鼓聲重重點起頭來。窗外越來越亮了，天空從藍黑轉為灰白，略為稀薄的雲層後方透出一點寶藍色的蹤跡。
公車就這麼搖搖搖晃晃到了古楓高中。六點三十分，一如往常，熱食部的鐵鏟鏗鏘聲和薯餅的氣味無視校規翻牆而過，她摀住口鼻──這明明曾經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味道。
「And my eyes arewide awake……」
歌曲進入尾聲，她拔下耳機，將它掛在脖子上，本來打算先去教室，卻在這時聽到若有似無的鋼琴聲。
世界還沉溺在寂靜當中。凡古楓高中的師生都知道勤勉樓緊鄰校園圍牆，但符尤笙仍訝異校外也能碰上傳說中的琴音，恐怕是通勤時間時不敵車陣喧囂，導致無人注意吧？她的腳步不知不覺被模糊的音符牽引，隨著與聲源距離縮短，殘缺的樂章開始在腦海中拚出一幅熟悉的圖像。
For my battle symphony……
她佇立在勤勉樓地下室入口，不可置信地瞪著黑壓壓的樓梯間。
地下室的「幽靈」正在演奏她剛才聆聽的歌曲！
顧不得前方一片漆黑，少女踮起腳尖，半走半跳下階梯。就在身體撞上不明條狀物的瞬間，琴聲嘎然停止。晨光如涓涓細流般鑽出地下室的窗縫，注入晦暗的空間。隔著朦朧的金色網眼，可以看見窗口正下方有一架黑色平台鋼琴，座椅上空懸著一串串光碟片。
周圍沒有半點人類的氣息，然而直覺告訴她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視自己。
「剛剛是你在彈琴嗎？」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座椅大喊。
光碟片微微傾了一點角度。
無人回應。
她搬開封鎖線，逕自走向鋼琴。由泛黃的琴鍵可以判斷鋼琴已經被擱置好一段時日了，怪異的是琴鍵竟一塵不染，儼然常常有人清理。
符尤笙想起遇到傳聞的受害者。那怪玩意兒到底是用什麼做的？沒有一個工具傷的了它，連條刮痕也沒有！「先提醒喔，我沒有要搬走這架鋼琴，也沒有要損壞它，只有有點好奇而已。」說著說著便順手往鍵盤伸去，倏地，一個力道冷不防撞開她的手。
「妳是誰？」喀啦喀啦的光碟碰撞聲裡傳來一位少年的嗓音。
符尤笙嚇得往後跳開：「你就是那個幽靈？原來你會說話！」
「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誰？我穿著制服，當然是這所高中的學生。我叫符尤笙，音符的符，尤其的尤，笙蕭的笙。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妳和那群人類一樣無聊。」
「人類？什麼意思？」
胡亂旋轉的光碟片慢慢停了下來。
然後全數靜止不動。
氣氛非常安靜。就只是非常安靜。
她深吸一口氣，遲疑了一會兒，才繼續問：「你剛剛彈的是『Battle Symphony』吧？你為什麼知道這首歌？」
少女與鋼琴的影子無聲無息變得清晰起來。飄舞的灰塵閃閃發光，光碟片也映照出斑斕的色彩。
「喂，我都表明我的身分了，你好歹也給個回應吧？你不是會發光嗎？不要只會旋轉光碟片，我看不懂啊。」
彩色反光刺眼得逼她不得不瞇起眼睛。光霧中隱隱約約有一絲絲發光的細線，其中一端似乎和光碟串相連，另一端則疑似掛在某種隱形的棍棒上。
「光碟片好像是被吊起來的……？」
心生疑惑，符尤笙決定摸摸光碟片一探究竟，然而她的行動再度被相同的少年嗓音制止了。
「不要碰。」
「你終於有反應了啊！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裡還有什麼東西是我能動的？」
「完全沒有。」
一片浮雲恰巧遮住陽光，室內恢復黯淡，發光的細線亦隨之消失。
對方的語氣像亡者的心電圖，聽不出來任何情緒，用毫無情感的機器人來形容又不適切。
「那我好像該離開這裡了呢。」她睨著光碟片。這裡肯定有一雙隱形的眸子正上下打量眼前自稱「符尤笙」的怪學生。
妳和那群人類一樣無聊。
隱形，不一定代表非實體。
符尤笙掉頭邁向樓梯，就在跨越封鎖線的同時，少年的氣音揪住她的耳朵：
「沒有人想看到我的樣子，除非他們企圖尋短」
她回頭，奈何後方早已恢復一片昏暗。奇怪的是，這場景一點也不令人毛骨悚然。
「尋短嗎？哈。」
少女的步伐聲漸行漸遠，模糊的琴音不知何時又佔據了勤勉樓。金屬敲擊聲在黑暗中來回擺盪，還伴著窸窸窣窣的碎波。
「我說籟氡啊，這是我認識你以來，你交談最久的一次。」
「別拿我跟其他惰性天使比較。」
「我是說──那名人類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你居然願意花力氣跟她聊天。」
If I fall , get knocked down , pick myself up from the ground.
樂聲轉趨高亢，數個小節後瞬間跌入平靜。
「我覺得她和我有點像。」
「哪方面的？」
「嘎爪，我要彈琴，句號。」
「喂──！你那什麼態度！還有，我說過很多遍了，不准叫我嘎爪！……」
個人認為<Battle Symphony>聽起來有灰灰藍藍的感覺，像冬天的清晨，陽光穿透層層灰暗的雲朵。<Battle Symphony>雖然是一首勵志歌，但音符間流露出一股無奈，頗符合本篇男、女主角的經歷。
創作內容
【BBTS】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