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細想想，凝翠之前曾在我面前足足哭上一整晚。煥梨那副作為龍宮將軍的傲骨，對我的態度不太可能輕易軟化。就這樣放著他倆不管的話，恐怕還真的又要秏上一整天。
坐定位之後，我閉起雙眼凝聚心神，將我天生俱有的『靜』之力加入壓制兩人的法術裡──
要詳細說明起來太複雜了，總之差不多還是那套『用法術讓他們提早一點點冷靜下來』。只是這種法術算是稀罕了點，無法以修練或學習取得，唯有天生俱備才能使用，而且作用也完全不強。
以眼前的狀況來說，假如那凝翠原本真要哭上一天，我這能力了不起也只是讓他少哭一個時辰，只能說聊勝於無。
「……黎、黎大人……我……」
看來這回凝翠還算比較冷靜的，半個時辰後就漸漸停下了啜泣。
一方面為了讓煥梨安心，我先消去了對凝翠的壓制，讓他先恢復行動自由。
「……我應該稱讚你，凝翠姑娘。」
坐著說話總是不太得體，我站起來，重新走到兩人面前，為了不讓煥梨太緊張，而特意保留了一段距離不要靠得太近。
「你好好的遵守了我的吩咐，沒有對任何人說出那一夜的事。就算對象是你互許終身的煥梨將軍，也依舊隻字未提。能做到這種程度，確實可貴。」
「那、那是……梨兒不懂事，還請黎大人──」
結果我這番話好像並沒有安撫到凝翠，他還是顧自僵在原地、一臉緊張的看著我，似乎連已經能夠自由行動了都沒察覺。
還是、這丫頭當個卑微的小宮女習慣了，對他來說作為主人位置的我，如果不擺出符合身份的上位者架勢，反而會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並且更加緊張？
這麼一想，我乾脆換上嚴格的語氣說道：「我明白煥梨為何如此。所以，你必需先冷靜下來，對煥梨如實說出那一夜發生的事。雖然我先前吩咐不許對任何人說，但現在僅有煥梨一人作為例外。請你確實對他說明，我與你之間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我也並未對你抱有任何企圖。」
「啊……是的！那個……黎大人說得沒有錯。梨兒，那一夜……黎大人確實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還、還對我說……說讓我好好珍惜你……縱然知道你我身份懸殊、又同為女兒身……黎大人也、也沒有一絲貶損的意思……」
啊啊啊──他怎麼說起這些來了？被人在我面前轉述我自己說過的肉麻話，實在頭皮發麻啊──！
「你說的是真的嗎……翠姐，莫不是你們早就在那夜串通好，一但出了事，就一搭一唱的用這種說辭取信於我吧？」
「梨兒！」
不想再讓場面失控，我揮了揮手制止凝翠。
「……煥梨將軍，你不信任我是理所當然。但連凝翠姑娘也不相信的話，你是為了什麼才急急忙忙趕去見他？又是為了什麼，才將他帶離雪江呢？」
「唔、這種話才輪不到你說！我、我對翠姐──」
「凝翠姑娘對你的心意也是如此，你明明也相當清楚。這樣的凝翠姑娘，有必要為了我這區區外人，而特意與我串通欺騙你嗎？更何況這還是關乎他自身清白、以及是否背叛你的大事。」
雖然常理來說，反而有著『正因為是這等大事、才需要特意說謊隱瞞』的路線。
但這兩個丫頭還挺單純，倒是不至於立刻就想到這麼市儈的方向，反而是乖乖的被我嚴肅的語氣唬……咳、『教訓』得無話可說。
「梨兒……」
凝翠像是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能自由行動，趕忙奔至煥梨身旁扶著他，這顯然讓煥梨一下子減去不少戒心。
我趁勢從錦囊裡取出一顆青色的珍珠，放在掌心讓煥梨看清楚。
「龍王聰漣將凝翠賜予我之事，礙於諸多因素，我也無法直接推辭。為了安置凝翠，我才去七忌湖尋你──煥梨將軍，經過珞芳大人的許可，要請你暫時作為我的手下了。」
「……」煥梨看著珍珠，臉色瞬間變得沉重。
這顆青色珍珠就是龍王珞芳給的信物。
若依照珞芳的說法，煥梨只要看了這信物，不管他心底願不願意，最終一定都得乖乖聽我的命令──只是如果不想辦法取信於煥梨的話，我辦起事來也不能安心，才只好先陪他們閒扯到現在。
「做為你的……手下……？為什麼……珞芳大人為什麼要……」
煥梨並沒有珞芳那種一點就通的聰穎，我只好認命的解釋：「你們都是龍宮的人，應該知曉龍王一族向來權貴分明，隨意把手下賜來賜去也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今時今日，我就借這慣例一用──」
見兩人還是一臉疑惑，我深吸了一口氣，刻意加重語氣強調道：「煥梨將軍，你必需作為我的手下、替我辦些事。待事成之後，我才有理由將凝翠賜予你作為獎賞。」
煥梨聽完，直呆了好半晌。
「……可、可那龍王聰漣……不是代翠姐向你提親嗎……？連自己的妻妾都賜給部下……這麼做真的合理嗎……」
若要我說的話，不管是什麼身份，只要是作為有個體意識的存在，這樣賜來賜去就是不合理啊！
但眼前都說了，是要借用龍王一族的方式，還是盡可能學得像樣點吧？
「……若凝翠姑娘是哪個公主、還是權貴之後的話，確實無法這樣輕率。但他原先就只是個宮女，就算我收了他、只讓他當沒名沒份的侍女，也沒有任何人會多說什麼──就是他的原主子聰漣、也不會多說半個字……」
徹徹底底的將手下奴僕當作物品般的對待，這種自古權貴的弊病，在龍王一族身上倒是表露無遺。
顯然凝翠和煥梨對這樣的思想，也沒有抱著太多疑惑，畢竟他們一直都是身在這樣的環境裡，只不過是被我乾脆直白的道出事實，並不足以激起他們太多的反應。
「……我不相信你。」似乎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煥梨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還是一臉兇狠的直瞪著我：「但珞芳大人相信你，還把我的令符也交給了你……所以我確實……也只能暫時做為你的手下，乖乖聽從你的吩咐。」
這發展也還在預期內，我點了點頭，將青色珍珠收好，才解去了壓制著煥梨的法術。
沒想到我也才一個眨眼，煥梨便已經湊近我眼前，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把亮晃晃的匕首，還精準的架在我的喉前。
「……煥梨將軍果然好身手。」我漂亮的維持著鎮定的微笑，一副完全沒有嚇到的模樣，差點都能騙過自己了。
「你還真不怕我就這麼殺了你、再奪回令符？」
……該怎麼說呢……？
其實我大費周章預先佈局，也只是習慣使然，再加上不想有任何平白挨上一陣肉疼的機會。就算不擅武術，但我畢竟身為正神、靈體的結實程度不在話下，只憑煥梨一個其實還殺不死我。更何況若有必要的話，我用來自保和逃跑的手段也相當充足。
……但眼前當然不可能說出這種實話，省得煥梨真的一氣之下先殺看看再說。
「煥梨將軍到目前為止的行動，只不過是想將凝翠姑娘暫時藏起來，先讓她躲過這樁親事之後再做打算。如果在此時殺了我奪回令符，意味著你已然背叛了珞芳大人──我相信煥梨將軍並沒有這種打算。」
「……」煥梨一臉不甘的抿著唇，悄悄地收起匕首，這才回過頭安撫被他嚇到的凝翠。
「既然煥梨將軍已經認同暫時作為我的部下，那麼事不宜遲，還請這就先隨我一起、回到我的管區上。」
我看向一臉不知所措的凝翠：「雖然是早了些，但請凝翠姑娘也一起同行。畢竟作為我的未婚妻，遲早要隨我回去，就當作擇日不如撞日。稍後我再以信件向龍王聰漣說明，已經先親自將你接來。」
「未、未婚妻──」煥梨一聽，果然瞬間驚呼出聲：「你──你這人！你果然還是沒有打算放棄翠姐──唔、可是珞芳大人……可惡……到底該怎麼辦……」
……偶爾跟這種單單純純的丫頭打交道，也挺有意思的嘛。
＊ ＊ ＊ ＊ ＊ ＊
凝翠一路安撫著煥梨，我也識相的默默領路。
為了配合凝翠的能力，我們一行三人乾脆放棄使用法術，只是像散步般以最原始的徒步移動走回我的管區上。這種單靠雙腳的移動雖然秏時，但單純靈體的勞動消秏，很容易就能以周遭環境的靈氣進行補充，對我來說其實很是愜意。
不過對凝翠這種一般山靈精怪來說，還是有點辛苦就是了。
好不容易抵達我的土地廟前，已經是深夜，煥梨看起來還相當有精神，但凝翠則很明顯的露出了疲態。
「翠姐？」
「……我沒事，梨兒。這裡就是……？」
凝翠一看就知道在逞強的模樣，還真看不出他是個會在我面前輕易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不過我也明白，一定是因為煥梨在場，凝翠才會努力的維持著這種值得依賴的長姐架勢吧？
為了重要的人而變得堅強，就算是逞強也義不容辭。再加上先前嚴格守約的事，我似乎真的太小看這位凝翠姑娘了。
「你、你幹嘛鬼鬼祟祟的盯著我翠姐傻笑？不准看──！」煥梨一邊嚷嚷著，一面擋在凝翠面前。
「梨兒……這樣對黎大人太失禮了……」
「翠姐！你叫那傢伙什麼？什麼黎大人──」煥梨像是突然想到一樣，滿是怨氣的嘟囔了起來：「你原先就是喚我梨兒……現在又來個什麼黎大人的，聽起來簡直……簡直像搶了我的名字一樣……」
……我才沒有搶。
不過這樣直盯著姑娘家看，確實容易招來誤會，我回過頭，繼續朝著矗立在廟前的榕樹下走去。
「既然煥梨將軍在意這種事，那麼，你們兩人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唔、名字……？」
「溫玉，本神正名為黎溫玉。你們隨各自主子喚的黎大人，只是我的姓氏。」
龍王一族雖然也有姓氏的概念，但平時很少使用，大多直接稱呼名字。而像煥梨、凝翠他們這些山靈精怪則通常不會、也不需要擁有姓氏。
「唔唔、溫玉……大人……？」
雖然凝翠很努力的表現著他的尊敬，但平時幾乎不會有人這樣叫我，一時還真不習慣。
「……直喚溫玉就行了，無妨。」
反正早就有個自稱僕人的小黑、還是成天這樣直喚我的名字，事到如今，我也沒那種閒情一一計較別人對我的稱呼了……只要別自動加個『爺爺』當稱謂就沒問題，就說了，我雖是一頭白髮，但可真的沒這麼老！
不打算繼續計較稱謂問題，我抬頭看了看樹上、正慵懶的趴在那兒的自家榕神。
「……祝香……？」
遠遠就看見榕神祝香像平常一樣，明明以極為懶散的姿勢趴臥在樹杈上，一身繁複華麗的服裝卻又整齊得不可思議，微捲的深綠色長髮縱然披散地掛在枝椏間，看起來卻能夠像精心構圖的畫作一樣賞心悅目。
但走近了才發覺，原來榕神漂亮的臉蛋上、細長的眼眸微睜著一條隙縫，深邃的眼珠應該是直盯著我。
「你醒著啊？真難得……」
「……」結果這祝香沒回答我就算了，還一聽見我開口，就整個低下頭、把臉埋進重重疊疊的厚重袖襬裡，擺明了就是打算繼續睡他的大頭覺──有沒有這麼不給面子？
……算了，祝香平常就是這副慵懶的德性，沒必要的話也不愛搭理人沒錯。會刻意在這種時候還醒著，理由應該也只有那麼一個……反正也替我省了事，正好。
「這位是……？」隨後跟上來的煥梨，以滿是讚嘆的口吻問道。被煥梨扶著的凝翠也目瞪口呆的看著祝香，清秀的臉蛋上似乎浮現著一絲微紅。
這反應我也見怪不怪了。
不是我要自賣自誇，我這廟前的榕神祝香實在美得驚為天人，害我剛來的時候就怨嘆了一下，這片土地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小黑給我帥到天怒人怨就算了，馬上又來一個美到無法言喻的榕神，是還給不給人活啊？
雖然結果也證實是我多想了，祝香確實就是我到目前為止、在這片地上見過最漂亮的神靈……雖然……他平時的『生態』實在不怎麼美；現在讓我形容的話，祝香差不多就是隻人形樹懶。
「我廟前的榕樹精，名叫祝香。像他這樣守護廟宇的榕樹精算是半個神，所以通常稱為榕神，並且受東方神靈界賜姓『祁』作為象徵，全名就是祁祝香……平時以賜姓的『祁』稱呼就可以了。」
水龍王族雖然和東方神靈界關係密切，但凝翠這些小輩，大概不是那麼清楚這些規矩，我才多解釋了一番。
「……祁大人……」凝翠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直盯著人家看，慌忙的別開視線……不過祝香其實沒理他，也早就睡回去了，是可以不必這麼在意的……
「四處奔波了大半天，凝翠姑娘也累了吧？我這就讓人替你們安排住處……」
差不多該到了吧？
我回過頭，往廟前的另一條路上看去，只有路燈些微的黃光照明裡，小黑那身跟平常一樣黑壓壓的身影，實在有點難以辨識。
「唔……」
看著小黑走到我身旁，煥梨不太自在的屏息，並試著將凝翠護在身後；凝翠也直接露出一臉明顯的畏怯，一雙蒼白的手指也在此時緊緊的攥住煥梨的衣袖。
啊啊……還真是令人懷念的反應……我都快忘了，小黑的氣勢真的就是這麼嚇人，想當初我剛上任的時候，也是成天給他那副嚴峻凜冽的表情嚇得一身冷汗。
「……無須警戒，煥梨將軍。這一位是原本就居住在此地的資深地基主，目前作為我的僕人、替我效力，名叫……叫做袁隋。」差點直接在客人面前叫出小黑二字，幸好及時改了口。
「這位是七忌湖龍宮的青衫將軍．煥梨，我向七忌湖的龍王珞芳借了他來，現在暫時作為我的手下，聽我命令行事。」
隨著我的介紹，小黑雖然客客氣氣的朝著煥梨點頭，但似乎還是只有嚇到他們的份。
「……這位是……雪江龍宮之宮女凝翠……因為一些原因，提前過來我這作客。好好招呼，別怠慢人家了。」
「……」小黑不太自然的瞥了我一眼。
我趕忙指示道：「時間不早，袁隋，你先帶他們去附近的空廟休息。其他事等白天再說。」
這年頭土地神的數量大副縮減，我一個土地神管理的區域，是從前的幾十倍有，但舊有制度下每座鄉里至少都有一間土地廟，所以那些不會有神進住的空廟，自然也都歸在我的管理下。借給客人暫居算是很普通的用途。
「凝翠姑娘是聰漣賜給你的妻妾，還需要特意暫居別處嗎？」小黑冷不防的回了句。
「……」偏偏我知道，小黑絕對就是故意這樣說、想要探我口風的……雖然就讓他探也不打緊，但煥梨一聽他這番話，就急忙狠瞪著我……
你瞪我幹嘛啊……？這次明明就是小黑哪壺不開提哪壺，有怨言就衝著他去啊！……好吧，我知道煥梨是不敢對這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小黑造次，才只能衝著我……嗯，現在已經變成一臉悲情了……
「……終究還未過門，分居並無不妥。而且凝翠姑娘與煥梨將軍熟識，同來我這作客、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就先讓他們同住，才好彼此有個照應。」
「……我明白了。」
小黑輕點了點頭，便指示煥梨和凝翠先隨他離開。
雖然他們看起來還是很怕小黑，比較像是不敢反抗才乖乖跟他走……算了，反正不用多久他們就會理解，小黑只是本身的氣勢強烈了點、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兇狠了點，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可怕……吧？
-待續-
啊…啊…寫不完啦…啊…啊…(喪屍化
創作內容
【地神域誌】新官上任……搭錯線？四回
【地神域誌】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