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外頭刺眼的陽光把碎石街道給照得游絲冉冉，好像要融化一般地發出了白光，就算是一開始還放不太下自尊心，跑去吧檯大吵大鬧的森夏，後來倒也還是很安分地只窩在菲莉絲的身旁糾纏著，而不再是想方設法地去找布克先生麻煩。只不過這對菲莉絲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就對了──雖然她也早就習慣了。
這不是已經都快入冬了嗎？怎麼太陽比夏天還要毒辣？
也許是在南方的關係。菲莉絲捉起了袖口，擦了擦從森夏嘴邊流出來帶有一點酒味的口水。菲莉絲她拉好了垂落的兜帽，回頭繼續抱著手中那兩品脫大的桑葚甜汁，像是反芻一樣地讓自然的甜味反覆在舌間流動，直到味覺都被甜味給麻痺。
歐克利先生說，他們在等的那些人是些總是「掉時鐘」的人。掉時鐘？是指常常弄丟時間的雙關語嗎？還是是指時間多到常常從口袋弄丟的人呢？雖然從歐克利先生提到的其他線索，大概可以猜想得到會是護衛之類，拿著武器的人，但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人？菲莉絲還是很好奇。
槍聲，煙硝味。
「怎麼？有這麼難喝啊？居然還把臉給皺成一團。」
菲莉絲慌張地摸了摸臉，說：「咦？唔？我──」
「好了別支支吾吾了，是在嫌棄我們糟蹋了魔女的恩惠嗎？真是的。」 布克一面碎碎念著，側眼看著趴在吧檯上，盡情流著口水張嘴打鼾的森夏，說：「該準備出發了，快把這丫頭給挖起來，否則我就把她綁在馬肚子上帶走！」
「哇啊啊！不可以啊！森夏會被吃掉的！」
森夏忽然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把菲莉絲跟擦著碗盤的酒保給嚇了一跳。用力過猛的森夏向後一倒，跌坐在地上哀號，菲莉絲立刻就上前去關心，不過布克先生倒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哼，原來醒著啊？」布克只丟下了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菲莉絲揉了揉被水果香氣給薰花了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門外已經擠滿了人，就算是熾辣的陽光也變得支離破碎，開始有了影子，不再是那一眼看去只覺得刺眼的熾白世界。
森夏倉皇起身，擦了擦嘴角，把剛滴著口水的下巴往菲莉絲的肩膀上一放，瞇起了眼睛朝著同樣的方向看了過去。
「哦啊？是武裝商團呢？」
「武裝商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過他們實在是不怎麼像是一個做生意的商團就是了，倒還比較像只是順便做點貿易的傭兵團。嗯呣呣。」森夏用菲莉絲的肩膀擦了擦口水，說：「不過小菲會沒有看過這群武裝猴子是很正常的，因為除了洛蘇比這樣的地方以外，有那個地方會放這麼多拿著武器的人進城啊？根本就瘋了！」
「咦？是這樣嗎？可是不是有警備兵在維持治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是一整支軍隊等級的麻煩？哼哼，小菲最好不要跟那些猴子靠太近，如果猴子們想要騷擾小菲的話，就儘管叫大塊頭把他們揍飛好了。」森夏認真的說著。
「呃……」
森夏瞇著眼睛，對著門外那些騷動的影子們投射著敵視的視線。她忽然噘起了嘴，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地說道：「不過還真虧小矮子能夠找來這批人……嘛，雖然肯定是借用了魔女名號的關係就是了。」
「什麼？」
「沒什麼。」森夏搖了搖頭，說：「但森夏絕對不是在稱讚那個小矮子喔，當然也不是貶『低』就是了──因為小矮子本來就是小矮子嘛！噗哈哈哈哈！」
菲莉絲擠出了生硬的微笑，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嘆氣。森夏吐了吐舌頭，忽然牽起了菲莉絲的手站了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菲莉絲有些措手不及地驚呼了一聲：「森夏姊姊？」
「嘿嘿，我們去打聲招呼吧？」
「咦？這樣不好吧？妳剛剛不是才說──」
「有什麼關係？小菲可是雇主耶？第一次見面，不去挫挫這群人的銳氣怎麼行呢？小心以後會被騎在頭上欺負的喔？」森夏煞有其事地說道：「放心吧！森夏可是小菲最強的後盾！森夏是魔女啊！走啦！至少見見面也好啊？」
啊啊！這樣亂來，等等又要挨布克先生的罵了吧？菲莉絲暗忖著，但只要是森夏姊姊想做的事情，她一次也沒有成功阻止過。
午後的烈陽熱烈地灑落在菲莉絲的額前，空氣中瀰漫的汗水臭味像是一道凝固的風一樣撲面而來，好像還混著西風帶來的沙。菲莉絲皺起了眉頭。
在沙蟲之歌的大門前站滿了一群披著汗水與灰塵的男人。他們一定是從南八區趕過來的，或至少有經過那裡，因為菲莉絲遠遠的就能聞到他們身上厚重的灰塵味道──或者該說，這群人就是一團被風捲起的塵埃。
森夏領著菲莉絲從容地在人群間穿梭著。菲莉絲匆匆地看了眼四周，所有蒙上了一層灰的旅人，好像都有一個談話的對象，或至少有個可以對著裡頭嘟噥的酒瓶，每個人都在充分地利用這短暫的歇腳時間，畢竟對於這些繁忙地在城市間往來的商人來說，雙腳能夠觸碰到大地的機會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森夏帶著菲莉絲走到了一輛馬車旁，布克先生正站在一口木箱上，抬頭和一個男人對話著。那個男人的身材雖然沒有歐克利那樣的魁梧，但卻也是精實壯碩，上臂裸露著，肌肉的線條就像他的下顎一樣的剛毅；那不是刻意鍛鍊出來的體態，而是由於身體沒有辦法儲存下太多的脂肪，所以每一條肌肉看起來就像是肉條那樣地乾柴，緊貼著皮膚。
「我們的人需要休息。」男人說。
「休息？我才不管什麼休息！你們已經遲到……」
「我們只說了今天會把你們給送到洛賽凡爾，可沒說是什麼時候。再說了，洛蘇比的布克父子會對塞莫達斯的情勢如此無知嗎？想你們也知道盜賊城發生了什麼事吧？哦，據說就是你們──」
男人一面說著，視線忽然一轉，瞪著偷偷摸摸地接近兩人的森夏；森夏好像觸電一般地跳了起來，連帶著菲莉絲的手也被擰得發疼。
「咿！啊！小菲沒事吧？喂！看什麼看？害森夏嚇了一跳！快跟小菲道歉！」
男人露出了一絲驚愕的神情，轉頭用目光詢問著布克，布克點了點頭，男人問道：「這位就是魔女？」
「呼呼，這個陰沉男也知道魔女的名號嗎？」
被森夏稱作陰沉男的男人，好像想要擺脫這樣的形象般擠出了微笑，不過他的臉型和疲憊的倦意反倒讓那抹微笑看起來有些猙獰。
「略有耳聞。」男人說。
「哦？看來是個挺識相的人喔？既然知道魔女的名號，那麼話就好講啦！呀哈！這把劍看起來挺帥的嘛？嗯？是不是啊先生？」
森夏一派老成地走了過去，拍了拍男人的胸口，男人包在斗篷底下的盔甲在森夏的手中發出了沉重的聲音，然而男人臉上的笑容，就在森夏輕浮地將手探往他腰際時瞬間被抹去──那是劍柄。一旁的布克瞬間刷白了臉。
完了！
雖然不知道森夏又闖了什麼禍，但一直以來負責善後的菲莉絲，身體卻沒有忘記該做什麼。菲莉絲趕緊伸出了手，把正輕浮地大笑，想要伸手去握男人劍柄的森夏給拉了開來；森夏一臉不解地回頭嚷嚷著，這時候男人臉上的陰影才終於散去。
「什麼啊？突然怎麼了？小菲？」
「嗯，唔，沒什麼，哈哈。」菲莉絲慌張地瞄了一眼男人餘氣未消的視線，一面乾笑著說：「我只──嗯，只是覺得我們該聽聽接下來的行程有什麼應該注意的地方，不是嗎？是這樣對吧？先生？對了，我叫做菲莉絲──」
男人搖了搖頭。
「我已經跟布克說過了，妳們問他就好，我還得去招募一些手下，就先告辭了。」
「咦？好的……」
男人只簡單地點了點頭，就按著劍柄扭頭走去，就像是不想再讓任何外人觸碰到它一樣地用身體保護著，同時菲莉絲聽到了一旁傳來了很大的喘息聲。一臉還在狀況外的森夏啾起了嘴唇，看著男人的背影碎碎念著：「什麼啊？還以為是個好人，真沒禮貌的傢伙。」
「喂！妳這傢伙是故意的吧？」剛嘆完氣的布克立刻破口大罵。
「怎麼這樣說話啊？小矮子？」森夏做出了驚訝的表情，轉頭看著布克說：「森夏可是小矮子的老闆喔？小矮子應該是用這種態度和雇主說話的嗎？森夏可以給你三秒鐘的時間懺悔，否則魔女就要──」
「我是說妳瘋了嗎？居然想去拔武裝商團護衛武士的劍？」布克忍不住大喊著：「妳剛才還活著真是走運！隨便去碰戰士的命根子，就算是女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噫！小矮子你說什麼啊？這裡有小孩子耶？怎麼可以開黃腔？還是這對小矮人種族來說是正常的？難怪會是這種劣根性，原來是從小養成的。嘖嘖。」
「我不是……小孩了。」
「算啦！我懶得理妳，我要寫封信給魔女，用特急件！以防妳要是那天真的出事我才能撇清責任！」布克咒罵了一聲說道：「真是的，早該叫歐克利看住妳這傢伙，他難道沒給妳灌酒嗎？」
「有啊，只是森夏酒量很──好喔。」
「……歐克利！」
在布克強硬的要求之下，歐克利才勉為其難地把哇哇亂叫的森夏給扛進了酒館裡頭，在一旁看守著她，這時候街道上才恢復了一點繁忙的寧靜。菲莉絲走向了布克。
「布、布克先生？」
「怎麼？」
由於森夏沒有跟在一旁的關係，所以布克的語調也柔緩了一些，但那一對銅鈴般的大眼卻還是瞪得菲莉絲後頸汗毛直豎，而他話語中的冷漠更是冰冷。菲莉絲嚥了口口水，開口問道：「他們剛才是說了『招募』嗎？意思是我們還不能出發？」
「怎麼？妳倒比我還著急了啊？」布克斜著眼說道。
「不、不是的，是──」
「是魔女的孩子對吧？」布克嘆了口氣，說：「唉，算了，我也懂，但如果要求安全的話，跟著武裝商團是最好不過的了，妳就忍忍吧。」
菲莉絲嚥了口口水，低頭往布克的身邊湊近了些。
「其實……我是擔心這些人……」
「什麼？擔心什麼？」布克粗魯地說著，習慣與粗人們共事的耐心，好像快被菲莉絲扭捏的含蓄給消磨殆盡。
菲莉絲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說：「我的意思是，這樣臨時到處找人……」
「不安全？可以相信嗎？你去和武裝商團的那些人說好了，不過也量妳沒這膽子。」
布克的嘴上雖然唸著，但眼睛卻一點也沒有往菲莉絲那邊飄的意思，只是將視線專注在長長的物資人力清單上，那些綿延無窮的細長字跡上頭。布克緩緩地說：「給妳一個忠告，之前有一個共和國的地方官員因為得罪了武裝商人──只因為他問了一個問題，就直接在塞莫達斯平原上被丟包了，到現在都還沒有他的消息，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問了什麼。不過，那種只是接受了酬庸職位的廢物死一死也好，有益階級流動，但妳應該不會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吧？妳知道我講的是誰。」
「……是。」菲莉絲說。
「所以──」布克把那張清單給捲進了手心，用來指著菲莉絲，「別讓它發生，不然我也會很困擾……放心，我一點也不在乎妳的小姊姊，我只是不想對魔女難交代而已。魔女雖然從來沒有生過氣，但可也從沒聽說她笑過，既然她能救這麼多人，真不曉得她發起飆來會有多少人遭殃？」
「魔女……」菲莉絲停下來想了一會，才繼續說道：「魔女，怎麼聽每個人說起她來，都像是個很神祕──甚至有點恐怖的人呢？」
「怎麼？妳也沒見過她啊？」
菲莉絲搖了搖頭，眼睛忍不住往酒館裡頭飄了一陣，嘀咕著說：「有見過，但我不曉得原來外頭的人們是這樣看……嗯，看『她』的……」
「嗯？是嗎？看來魔女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不，本來就是吧？對待自己的家人跟寵物，和對待外人本來就不會是同一個標準。」
菲莉絲的心頭揪了一下，但她知道「魔女」並不是這樣看待自己，自己奇怪的髮色和眼珠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從小就是金頭髮黑眼睛，只是「魔女」確實也從來沒有和她說過，她之所以會是這樣的原因──她為什麼會收養自己？既然其他人都知道了，那麼魔女一定也知道。
一定是怕自己難過吧？
菲莉絲愣了半晌，才點了點頭，心頭上的煩惱才多少淡去了些。布克揮了揮手，說：「知道的話，就進去好好看著魔女家的小鬼吧！歐克利八成也看不住她太久，他人太好了，他還是塞莫達斯人，我可不希望到時候第一次見到魔女，卻是要告訴她我們只能從那傢伙的肚子裡搶回一點叫做森夏的渣渣──」
「那傢伙？」
「啥？」布克問。
「就是……你們說的『那傢伙』。」菲莉絲被布克的眼睛瞪得倒抽了口氣，但還是抓緊了機會，開口問道：「森夏姊姊也是一直這樣稱呼『那傢伙』的──但那個『大傢伙』到底是什麼啊？」
布克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妳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就跟著妳的主人跑到塞莫達斯平原上蹓達？妳確定妳們真的不是想找死？我看要不是路途遙遠，妳們都會選擇走路了吧？」
「呃……」菲莉絲默默地吞下了嘲弄一樣的指責，但比起好奇心來說，這點委屈一點也不算什麼。菲莉絲眨了眨眼，說：「難道不行嗎？」
「居然還真的──」布克忍不住搖了搖頭，「連自己腳下踩著的土地下有什麼樣的恐怖也不知道，真虧妳有膽跟著來。不過妳也別無選擇吧？」
「所以說，那到底是……」
「是王。」
「王？」
「是啊──」布克漫不經心地說：「是塞莫達斯平原的王者啊。」
創作內容
旅人菲莉絲－芮恩森林的魔女8
GW2-二創-長篇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