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方舟⟫第十三章 三眼的泰勒

好不容易黑蝴蝶漸漸地從碎落滿地的玻璃窗飛出去，泰勒和諾亞看著牧師放開了修女，跌坐在地的人們從驚嚇中恢復意識。原本潔淨明亮的教堂，如今牆壁與地板都是黑蝴蝶的屍體，黑色如瓦片的殘落翅膀黏在四處。
「快走！」泰勒抓住諾亞的手，跳躍下舞台。
牧師回過神來，對著諾亞大吼：「諾亞，你休想和那個怪物走！我命令你回來！」
被拉著跑的諾亞，瞪大眼睛看著怒火中燒的父親，他本該停下來，聽他父親的話。然而他只是吃驚又無語的看著他，以及站在他身旁的修女，一言不發的跟著泰勒跑出了大門。

跑了一陣子，泰勒抓著諾亞的手冒著手汗，兩個人氣喘如牛的停了下來。
「該死……馬到底跑去哪了？」
「那個……泰勒……」諾亞以微弱的聲音說著：「我們可以回我家一趟嗎？」
泰勒盯著他看，重新綁上他的綠色頭巾遮住他的第三隻眼。「欸……那個……站在你爸爸旁邊的修女，不是你媽媽吧？」
諾亞的表情與剛才並無二致，他蒼白的臉色與空洞的表情就像是棵枯委又受寒的小樹，並且無聲的搖了搖頭。
泰勒拆開了一顆棒棒糖遞給他，他搖頭移開了他的手，於是泰勒只好自己吃了糖，將手掌交給諾亞。
諾亞牽起他的手，帶著他往家裡的方向跑去。

沒一會兒功夫他們就跑回了家裡，諾亞急忙的推開大門，一進屋就大喊：「媽媽！」
泰勒在後頭跟著進屋裡，看著諾亞往廚房跑去，然後又從後門跑去了戶外的菜園。沒多久，他在後頭的房間裡兜圈子，又跑上了二樓。「媽媽！」他又叫喊了一次。
泰勒看著他慌張的模樣，悠閒的站在原地，看著家中簡陋的擺設。
沒多久，諾亞一臉迷茫的表情從樓梯間下來。
「怎麼啦？」
「卡佩珊不見了。」諾亞愣愣地說著。
「會不會是出門買東西啦？」
泰勒這麼一說，諾亞走進卡佩珊的寢室，泰勒隨後跟了上去。寢室中，床具整齊的擺著，原本化妝台上的東西全都不見了，諾亞打開衣櫃，裡頭空空如也。
倆人恍然大悟，看著只剩下單露的衣架在裡頭搖晃的擺盪著。

諾亞破門而出，跑出了家門前的小徑。泰勒趕緊在後頭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諾亞！你冷靜一點！」
「我要把她找回來！」諾亞激烈扭動著，妄想脫離泰勒緊抓著他的手。
「找不回來了！她一定已經出城了！」
兩個孩子胡亂的扯在一起，泰勒越是緊抓著他，諾亞越是想掙脫。好不容易扯掉泰勒的手，他不經意的摔跤，跌坐在地上。
諾亞像是嚇傻的孩子，愣愣地坐在地上，如同霎時墬入真正的人間一般。
泰勒蹲坐在他旁邊，一句話也不說。
漸漸地，諾亞紅起了眼眶，眼淚伴隨著哭喊聲溢湧而出。「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會丟下我！」他跪坐在地上，任由砂土染髒他的褲子，禁不住的嚎啕大哭。
泰勒嘴角含著糖，長開雙臂將諾亞擁在懷裡。
諾亞顫抖的依偎著他，淒厲的哭著。
泰勒抬頭看向天空，不知何時雲霧聚集了起來，像是呼應著諾亞巨大的悲傷，一大片揮散不去的灰雲凝結，像是萬馬奔騰一般，從東方天際飛來。
他低下頭看著將頭埋在自己胸口的諾亞，撫摸著他白色的頭髮說道：「回家吧，大雨要來了。」

他們找回了馬，在細碎的雨轉變為滂沱大雨之前駕馬離去，在前往白皇后區之前，要穿越過樹林和蜿蜒小路，諾亞坐在後頭，抱著手持韁繩的泰勒的腰，一進入到綠蔭裡，諾亞吸著快要流淌下來的鼻涕，哭哭啼啼的說著：「我還沒有和克曼莎告別。」
「誰是克曼莎？」
「我的狐狸。」
「你會有機會和牠告別的。」
諾亞止不住眼淚，斷斷續續的哭腔。「泰勒你會覺得很難受嗎？我的爸爸叫你怪物。」
泰勒聳聳肩。「我早就習慣了，人們叫我怪物我樂此不疲。我的父母在我出生時也說我是怪物。」
諾亞抬起頭，水汪汪的盯著他的後腦杓。「真的嗎？」
「是啊，因為得不到家人的認同，我很小就翹家了，後來奧羅拉和皮諾爾邀請了我。我們三個人找到了蜜琳達，再接下來是你。」
諾亞聽著，蹭著鼻腔，眼眶溢滿著淚水。「遇到你們，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幸福的事。」
泰勒輕輕一笑，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紅色的糖果遞給他。諾亞擦乾眼淚，拿了糖果拆開它的包裝，放進嘴裡。
泰勒突然拆下額頭的布條，轉過頭來用奇怪表情看向諾亞。「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吃糖更幸福的事啦！」三顆眼睛看向不同方向，吐出舌頭的他說道。
諾亞忍不住呵呵大笑。
後方的層厚黑雲包覆了黑蝴蝶鎮，大雨在後方追趕，發出了雷電交加的巨響。泰勒驅動馬鞭，駿馬更加快速的往前邁進。
諾亞緊緊地抱著他，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半後，他們來到了粉鶴城，是許多大盤商與製衣場的城市。因為天空傾盆大雨的送禮，也為了讓馬兒短暫休息。他們躲在一座工廠的後門。兩個人頭上披著泰勒的短夾克，畏縮在一起取暖。
「奧羅拉他們會不會已經在找我們了？」
「應該是吧。」吃著糖的泰特輕鬆愜意的說。他望著洗刷水泥路的大雨，輕輕地哼著自己的歌。
「對了，諾亞。」泰勒開口問道：「卡佩珊是你媽媽嗎？」
「嗯……」諾亞皺下眉頭猶豫的說：「算是，也不算是。她不是生下我的人。」
「誰跟你說他不是生下你的人？」
「爸爸。」
泰勒點點頭，扭轉口中的棒棒糖，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麼了？泰勒，你看起來有話想跟我說。」
泰勒長嘆了口氣，抬頭看著降雨的天空說道：「諾亞，現在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諾亞也瞇起眼睛往上空瞧。「灰色。有點藍藍的、還有一點黑黑的。」
泰勒取下了布條，睜開又圓又大的綠色眼眸。「我的第三顆眼睛所看見的不是那樣。在我的眼裡，天空和建築物、人類和動物、昆蟲和植物全都是肉眼無法分辨的扭曲的顏色。顏色決定了萬物、也能解釋萬物。」泰勒展現出不同於平時的，異常認真的口吻。
諾亞露出苦惱的神情。「泰勒，我聽不懂。」
「我加入奧羅拉的家族行業之後，我主要工作就是分辨糖果。有一些只是一般的糖果、有些是好吃的糖果，還有一些是有毒的糖果，有毒的糖果又能在細分是什麼樣的成分。我所接觸到的顏色是肉眼無法看見的，也是凡人無法理解。但我向來以這個天賦分辯糖果，還可以分辨人。」
「可以分辨人……？」
「人跟糖果一樣。有一般的糖果、好吃的糖果還有有毒的糖果。透過顏色窺視這些糖果的成分，還能知道哪些糖果是同一個工廠的。」
諾亞的神情像是越聽越糊塗。
「我說的是性格以及血緣，諾亞。不同性格的人會有不同的顏色，如果是有血緣的兩個人的話，他們身上會有某一部分的顏色是一樣的。」
他微微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出了泰勒的暗示。「你的意思是……？」

「我在教堂親眼看見了，他不是你的爸爸，諾亞。他不是。」


✝ ✝ ✝


焦急的奧羅拉與蜜琳達在大宅裡，地下那間以紅牆粉飾，有火爐、水晶吊燈、單人沙發以及十分寬大的長桌的會議廳，是這群孩子最常講正經事以及談糖果生意的地方。長桌上用玻璃製的水晶碗放著不同種類的糖果。

蜜琳達安靜地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厚重的書。奧羅拉站著，氣憤的拍桌。「都什麼時候了！偏偏這麼重要的時刻！還不給我回來！」她氣的怒吼。
有個人在外頭敲門。
奧羅拉立刻嚥下了自己的怒氣。「請進。」
身穿西裝的，梳著油頭的男人走進來。他是奧羅拉的手下，所有替孩子們處理大人才能辦好的工作都交給這類打扮的男人來處理。
「小姐，白皇后和紅皇后區我們都搜遍了，沒有找到人。也去黑蝴蝶鎮找過了，沒有那兩位孩子的身影，倒是阿茲海先生的母親與父親都找不到人，教堂被搞得一團亂。」
「肯定是那兩個兔崽子搞的鬼，泰勒那小子到底和諾亞說了什麼……」奧羅拉沉重的皺眉頭碎唸著。「沒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的，小姐。」男人向奧羅拉鞠躬。轉身離去時，他打開大門，不料泰勒和諾亞正好一身濕的走進來，諾亞在後頭臭著一張臉。
一進到屋裡，諾亞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自己衝向了樓梯，往樓上跑去。
看見諾亞的反應，奧羅拉立刻用嚴肅的眼神瞪向泰勒。「你和諾亞說了什麼？」
一身濕的泰勒滴著水，正將結在一塊的頭髮往額頭上撥。「我和他說那個牧師不是他爸爸。」
奧羅拉質疑的歪向一邊的眉毛。「你只說了這個？」
「我只說了這個他就不相信，一直說我是騙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拉回家。」
「你們兩個到底去了哪裡？」
「粉鶴城。在那之前，諾亞自己說要跟我們走的，我才跟他說牧師的事，想讓他對自己的爸媽死心。」
「等等，諾亞說要跟著我們？」
「對，他要待在這。」泰勒擰擠出衣服上的水，他腳下的地板早已濕成一片水池。奧羅拉露出無法明喻的表情，似乎有很多的想法在她的腦子裡轉。
「你先去洗澡吧，諾亞交給我。」

外頭的景色早已入夜。蜜琳達獨自一個人待在會議廳，與剛才別無二樣的安靜翻著書。廳房的大門被推開，穿著一身黑影的人影，肩上拐著球棒走進來。
蜜琳達不需抬頭就知道那是皮諾爾。「傷好了？」她默默的問了一句。
「一點小傷而已，早就沒事了。」如今的皮諾爾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連最嚴重的右腿，被子彈打穿的那個地方，也早已看不出痕跡。他在會議廳內左右看著，走到蜜琳達面前，歪下腰，臉湊上前問：「大夥呢？」
蜜琳達闔上書，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她的眼神綻放著微弱的奇異色彩，與自己眼前的皮諾爾對視。「待會就來了。」

奧羅拉牽著諾亞的手走出男生們的寢室，一路帶著他來到有按摩浴缸的獨立浴室。雖然說女孩與男孩們的房間有各自可以洗澡的地方。但如果臨時想要多人享受熱水按摩池就會來到這裡。
奧羅拉打開拉門，赤裸身體的泰勒正泡在按摩浴缸裡。浴缸表層激烈的起泡，泡湯粉與玫瑰花瓣在裡頭滾湧，還有一碗色彩鮮艷的糖果就放在一旁，泰勒比任何人更會享受泡湯的樂趣。
他正拿將淌濕的毛巾披在肩上，轉過頭來，三顆眼睛注視著兩人。
諾亞身體還是濕的。翹著嘴唇、濕潤紅腫的眼眶與臉頰，兩眼目不轉睛的盯著泰勒。像是在鬧彆扭又像是在害羞。
奧羅拉輕輕摟著他，撫摸他的頭。「好了，沒事了，去和泰勒泡澡。」
諾亞悶不吭聲的走進浴池內，衣服都沒脫就一腳跨進按摩浴缸內，坐在泰勒的對面。「泰勒，是我錯了，對不起……」
泰勒沒有任何的表態，只是轉過頭對奧羅拉說：「妳怎麼做的？」
奧羅拉得意一笑。「女朋友的獨門秘方。」接著她以責備的眼神指向泰勒。「對了，你這個小子越來越大膽了，明知道有重要的會議要開，還跑來泡澡。」
「有什麼關係，你們最後打算怎麼做在告訴我就好了。」
「哼，真拿你沒辦法。」奧羅拉賭氣地說，雙手交叉在胸前。
泰勒回過頭，看向諾亞。「你知道泡湯要脫衣服嗎？」
「我知道，但是……」諾亞意有所指的看向奧羅拉。
她瞬間明白他的心意。「好、好，我知道了，我走。」奧羅拉轉身，反手關上門。在她越走越遠之前，依稀能夠聽見泰勒在裡頭與諾亞的對話。
「既然你決心要離開黑蝴蝶鎮了，就應該要買套新衣服，你的衣服都又舊又難看。」
「我知道……」諾亞說：「但其實我還沒打算真的離開，我得找時間再回去一次，走的太匆忙了，我的相機和口琴都沒拿。何況，我一定要跟克曼莎告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