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Medal of Alpaca
The Beginning
謹獻給 冒險者養成班
－ BGM －
Gustavo Santaolalla
每一名優秀、勇敢、不輕言放棄的畢業生，都有一枚獎章。
獎章閃爍金屬的光澤，別起來是紙的重量。獎章上，戴帽的艾爾帕卡精神抖擻地直視它的主人，兩道同樣閃耀的橄欖枝向上延伸，在頂端分岔，像極了勝利的手勢，述說著一個時期的輝煌與往後的平和。
這麼樣一枚獎章，現在安靜地躺在我手裡。我低頭凝望它，微微翻轉手掌，看它反射窗外驕陽的光亮。獎章在我的腦海裡帶回來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容，而我享受被他們包圍的感覺。
我回想學院那迷人的廊道與圖書館，大家在訓練場中揮灑掉的汗水與力氣，在星夜裡的天台許下對未來的願望和期許。
那些願望，如今都實現了嗎？
哪怕我們再成功、再有名氣、賺再多的錢，哪怕我們雙腳實實在在地再次踏上學院的人行步磚，也回不到那與同學勾肩大笑，為老師們的際遇難過落淚的每一刻。若說未來是我們即將得到的，過去就是我們永遠失去的吧。
獎章閃爍過往輝煌的光芒，握起來是失落的重量。
我握著自己的獎章，在桌邊沉默。
直到有一隻手從背後放在我肩頭。
「亞米露，妳這個徽章好可愛。」
我一怔，聽出這是多瑪老師的聲音。我好久沒見到老師，她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在眼睛反應過來要轉頭看身後之人前，我先聽見自己開口：「啊……多瑪老師？是妳？」
「不然是誰呢？嘻，亞米露，妳坐在這裡發很久的呆哦，跟迪蘭簡直一個樣，怪不得妳在他課上分數特別高，真是物以類聚啊。」
這番話讓我雙頰發熱。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太過想念學院的老師們而出現幻聽，並且為自己居然會因為幻想而臉紅而更加地臉紅，可回過身後，我真的見到老師清澈的澄色雙瞳，以及她有活力的微笑。那纖細但有力的手搭在我肩上，正如當初克洛托飼育課程成果優異，老師嘉勉我時一樣。
沒錯，多瑪．席烏巴老師最終並沒有死去，她還在，所以當然隨時有可能來到我兼職的冒險者公會洽公。想到這點，我放下心來。
「多瑪老師，我們好久不見了。妳……這段時間過的好嗎？」我問。
「好久不見？哈，亞米露，妳不是今早才來牧場裡記錄小艾爾帕卡的習性嗎？發呆發到迷糊囉。」
多瑪老師伸指一戳我鼻尖，就像感情和睦女生朋友之間的互動。但是，我顧不得害羞了，只能皺起眉頭。今天早上？去牧場裡？不，這不大對，早上我明明就在Euforia Bakery的果茶花園忙著研發八月號型錄的新產品，午後更是直接來公會更新曙葉的任務資料，從來沒去什麼牧場啊。記錄習性又是什麼意思？
我的……記性有這麼糟糕嗎？
「妳看起來好像難以接受，亞米露。」多瑪老師繞至我身前，笑道：「要不是妳有偶爾突然沉思、排除一切雜念的奇妙習慣，我真該為妳擔憂呢。哈。」
「呃唔。」
「不逗妳了。」老師輕緩但有力地挑開我因為困惑而稍微握緊的手指，觸碰我的獎章：「它真可愛，這是妳做的嗎？很精緻的作工呢，亞米露，妳跟艾爾帕卡們的感情已經這麼好了呀，還為他們做出可愛的徽章，能借我看看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點頭，腦海中一片混亂。它不正是在畢業典禮中，老師妳親手為我別上的畢業獎章嗎？怎地好像一副沒看過它的樣子？老師，我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忍不住抬頭張望四周。
我發現自己位在一處天花板相當高挑的場所，遠超過冒險者公會二樓交誼廳的高度。陽光仍舊自窗外灑進，但它最終所照耀的並不是交誼廳成排的沙發椅，而是一座又一座大書櫃。書櫃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上頭各色書籍分類整齊，些許身穿褲裝和裙裝制服的男女在書櫃間穿梭，他們腋下夾著紙張和資料袋，低聲談論。室內空氣清新、乾爽，很適合安靜閱讀，偶有幾聲咳嗽傳來，除此之外，就是翻過紙張的聲音，以及停在窗外屋簷邊麻雀的嘰啾細鳴。
這是一間圖書館。
艾爾帕卡學院……的圖書館。
隔壁的隔壁桌那兩個女生，越看越眼熟，啊，是椿逆瞳和洛瑿璟同學，似乎正在讀書。她們都有一副東方人較扁平的乾淨臉孔，開學初期彼此就好上了，自從在克洛托飼育課程中互相照顧對方的幼獸以來，她們就保持這種交換筆記的習慣。
而奔跑經過窗外，那兩名比我還矮一些的同學，不是流夢和帶著小喵喵的翠鳥嗎？翠鳥好像正在追流夢，他是不是又做了什麼讓她尷尬的事情？我與他們和多魯克教授一同在變異的溫室裡奮戰過，而他們又曾都是聖露卡孤兒院的院童，曾經一起生活，兩人偶爾會打打鬧鬧，也沒什麼好奇怪。
反而，奇怪的人，是我。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我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來的。
「謝謝妳，亞米露，妳給了我靈感。」身邊的多瑪老師終於看完獎章，並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回我手中。她似乎很滿意。
「學生們的畢業獎章，我打算參考妳的設計。」臨走前，她說。
艾爾帕卡學院，有光影迷人的走廊，有揮灑力氣的訓練場，有星空耀眼的天台，而我緊握獎章，身穿制服襯衫與短裙，坐在她靜謐的圖書館裡頭，心臟如重鼓般跳動不止。
過去，真的是我永遠失去的東西嗎？
我離開圖書館，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行走。
我經過訓練場邊的花圃，繞行溫室整整兩圈。我走到牧場的柵欄邊看看吃草的艾爾帕卡，然後來到教學樓北側的廊道，在長椅上稍作休息。
一路上，若有其他同學向我打招呼，我就抬手，微笑以對，並且拼命的回想，自己在過去那個時候，應該是什麼樣子。可我毫無頭緒，而且越想越頭痛，怎麼也記不起來哪一天怎麼樣，心裡亂成一團。我只能機械式的回應經過身邊的人們，向熟識的人笑笑，向不熟的人點頭。
這不是真的，我如此說服自己。我站起身走到空曠處，揮轉手臂，製造出一顆好大──比我還要大的發光火球，期望高強度且持續的魔力消耗可以讓我醒來。然而，這沒有用，反倒還嚇了旁邊經過的女同學。她用不確定的語氣呼喚我的名字，她是米妲蕾杜莎．修倫蒂姆。
「亞、亞米露同學，小心，別燒到花。」米莎伸手指指人行步磚邊上的小植物。我「啊」輕輕驚呼，快速解除火焰魔法。水系的她大可以撲滅我的火，但我知道她不會輕易做那麼冒犯的事，我們……是同一組的好同學。
「謝謝……嗯，抱歉。」我欠身，用這個空檔觀察她。米莎的白色制服很整潔，但是短裙下的大腿上有一道尚未恢復的傷痕，那是與巴謬爾教授的多目怪戰鬥留下的。我回想起米莎在戰鬥中似乎特別容易受傷，在車輪戰雅克．藍爾德老師時也不例外，然而現在她的腰並沒有纏繃帶。
雖然用同學身上的傷來估算時間實在是對不起她，不過時間很重要，起碼我知道今天……或者說「現在」是哪一天。前提是沒有不該出現的人事物出現。
「亞米露同學，妳沒事吧？妳的臉色好白，早上上課時妳不是這個樣子的。」她上前一步關心道。我搖搖頭。
「不要緊，只是在極限魔力測試而已，巴謬爾教授的課題。」其實根本沒有過這種課題。
聽到巴謬爾教授的名字，米莎眼角一垂，表情像是在說「啊，又是那個可怕的老師」。
「妳呢？妳接下來是什麼課？」我問。
「空堂。我跟布依絲同學約在主樓的食堂，她有一堆無論吃多少體重都不會增加的馬卡龍，還大方的要跟我們分享，啊，那真是太美妙了，她是好人……亞米露會去嗎？」
我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有事。米莎於是聳聳肩：「嗯。那麼，如果妳有碰到傑卡的話，請代我，嗯……跟他說聲對不起。」
「亞茵會的。」
目送她離開，我不禁苦笑。這一對也真是的，平時吵吵鬧鬧，有真心話自己卻難以啟齒，她和傑卡似乎是在蜂神事件開始之後，才真正培養出緊密的革命情感吧？我吹出一口氣，慢慢想起「昨天」傑卡想要幫米莎化妝遮掉那些傷痕，卻勾起後者認為自己實力怎麼也不如人、老是受傷的自卑感，因而鬧得不愉快。
「所以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日……」我低語，這才想到可以查看手機上的日期，「……新南方曆2015年。畢維斯助教……的忌日。」
米莎對我別在胸前的獎章沒任何反應。
我應該慶幸……嗎？
根據今天的課表，接下來也是節空堂時間，我有一個小時自習。在那之後，我理應要去藍爾德教授的教室參加魔藥學第三次成果驗收，但是方才經過的布告欄──以及我的記憶──宣布改課通知。由於甘納許院長因事外出，藍爾德教授必須代行他缺席而空出的所有工作，因此原定課程由助教主持，內容也變成複習。
當然，我打從心底知道雅克其實在做什麼。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好幾天，足不出戶。他正在寫信，準備寄給在校的四位老師，命令他們不准出席後天早上的朝會。寫完信後，他就要開始建造「漆影王葬」結界。
即將收到命令的四位老師中，其中有一位會無視命令，我知道那位老師是誰。推開教學樓的門，放慢步伐，伸手拂過走廊邊窗的玻璃，呆望中庭訓練場。那些揮灑汗水的同學，他們單純，抱持著對未來的期許，他們什麼也不懂。
真羨慕。
我看見唯姊姊。她在揮舞她的劍，頭上的護目鏡反照陽光，身體隨武器劃開風的颼颼聲左撲、右進，敏捷而強烈地存在著。她踏出堅實的弓步，雙手下砍，壓制想像中的敵人，下一刻鋒刃迴轉，收劍回鞘內，恢復挺直的站姿後，行禮。
她身後的牆邊站著菲娜同學。當一切結束，菲娜同學將會撿到……唯姊姊遺留的護目鏡，並帶它來探望我。她應該只是在等她自我訓練完畢，然後一起去食堂找布依絲喝下午茶。我輕輕嘆氣，為唯姊姊的命運感到難過，哪怕她其實是複製體。對我而言，那位可能不在米德加爾特的本尊，終究無法取代現在眼前之人。她是獨一無二的。
最後，我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們。
我明白任何事，我知道全部，甚至超過現在的甘納許院長。我……不是沒想過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以及自己該如何應對，可是，心中一直有一部份強烈地拒絕思考它。
如果這是夢，那為什麼它可以如此鉅細靡遺的重複我經歷的一切？
如果是我在穿越，那麼我該不該現在、立刻、馬上把未來寫成八卦新聞稿，用最強的黏膠把它往布告欄上貼，並叫林慎行去廣播室用他的大嗓門吼的全校皆知，然後再轟開藍爾德教授辦公室的門，當面直接──而且要咬牙切齒地──告訴他背叛者的名字？
有誰會相信我？
神通廣大的貝吉姆斯．積分同學會嗎？呵，他或許會，可是，我完全不確定他聽了後將採取何種行動。在這時間點，他還是鄙視我的，儘管事後證明他品行高尚，只是個性難搞些，可我並不希望任何我沒經歷過的事態發展，迫使我無法繼續不討厭他。積分同學將成為傑卡和修加特他們的領袖，甚至將救下前者一命，我……不想擅自改變別人的未來。
我做不到。
不足兩小時前，我在冒險者公會偶然地拿出畢業獎章，憶起艾爾帕卡的點點滴滴。然而現在，我居然背負起全校同學們與老師們共同的命運。
這是啥展開啊……？
（接續｜後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