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伊蓮諾亞》
『……夜安，我的涅菲利們……』房間中央的天花板上，一個黑色盒子中傳出低沉充滿磁性的女性聲音，『很高興能在這裡看到你們，孩子們……』
「「「夜安，母親。」」」貴族們安靜下來，齊聲低語。
『很好、很好……』黑色的盒子說，『蕾吉娜，妳依然耀眼動人；安杰羅，你過得很快樂吧？』
「謝謝您，母親。」
「是的，母親，感謝您賜予我們豐饒的土地與食物。」
『古斯塔夫，聽說你這次跟羅伊賭輸了？』
「哈、哈、哈、哈！母親，下次我可不會讓羅伊這麼好過的！」
每位貴族都與聲音簡短的寒暄對話，然後，那個女聲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羅伊，許久不見了。』
幽暗的房內，羅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馬上回應『母親』的招呼，而是像石雕一樣慵懶地坐在椅子中，好半晌才吐出有些冷淡的聲音：「許久不見了，母親。」
『過得好嗎？羅伊。』
「……還過得去，母親。」
『很好。』女聲說，『你很久不曾來過了……領地上沒事吧？』
「日子過得無聊，一時忘了時間。」
六角桌上的某個角落，傳來不屑的冷哼聲。
『羅伊，我希望你能多來。』女聲說，『要是我們不團結，會有很多麻煩的。』
「知道了。」
房間又陷入短暫的沉默，每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垂著頭，目不斜視，等待頭頂上的黑色盒子繼續發言。
不一會兒，女聲果然又說話了。
『這次你們來，我很高興有兩人帶著我要的東西……』祂說，『安杰羅、蕾吉娜，非常謝謝你們的貢獻……』
「效忠您是我們的義務，母親。」蕾吉娜溫馴的說。
「只是小事，母親。」安杰羅看著自己盤中漸漸冷掉的珍饈，忍著口水附和。
女聲滿意的呵呵低笑，接著聲音變得更低了些，點名另外兩位貴族。
『古斯塔夫、羅伊，你們呢？遇到困難了嗎？』
那聲音聽起來有幾成責難的味道，但羅伊並不為所動。
「我已找到適當的容器了，」羅伊說，「為了提高成功率，我正在等她適應。」
「母親，」古斯塔夫挺起胸膛，「為什麼不直接拿奴隸來轉化呢？那樣事情會簡單許──」
「你是白癡嗎？」蕾吉娜鄙夷地看著古斯塔夫，「真不愧是肌大無腦的雄性……母親要的是自然產出的孩子、與我們有血緣的天然容器，那種人工的半調子，誰要──」
『蕾吉娜。』盒子打斷蕾吉娜的發言，『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深深愛著的。』
只要是神的孩子，無論出身，神都深深愛著。
蕾吉娜發覺自己失言，連忙垂頭低語：
「是，母親，我很抱歉。」說完，她忍不住朝旁偷瞄了一眼。
只見羅伊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的空位子，看不出一絲情緒，對房間裡方才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
『……好吧，總之，你們交予我的東西，我會測試看看是否合用。』女聲嘆氣說，『古斯塔夫，請儘量別做出我交代以外的事情，這是我對你們最大的寬容，可以嗎？』
「……很抱歉我的自作主張，母親。」古斯塔夫挺直腰桿，中氣十足地說。
『羅伊，我能期待下次見到你時，你並非空手而來嗎？』
「如果我的容器沒有失敗的話，」羅伊說，「我會帶著您要的東西來的。」
『很好，我拭目以待。』女聲說完，又頓了會兒，話鋒一轉，『最近，西瑞爾那兒的人類似乎不太安分……』
「母親，」蕾吉娜抬頭看向盒子，「請交給我！我可以處理的！」
『噢，蕾吉娜，我當然相信妳可以處理。』女聲充滿慈愛的說，『妳的能力可是數一數二的……但我不想妳受傷，妳知道，失去控制的人類總是最可怕的，我們要非常小心。』
「母親，我已經在邊界地帶佈下大量地雷，他們無法輕易跨越的。」
『我知道，火藥庫有紀錄。』聲音說，『唉，自從萊恩死後……』
神兀自陷入沉思，房間內，連驕縱的蕾吉娜都不敢隨便哼聲。
良久，古斯塔夫率先打破沉默。
「母親，如果您同意的話」他眼神堅毅的看著黑色的盒子說，「我願意帶軍掃蕩整個西瑞爾！讓那群卑劣的螻蟻從這塊大陸上消失！」
「母親！請務必把這個機會留給我！」蕾吉娜驚叫，「請讓我替我丈夫報仇！」
『蕾吉娜……』
「您之前一直不允許我，結果萊恩死了，我的赫賽也死了……」蕾吉娜情緒激動地說，「現在，那群不受管控的人類越來越囂張，請一定要讓我好好報這個血仇！我要──」
羅伊輕咳了一聲，打斷她慷慨激昂的發言。
「蕾吉娜，妳這是把自己丈夫的意外，怪罪到母親身上嗎？」他輕聲問，聲音冰冷至極。
蕾吉娜一驚，這才看見所有人都用有些陰沉的表情盯著她看，連安杰羅都緊蹙著眉。
「我沒有！」她低叫，轉頭求救地看向天花板的那個黑色盒子，「母親！我絕對不可能認為那是您害的！羅伊誣陷我！」說完，她哽咽一聲，將手輕輕搭在自己身旁的空椅把手上，再忍不住情緒的低低抽泣起來。
『蕾吉娜，別哭了。』聲音說，『我知道妳是我最乖巧的涅菲利……羅伊只是鬧妳的，別跟他較真。』
「我可不是為了挑撥離間才開這個口的。」羅伊冷笑。
「羅伊！」古斯塔夫嚴肅喝止他，「夠了。」
『好了，都停下。』聲音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後，才緩口說，『蕾吉娜……若我將這個任務交給妳，妳會保重自己嗎？』
傷心的貴婦抬起頭來，梨花帶淚的樣子更顯楚楚動人。
「會的，我會小心的。」
『很好。』聲音說，『那麼，請妳把西瑞爾地區的人類斬除殆盡吧。』
「母親！」古斯塔夫瞪大眼，「蕾吉娜的兵力──」
『西瑞爾就在哥維納的旁邊，古斯塔夫，我不希望你帶著戰奴橫跨太多地方，那會讓他們有機會逃走。』祂說，『人類是好奇又愚蠢的生物，你得好好看住他們，以免他們自取滅亡……若蕾吉娜需要支援，就請安杰羅和羅伊幫忙吧。』
「我不會讓他們插手的，」蕾吉娜含淚恨恨的低語，「我要親手讓那群自以為是的畜生付出代價！」
※ ※ ※ ※
「起來！諾亞！快起來！！」
黑暗中，伊蓮突然被搖醒，她從床上驚坐起身，看見床邊站著的戈婓。
「戈婓？怎麼──？」
「計畫改變，沒時間了，羅伊今晚去議事地，明後天就會回來，妳得現在出發。」戈婓語氣鎮定，但動作明顯比平時著急，「快起來穿衣服，我已經替妳準備好行李。」
伊蓮跳下床，三兩下將披在床尾的衣袍褲子穿上，拿皮繩束緊，將腳塞進靴子裡，繫緊鞋帶，並揹上戈婓要她拿的厚重背包。他們沒有多說話，穿戴整齊後就馬上離開房間，穿過長廊、踩下階梯、越過大廳，推開厚重的大門──外頭安靜無聲，
「今明兩晚，直到後天凌晨，所有貴族都在議事地，」戈婓邊交代，邊將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兒牽過來，「妳現在馬上出發，往南沿著哥維納的海線走，除非必要絕對不要停下，貴族們結束聚會後，蕾吉娜是最晚回城的，她經過我們的時候，我會找機會拖住她。」
「往南？我不是要去貧瘠之地嗎？」
「妳趕不上在古斯塔夫回領地前離開哲曼邊界的。」戈婓搖搖頭，「我請人先在西瑞爾邊界等妳──妳的背包裡有信，交給他們看就可以了──妳跟他們會合後，他們會帶妳到貧瘠之地。」
「好，」伊蓮翻身騎上馬背，摸到馬鞍後頭有個東西卡著，「這是什麼？」她忍不住想把那東西挪開。
「別碰！」戈婓的低喊讓她嚇了一跳，「我的意思是，小心別碰壞了……是保護妳的東西……別打開、別丟掉，這東西跟我要妳帶的，兩個都要交給他們，知道嗎？」
「知道了。」她點點頭，「那，我母親呢？羅伊先生會抓她嗎？」
「我會盡力保護妳母親的安全。」戈婓看著她微笑，「乖女孩，快去吧！我只能給妳三天不會遇到貴族的保證──三天後，無論妳有沒有發現蕾吉娜回哥維納了，都要盡可能躲藏起來，慢慢往西瑞爾前進，知道嗎？」
「嗯。」伊蓮點點頭。
「記住，遇到它們，不要慌。」戈婓遞給她一把長劍，「它們的弱點在──」
「──後腦勺偏下面的地方。」伊蓮接過長劍，用繩子將之綁在自己腰際。
「聰明的女孩，妳絕對可以安全抵達的……啊，還有這個，」戈婓往她手裡塞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帶著它，別搞丟了。」
伊蓮定睛一看，眉頭皺緊。
「這是羅伊先生的披風。」
「是，這是他的沒錯。」戈婓點頭，「別這樣，妳好好帶著，以防萬一可以避掉不必要的麻煩。」
「……好。」伊蓮在他的眼前，乖乖將披風別上，「往南出城門，沿海線往東南走。」
「對，快去吧！我已經替妳打開海岸邊的城門了，小心那附近的地雷。」戈婓再三叮嚀，「城門半小時後關閉，妳要快。」
「嗯。」伊蓮抓起韁繩，咬牙，重重一甩，「叱！」
『咴咴咴！！』馬兒甩甩頭，揚蹄往城堡大門筆直衝去──長橋上，轟隆的馬蹄跺地聲震耳欲聾，一路從城堡到長橋的彼端，直到她身後的城堡消失在夜幕中，再也看不見一點燈火。
伊蓮騎著馬狂奔了好一會兒，在廣場上陡然轉了彎，朝自家的方向奔去。
『他講什麼妳就信什麼嗎？』
冷冽的風颳在臉上生疼，伊蓮緊緊貼在馬背上，驅策馬兒往前狂奔，腦子裡響起曉雯說的話。
『他對妳好，妳就照單全收了？』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的啊……戈婓始終不曾正面回答過她的問題。他人好，對她友善，可是天底下怎麼會有人，平白無故對另一人好？
除了曉雯，和母親。
除了母親啊……
心臟怦怦狂跳，她駕馬衝下小徑，遠遠的已瞧見自己的家──是暗的，沒有燈，母親不在家嗎？還是入睡了呢？她剩下不到半小時的時間！
「媽媽！」她顧不得深夜時分萬籟俱寂，跳下馬，推開前門，衝進房子裡大叫，「媽媽！快起來！是我！！」
她循著記憶衝到母親床旁，伸手就要抓毯子──沒有！毯子呢？！人呢？！她瞪著空無一物的床鋪，沒有浪費時間，旋身衝出屋外。
會去哪兒了？與母親要好的鄰居家嗎？那位太太？還是洛斯提來找她了？說她從軍營中消失──戰奴營裡要是出現逃奴，後果是很嚴重的！可是她沒有逃──她是被抓走了！會在哪裡？戈婓騙了她嗎？母親該不會──
「誰啊──」斜對面的屋子裡亮起一簇簇燈火，幾戶人家被方才的騷動驚醒，紛紛開門查看。
「我──我是諾亞！我是艾娜的兒子諾亞！」她嘶聲叫道，「艾娜在哪裡？我要找她──」
「諾亞？」
「是諾亞！」
「喂！是艾娜家的諾亞！」
「諾亞回來了！」
燈火往伊蓮的方向照來，伊蓮牽著馬靠近人群，卻在看見人群臉上的表情時愣住──沒有欣喜、沒有歡迎。
只有怨懟。
「好樣的，你還知道要回來！」
「我家兒子被你害慘了！你這個逃奴！！」
「喂！把他抓起來！丟到森林裡！！」
不祥的預感成真，伊蓮害怕的後退，身後的馬兒也不安的開始甩頭。
「把他抓起來！！」
「抓起來！」
「抓起來！！」
「丟到森林裡餵怪物！！」
伊蓮不得不跳上馬背，居高臨下的喊道：
「我沒有逃！我是被抓走的！」她忍著喉嚨傳來的劇烈疼痛，「我要找艾娜！我的母親！她在哪裡？！」
「哈！找？叫你去森林裡找！！」
「不負責任的母親才會生出逃奴！」
「通通該死！快點把她抓下來！！」
「別過來！！」伊蓮高聲叫道，抽出長劍，護住自己和馬兒。
精銳的劍刃在燈火照耀下閃著寒光，居民們嚇得連連後退，卻又不甘心放過她，雙方僵持在那兒，氣氛劍拔弩張，隨時可能爆發更可怕的衝突──就在那個當兒。
「借過！借過啊！」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伊蓮眼睛一亮，認出那聲音是洛斯提──等她看見軍中好友的那瞬間，一顆心卻沉了下去……
洛斯提滿面瘀青，原本俊朗的臉上，那高挺的鼻骨歪了，看得出來被毒打過一頓，他脖子、手臂也裹著包紮，紗布不乾淨還滲著血……
「洛斯提。」伊蓮重申，「我沒有逃，我被城主抓走了。」
洛斯提從人群中走出來，他身後牽著一個穿著斗篷的佝僂人影，看不出來是誰──他抬頭，定定地看向她。
「這段時間，你都在哪兒？」他問，聲音也是沙啞的。
「我在城堡裡，」伊蓮跳下馬，扯了扯羅伊的斗篷，來到洛斯提面前，「這是證據。」
「你過得倒好。」
「我沒──」
「你要母親，便拿去吧！」洛斯提使勁一拉，將牽著的人甩到伊蓮面前──
沒料到好友冷淡的態度，她來不及反應，只能張臂接住那人……斗篷的帽兜落下，是母親，一臉憔悴，輕輕喘著氣的母親。
「很多人因為你被處罰，諾亞。」洛斯提冷冷地說，「有些人沒有撐過處罰，死了。」
「我──你──」
「你救過我許多命，我欠你很多，」洛斯提打斷她，「所以我救你母親，我知道你會回來，回來接你的母親，你忍不住的，你跟她可是相依為命的，要好得不得了，你寧可犧牲我們這群同袍，也不會犧牲你母親的。」
伊蓮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不敢相信好友對她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妳走吧，」洛斯提狠狠地說，「從此以後，我跟你互不相欠，走吧！」
慌亂中，她翻身上馬，將孱弱的母親抱進懷裡──耳邊盡是民眾鼓譟、怒罵、詛咒、咆哮──直到一顆石頭，朝她們扔來。
「滾！」
「快滾！！」
「去死吧！！」
她險險閃過，卻沒閃過後頭更多石子，大顆、小顆、銳利的尖石、軟爛的泥巴……她用力甩韁繩，馬兒揚蹄驅散民眾，朝南面的城門狂奔而去。
『叩！』一顆石頭，狠狠砸在她額角上。
汩汩鮮血噴濺出來，她沒有抹去，抓著韁繩的雙手握得死緊。
遠離。
遠離這個從小生長到大的地方。
＋＋＋碎碎念時間＋＋＋
這才是極北伊原本要走的調子，
當初擔心太沉，
所以加了曉雯進來調和（？
禮拜三就要開始伊蓮之旅了（X）
敬請期待
LilyQuali
20170731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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