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方舟》第十二章 ─ 惡果

泰勒不停搖晃著諾亞，呼喊他的名字。只見諾亞皺著眉頭喃喃低語，怎樣都無法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快跑……快跑……我們要去秋季森林……』
別無他法，泰勒賞了他一巴掌。
“啪！”諾亞立刻睜開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彈起上半身，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泰勒，激動的抓住他的雙臂。「福爾摩斯先生！快跑！快點帶我們去找秋季王子！」
泰勒嘴裡含著棒棒糖，睜著圓大的眼睛盯著諾亞。「福爾摩斯先生？」
諾亞瞪著他，連連喘氣，放開了抓著他的手。「你……你是？」
泰勒兩眼分岔往不同方向看去，露出怪異的表情。「是我啊，福爾摩斯，呵呵……」
諾亞持續喘著，就像剛跑完百米，神智恍惚的移開眼神。他撫摸著自己似乎有些發熱的額頭說著：「不對，你不是福爾摩斯，你是泰勒……」
他移動自己的雙腿到床邊，打量了四周，自己在睡夢中回到了奧羅拉的豪宅家中，現在在男生房間的泰勒的床上。應該是奧羅拉趁他在醫院睡著時帶他回來的。諾亞將背靠在牆上，輕嘆了口氣，他摸著自己溫熱的額頭，似乎再回想著徹夜的夢以及思緒。
泰勒把玩著嘴裡的糖，彎腰看向諾亞。「你似乎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夢喔？」
諾亞無神的瞪著前方，輕聲說著：「第二次了。」他看向自己的手，搬動手指的數著：「時間兔、小紅、福爾摩斯，還有秋季王子和冬季公主，以及綁架冬季公主的壞皇后……他們是誰？」
泰勒在旁聽著，疑惑的歪著頭。
諾亞轉過頭去，盯著泰勒看。他們兩人互望著，諾亞念念有詞：「他……表面上是位英雄，實際上是個惡棍，他是黑暗世界的教主，是地底流氓……」
諾亞像是突然之間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他紅色的眼珠瞪著泰勒，抓住了他的肩膀問道：「皮諾爾呢？！」
「在醫院啊，奧羅拉在顧他。」
諾亞皺下眉頭，露出遲疑的眼神，他回想自己作夢以前發生在現實世界的狀況。血腥暴力的鏡頭再次承襲他的腦子，滿地的鮮血和屍體在他的回憶裡已經不值得恐懼，他只知道自己現在迫切的想要知道某些答案。
「現在幾點？」
泰勒看向掛在牆上的簡陋時鐘。「早上八點零四分。」
諾亞摸摸自己的腦袋。「我今天早上好像要去一個地方。」他靈光一閃，忽然間想起來昨晚的一切細節，大叫了一聲。「啊！教會！」
「教會？」
諾亞跪坐下來，雙手平貼床面，向動物般的府身對著泰勒。「現在趕回去黑蝴蝶鎮要多久時間？」
泰勒抓抓頭想著。「嗯……最快也要兩個小時才會到吧。」
「兩個小時？啊 ~ 教會九點半就開始了！我答應爸爸今天要去合唱班的！」諾亞苦惱的抓著頭皮。
泰勒歪嘴看他，從床頭上站起來，邪氣的笑著。「哈哈哈哈……走啊，福爾摩斯用魔法帶你回黑蝴蝶鎮。」
諾亞淘氣的噘嘴。「騙人！福爾摩斯最不相信的就是魔法！」
泰勒將一根手指頭放在唇前，綠色的眼精發散出神秘的光輝，他難得露出帥氣的微笑。「福爾摩斯的魔法都是有根據的。」
他們踏出房間門，諾亞自主的看向女生房間。「蜜琳達應該在家吧？」
「噓……別吵她，她早上才回房睡覺的。」他抓住諾亞的手，像是有什麼秘密一般。「跟我來！」
他們倆人像小偷一般悄悄開溜，獨留女生房間的那扇未關好的門向外推出了一條縫。沒多久，門被風向內吹開，此時的女生房間是空無一人。


✝  ✝  ✝


帕特和蜜琳達來到醫院的長廊，他們走進最裡面、最大間的病房。只見奧羅拉坐在床頭輕握著正蓋著呼吸罩休息的皮諾爾的手。聽見門房打開的聲音，奧羅拉轉過頭去，看見跟隨在帕特身邊的蜜琳達，露出了一絲吃驚的臉色。
「蜜琳達？」
帕特站出來，向奧羅拉鞠躬說道：「小姐，真的非常抱歉。我送諾亞少爺回去的時候，不慎被蜜琳達小姐看見，她要求陪同一起前往醫院。」
聽見帕特這麼說，奧羅拉皺下眉頭露出一絲不滿的表情，放開了輕握住皮諾爾的手。蜜琳達面無表情的坐到她的旁邊。「別責怪他了，妳也知道不管他開哪條路回來，我都一定會知道。」
奧羅拉輕輕地一笑。「也是啦，沒有人能逃過蜜雪兒的法眼。」他轉過頭向帕特說：「辛苦你了，帕特，去休息吧，你應該也累壞了吧。」
「感謝小姐的諒解，那麼先告退了。」帕特紳士的敬禮，轉身離開了病房。

房間內剩下他們三人之後，兩個女孩陷入了幾秒鐘的沉默，靜靜地看著閉著雙眼的皮諾爾微弱的呼吸、深沉的睡著。
蜜琳達由上往下打量他的傷。他的頭和身體都包上了厚重的繃帶，微量的血水從繃帶下透出來，右腿更是被打上石膏吊著。
「這次他成功了嗎？」蜜琳達打破沉默問著。
「嗯，不僅成功了，還有額外的大收穫，他找到了我們一直想找的女孩。」
蜜琳達轉頭看她。「那個女孩？」
「對，現在在隔壁病房裡，和別的受重傷的孩子們一起休養。」
蜜琳達淡淡地冷笑。「呵……有頑強生命力的幸運女孩。」
聽著蜜琳達這麼說，奧羅拉始終面無表情。她低著頭思索著，輕聲的問道：「諾亞……現在和泰勒在一起吧？」
「嗯，估計現在帶著他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吧。」
「去哪玩都可以，但是希望那笨蛋不要帶他回黑蝴蝶鎮去。」
「怎麼，妳在擔心什麼嗎？」
她沉思著，接著慎重的抬起頭和蜜琳達說道：「昨晚那件事情，就是發生在黑蝴蝶鎮上，諾亞那小子，在我趕過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也在那裡。萬一那場騷動被傳開，諾亞在那的事又被別人看見……」
「那也不至於不讓他回去吧，他終究要回家的。」
「不……」奧羅拉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不能讓他回去了。從我建議母親去他家買耶誕節的火雞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展開調查了，諾亞的能力還有他家的情況都已經被證實了。但是即使如此……我本來還是想讓他回家去，至少那時候被蒙在鼓裡的諾亞很安全，跟我們在一起反而會不幸，但是現在……」奧羅拉閉上眼睛，吞嚥口水，像是石頭卡在喉嚨裡難以開口。「只要他再回去黑蝴蝶鎮，就是飛蛾撲火。」

蜜琳達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苦惱的閉著雙眼，眉頭皺縮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碰觸她另一邊的肩膀，讓她的昏重的頭殼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奧羅拉緊繃的肩膀鬆軟了下來，沉沉地嘆氣。她們無聲地依偎著彼此，看著躺在床上沉睡的皮諾爾。
下午的晨光照耀著安詳的病房，她們安靜的等待著孩子們的好消息，希望會有護士打開病房，笑臉春風地和她們說：「孩子們沒事，他們都醒了，很快就可以出院。」
但是沒想到的是，靜靜地等待白日夢來臨時，真的有女護士衝了進來。她神色慌張，氣喘吁吁地說著：「奧羅拉小姐，孩子們出事了！」
奧羅拉愣愣地看著神色緊張的護士，都還沒開口問：『怎麼了？』護士就喘著氣說：「孩子們被關在漆黑的病房裡，他們在哭泣！病房的門不管怎麼試都打不開！」
奧羅拉和蜜琳達立刻趕了過去，幾位護士團團圍在門口，抵著肩軸吃力的撞門，漆黑看無一物的房間，一陣陣的孩子們的哭泣叫喊聲。兩個女孩冷靜地瞪視著眼前的狀況。
「別撞了！通通讓開！」奧羅拉命令道。
護士們都撤到了門旁，奧羅拉和蜜琳達互望了一眼。接著，蜜琳達忽然跪坐在地上，閉上了雙眼，身體搖搖擺擺的昏睡過去，一旁的護士抱住了她。房門內馬上傳出開鎖的聲音，門向內開出了一條小縫。奧羅拉毫不猶豫的衝進房內。

房內的燈光是暗的，但是窗戶卻是打開的，如寶石般漆黑靛藍的戶外燈照進病房內。奧羅拉吃驚的說不出話來，房內的孩子們都被人矇上眼睛，雙手被床單綁在身後，手臂上被插上巨大的針頭，針扎上的皮膚滲著血。
女孩們一邊懺抖，各個痛的悲泣。『不要！求求您放過我們！求求您！……』眼前什麼也看不到的女孩們以為自己再次被囚禁起來，以為她們還在那人口販子的黑暗地窖內，連男孩們也失去了理智，掙扎蠕動著身體，鬼吼鬼叫著，有些男孩不斷叫喊皮諾爾的名字。
所有的孩子，就像是陷入集體精神異常的狀態。

然而，只有一個床位是空的，奧羅拉一臉不敢置信的走上前查看。
那個黑色短髮的小女孩原本的床位現在空空如也，棉被凌亂的扭曲在床上。寫著姓名的牌子倒在一旁，陣陣的冷風從窗口襲來。
身邊的孩子們哀求哭喊著，湧上奧羅拉皮膚的疙瘩是種惡意的寒冷。


✝ ✝ ✝


白馬在城鎮邊緣奔騰，馬背上的孩子，一個狂傲的笑著、一個斷斷續續的驚聲尖叫。手揮舞著棍棒的藍衣警察在後頭叫喊，鳴笛聲的警車追逐洶湧。
馬背上的泰勒駕馬衝刺，健壯有力的馬腿撞飛了攤販的水果籃、跳躍過一個又一個消防栓，往車子擠不進的惡巷拐去。
「啊啊啊啊……泰勒你快停下來啊！」
「為什麼？魔法現在才要發威呢！」
「你騙人！什麼魔法！你只是騎馬亂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嗚嗶！」泰勒狂笑著，雀躍的發出怪聲。

警車的鳴笛聲再次靠近，諾亞忍下心中的恐懼緊抱住泰勒。他手持著韁繩，馬兒激烈的向前奔跑，從前方巷口灑進的強烈暮光像是平行宇宙的出口。閃亮的白光照耀馬兒身軀如浪的細毛，韁繩一鞭下，銀白色的毛皮更是隨著四腿肌肉的向上跳躍如浪花的甩動。他們飛出了惡巷出口，阻擋在外的警車在馬蹄下越過，群眾發出尖叫聲，警察嚇得臉色發白、兩眼出神。
四肢馬蹄“叩叩”的降落在地上，諾亞抓著泰勒的手緊捏著他的衣服而起了皺摺。輕鬆的操弄著韁繩的泰勒興致高昂的華麗轉身。他翠綠色的眼睛骨碌轉著，露出燦爛的微笑，他對著那些警察說：「我要毀了黑蝴蝶鎮！」
在場的人瞪大眼睛、驚愕無語。泰勒狂笑著，縱馬離去。

馬兒口吐白沫的奔向大街小巷。諾亞緊貼著泰勒的背，不敢置信的抬頭問道：「泰勒，你剛才說的……？」
轉過頭的泰勒的臉，像是扭曲的惡魔，他沒有答覆，只是猙獰的笑著。

陽光明媚的白色教堂，七彩的玻璃將外頭花圃的鮮花添加奇妙的色光。蝴蝶在上頭漫天飛舞著，小黃蝶、小白蝶、小粉蝶以及巨大的黑色蝴蝶。
一頭賣命急奔的白馬彎下長脖子用尖硬的頭顱撞開了刻有天使神像的木門，牠循著莊嚴的音樂與齊名的天籟合唱衝進教堂。聽眾無不嚇的發出叫喊聲，坐在最前排的穿著黑色長袍的牧師站了起來，神色驚慌的看著兩個孩子。
泰勒帥氣的駕馬跳躍上舞台。嘴角擠著微小白沫的駿馬在合唱班的階台前高舉前腳在空中亂揮同時發出尖銳的馬啼聲，驚恐的孩子們尖叫亂竄，四散的衝到台下。隨即，馬兒激烈的噴氣，眼珠冒充著血絲。沒多久便像是失控一般，啼叫著同時瘋狂的撻伐台階，在牠背上的泰勒也被馬兒突然的暴躁嚇了一跳。只見牠失去理智的破壞舞台，將地板踩踏成碎片。
合唱班的男孩與一些大人嚇的從教堂外跑出去。泰勒坐在馬兒背上試圖安撫它的情緒，卻不見任何效果。
諾亞從失控的馬背上下來，跑到馬兒的前面阻擋牠。接著在牠稍微冷靜一點之後湊上前，溫柔的捧著牠的臉頰。
牧師盛怒的大吼：「諾亞！這是怎麼回事？！」
「爸爸……」聽見牧師憤怒的吼聲，諾亞面容膽怯的看向他父親。
泰勒從馬背上跳下來，面無表情的站在諾亞身前，面對著所有瞪視著他們的眼睛，從容不迫的從口袋裡拿出棒棒糖，拆掉包裝紙往嘴裡塞。
「你這渾蛋小子是誰？！」牧師氣的臉色通紅，粗魯的指著泰勒的手指氣憤的顫抖，像是隨時要衝上台去，坐在牧師兩旁的修女們從未見過他如此反應。
泰勒吃含著棒棒糖，同時目不轉睛的看著牧師與他身邊的修女們。「我！」他開口大喊：「名字叫作：帕德斯‧泰勒，出生於紅皇后區，十歲！」語畢，他抓住覆蓋在他額頭上的綠色頭巾，將它扯了下來，第三顆眼睛在眾人的眼前睜開。
現場的大人們接二連三發出尖叫聲，牧師驚愕無語的瞪著泰勒。他毫無畏懼的迎向所有人的眼神，抓起諾亞的手，大喊道：「我是諾亞的朋友！今天是來告別的！」
被唐突地抓起手的諾亞，耳裡聽見他說：『告別。』兩個字，頓時瞪大了瞳孔，像是意識到了某件重大的事情。泰勒也注意到了，在他說完那句話，現場片刻鴉雀無聲時。他握在手心的諾亞的手指傳來陣陣的微弱電流，他在顫抖，雖然同樣是愣住的臉，眼神卻不一樣了。

被遷到一旁的白馬先是突然抬頭向空鳴叫，接著慌亂的跳下舞台，拋棄了牠的主人，一跑出大門便拐彎逃跑。緊接著在白馬消失的短短兩秒鐘內，眾人都聽見了那數量龐大的昆蟲拍打翅膀的聲音。
輕盈又密集的黑色翅膀如同黑色雲霧，也像是龐大的怪物。站在舞台上的諾亞和泰勒看見門外的牠們聚集的時候，驚訝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蝴蝶飛舞的時間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快。牠們像豹一般快速的衝進來，引起軒然大坡，從窗外灑進的太陽光被百萬隻黑蝶所遮蔽，看著承襲眼前的世界即將一片漆黑，泰勒遮住了諾亞的雙耳並緊緊抱住妄想保護他。
諾亞的意識無法跟上他電流四竄的身體，他只記得自己認為此刻真的是末日。在他被泰勒緊緊抱住之前，他敏感的肉體所記得的是群眾的尖叫聲、如雷的蟲襲，以及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抓住了一位蒙面的修女的手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
平常所見的無聲無息的蝴蝶、蝴蝶拍翅的聲音，像是核子爆炸般的可怕。緊貼著泰勒溫熱又帶點甜味的身體，他聽見他在哀嚎，於是諾亞也伸手遮住了他的雙耳。他無法閉上眼睛，在眼前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在黑暗中蠕動的是蝴蝶上下高速揮動的翅膀。原本由白天所支配的陽光，現在只能從無限重疊的黑色翅膀中閃閃爍爍的浮現。
即使遮住了耳朵也能聽見爆炸的聲音，還有人絕望的吶喊。雖然知道那是花粉，但清晰的空氣瞬間被甜膩的作嘔的氣息臣服。
第一次，教堂裡的人同時感覺自己十分貼近死亡，由蝴蝶纏繞的地獄的滋味。

惡果終有報應，死後下地獄；禱告得以寄託，信耶穌得永生。一直以來父親給自己的教義，似乎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