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必要留傅迎春一命!」聿珏語調和緩卻不容拒絕的道:「如果妳能做到,我就讓妳去,如何?」
白麗顰眉,「白麗不知為何殿下要留她?」傅迎春不僅是聿琤身邊最重要的智囊,更該是聿珏的心腹大患!不知多少陰毒的計謀皆出自此人之手,聿珏為何要留?
「無論是領兵或是謀略,迎春只是為主盡忠,我本就相當欣賞這位足智多謀的女狀元……若戰死沙場未免可惜了。」聿珏一手搭上她的肩,柔聲道:「如今妳手上握有絞盤弩,以行軍打仗言,肯定還是要勝過她一籌;能行嗎?」
白麗勉強壓下心中不滿,拱手道:「白麗斗膽,敢問殿下是否要將為太子盡忠的人馬全都招降過來?」前來投奔她的是人才,聿琤身邊的當然也都是一時之選,戰場上的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看來我若不說服妳,妳是不會願意答應的。」柳眉微挑,聿珏微微噘起唇來,「我之所以堅持找迎春過來,除了她曾在聿璋身邊待過一陣之外,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讓我明白將一個人擺錯了位置的可惜之處。」
白麗狐疑地眨了眨眼,聿珏攬著她的腰際往渭河的方向走,「聿璋大概沒跟妳說過,傅迎春乃是我朝的女狀元,但她第一份差事,卻是當了皇子的內務官……好比我的湘君做的位置。」一提到湘君,白麗就明白了。
「滿腹才學卻無法施展,對她而言不過是在白費光陰;恰似明珠藏在寶匣之中。」
白麗終於稍稍明白了,「您是要說,太子就是將傅迎春放在對的位置之人?」
聿珏頷首,「還有,妳不覺得迎春先前的處境跟咱們很像?」
「白麗並不這麼認為。」
「把妳放在深宅內院裡相夫教子,以及雖然受寵卻從未被認為堪當大任的我。」聿珏終於說出了最後的理由,「我這麼說不是在向妳討人情……只是待在聿璋身邊與在我身邊相比,何者才是妳一展長才的地方,妳應是再清楚不過。」
待在聿璋身邊的她……有如明珠藏於寶匣之中。
換言之,只要聿珏能把傅迎春放在適當的位置,傅迎春興許也能像對太子一樣對聿珏效忠。
白麗雖不甚認同,到底還是接受了聿珏的請託,「既然殿下都這麼說了……白麗只能盡力行事!」畢竟戰場上不講情面,並非她一心想留人就能留得成。
「嗯,生擒迎春的重責大任,就交給妳了!」
*
連月征戰下來,神武營二十萬大軍不是生擒就是遭殲,可說徹底在她們手中潰敗,不過,她們輝烈營儘管得勝,一路下來卻也折損了近三成兵力。
更糟的是,剩下這七成兵源還是分在三個地方的。
傅迎春手上僅存五萬餘人,沿著渭河一路西進,一如她所料,駐守在此處防止她回京救駕的,是聿珏親率的谷家軍。
先前沒能一舉射下聿璋雖然遺憾,但要是這回能擒下聿珏,那將是大功一件!
這樣美妙的念頭在她胸臆間一閃即逝,谷燁卿好容易才尋回聿珏,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輕易犯險,再說,皇甫聿珏身邊想必還有良將可用。
可她卻是無法猜出,此回前來迎擊她的,究竟會是何方神聖?
兩軍對陣在即,當她遙望著來犯的敵軍時,傅迎春立刻就感到事有蹊蹺。
敵軍莫不是忌憚她手中的絞盤弩,把戰列分得極開不說,步兵伍甚至要擺在弓兵伍之前,擺明寧願放棄先行挽弓射擊的戰法,務求盡力保全兵源。
「何人領軍?」傅迎春不禁發噱,擺出這等陣式的,若非熟知戰法變通的良將,就是全然不懂行軍打仗的蠢材!
跟在一旁的哨探竟是支支吾吾,「卑職只知雲暘公主特意將統領全軍之職交付給他人,至於那人的身分並不清楚。」
傅迎春很不滿意這答覆,「不清楚?」莫非聿珏連自家將士都瞞?這雲暘公主究竟葫蘆裡賣什麼藥?
遙望蒼茫天際,但見細雪紛飛,傅迎春深知敵兵數量還在她之上,既然對手擺出這樣莫名其妙的陣法,她何不賭她一賭?「傳令下去——」她彈指,眼中燃起志在必得的決心。
另一頭,坐鎮中軍的白麗在看見敵兵全都棄弓上馬之後,朱唇忍不住微微上揚。「把絞盤弩準備妥當,前軍將士見敵兵策馬衝鋒時隨即後撤,千萬不可迎戰!」
她淡淡吩咐,輕撫遮面的巾帕道:「傅迎春……我便要妳嘗嘗箭如雨下的滋味!」
戰鼓聲響,揮動總令旗的傅迎春仗著自梁寅那處撥得較多戰馬的優勢,隨即命將士策馬衝鋒!
迎春的做法並未有錯,敵兵相信她會利用手上最大的優勢,也就是絞盤弩的威力與射程來壓制對手,這才讓步兵伍排得這麼開。
戰列一開,遂讓騎兵伍有可乘之機;京城附近盡皆河水沖積而成的關中平原,騎兵不僅極具優勢,深具破壞力的衝擊更可能讓戰局瞬間倒向她們這一邊。
然而,對方那頭的步兵伍竟是急劇後撤!就像是作為誘餌般的吸引她們騎兵前進。「這是……」傅迎春領著中軍跟上的同時,下一秒,本只飄著細雪的灰白天際,陡然下起一陣又黑又密的雨來。
那是足以奪命的死亡之雨。
「這麼遠……」傅迎春驚呆了,只因此箭來源是掩藏在散得極開的步卒身後的騎兵伍!能射這麼遠的弩只有十石弩,但除非使用者天生神力,否則十石弩光憑一人是極難拉開的!
谷家軍焉有這麼多孔武有力的士卒可用?傅迎春腦海瞬間閃過千百個疑問,而策馬衝鋒的前軍騎兵損傷十有六七,第二波箭矢再度襲來,這次的射程已然要深入她所在的中軍主力!
對手的步兵伍此時亦帶著戰槍回頭反擊,她隨即改變策略,讓中軍搬出早已準備妥當的絞盤弩還擊。
然而第三波箭襲又至!兩邊箭攻互有死傷,但已遭箭襲三輪的己軍顯然居於下風。
「不可能……」對手就像完全掌握住她們布陣作戰的動向似的,而且弩箭的射程……簡直與她們不相上下!
她聽說了聿琤追擊褚千虹那時曾派上太子親衛,丟失了不少具絞盤弩,但僅區區數百具不可能支應一支營伍所用!除非……
除非對方也知道建造的方法!
傅迎春想到的第一人選是藺湘君,畢竟她長期待在皇帝身邊,又與雲暘公主甚為親厚,然則當時湘君在宮中的一舉一動皆有眼線窺探,她是何時將建造方法偷學了去?
身旁護衛她的其中一人肩窩中了一箭,兵甲破開的刺耳聲響讓她不禁為之心驚;絞盤弩是她所造,無論優缺她都了然於心。敵兵的三輪箭襲已是極限,她隨即變陣,中軍將士用命一一補上陣亡的前軍,自己也拔刀來鼓舞士氣。
然而對頭的戰陣又有變化,戰鼓聲響變得極具韻律,好似宮中舞樂的旋律般。
在殺喊與箭雨聲響的空檔間,一支滿身玄黑的兵馬如旋風般朝她奔來,前軍與步兵伍為它開道,那支兵馬就此深入輝烈營的中軍腹地,宛如一把最鋒利的匕首般,直插進敵陣的心臟!
而領軍為首者以白巾蒙面,銀鳶盔、素犀甲,手持大戟,身騎白馬,在玄黑的營伍裡格外顯眼,卻又彷彿與這灰白天際與雪色大地融為一體。
然所到之處,己軍將士不是身首異處,就是給她威猛無匹的鐵戟挑落馬背,此人不僅驍勇善戰,敢一身白衣的出現在兩軍對陣之間,更充分展現她膽識過人的傲氣!
「這人……莫非是白麗?」跟在她身邊的其中一人顫聲說出這個不可能出現的名字。
白麗!傅迎春深知不可輕觸其攖,「退兵、退兵!」她趕忙指揮陣腳大亂的兵馬後撤,然那白衣將領進軍的速度太快,不眨眼就已來到她跟前。
迎春幾乎抬眼就能望見對方臉面,儘管她以巾帕遮掩,眼眉與臉頰的細緻卻是騙不了人,應是女子無誤;褚千虹善使長槍、精通水戰,與使大戟的此將截然不同!
莫非真是白麗?傅迎春從未親眼目睹這深藏在聿璋身邊的小妾,對於她如何擅於帶兵、弓馬嫻熟自然僅止於耳聞。
對上聿璋,她之所以能輕易得勝,乃是神武營不知其絞盤弩的厲害,如今情勢互換,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傅迎春手上的籌碼對方早已知悉,反觀她甚至不知聿珏身邊還有白麗坐鎮,於是高下立判!
打打殺殺本不是她擅長,她彆扭的持刀上前,在對手輕蔑的冷哼下,沒兩回合,手上的刀隨即給她的鐵戟捲走,還在她手上留下一道口子!
她手背一陣吃痛,而敵將並未給她任何活路,而是俐落將她挑下馬背;跌在已結成冰的土地上幾乎要摔散她的骨頭,她掙扎尋找掩護,對手高舉著鐵戟,眼看就要朝她的脖頸重重落下——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對方竟收手了!
「傅迎春,降吧!」她睥睨著靠近,長戟尖端抵住她的心窩。
傅迎春口鼻皆滲出血絲,她露齒一笑,下一秒她猛然抓住鐵戟,把戟扎向自己的心口處……
*
長安堅厚的城垛上,守城的太子親衛正以絞盤弩射向攻來的谷家軍。
太子聿琤一身金烏銀袍的出現,大大激勵了守城士卒的士氣,接連擋下了幾波敵兵猛攻;除了梅穆與裴少懿鞠躬盡瘁外,她的現身亦功不可沒。
然就在守軍優勢看似穩固的情況下,一聲噩耗卻悄悄翻過巨大的城牆傳至聿琤耳中。
「迎春……敗了?」
身負傷勢的將士繞了遠路才穿過敵兵稀薄的北面來報;聿琤的帥劍鏗然掉落,一旁隨侍的太監連忙拾起,她雙手揪住那血汙戰袍,將他提至跟前。「怎麼敗的……本宮才聽聞她率兵馳援,為何會敗!」
「敵兵識破了咱們的戰術……」
不顧左右阻撓,她神情激動地再度逼問:「說、說清楚!」
那人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敵兵識破傅學士的戰術……她們也有……也有絞盤弩……」
她們也有?對聿琤而言,這不啻為一記沉重的打擊,她鬆開士卒的衣領,太監慌忙要來拭淨她的雙手,卻給她揮開,「等等!」她將人攔住,「迎春結果怎麼了!逃走了嗎?」
那士卒茫然搖頭,「小的不知;情況太過慌亂,顧著撤退都來不及……」
也就是生死未卜了?她凝肅著點點頭,吩咐其餘將士帶他下去醫治。
迎春敗了?才開打沒多久,她們這廂守勢依舊穩健,但城外馳援的兵馬已折損其一……她所倚賴的心腹更是凶多吉少。
「殿下?」顧懷安手握帥劍與巾帕;她心頭紛亂,就連擦手也顯得心不在焉。
一匹快馬自大街飛奔而至,她抬眼望之,是梅穆!
「聽說輝烈營的兵馬來助,結果如何?」
她難掩悲痛的搖搖頭,令亟欲聽聞捷報的他垮了下來,「迎春所領的兵馬敗了……不知是褚千虹還是聿珏;聽說她們也有絞盤弩!」
他雖訝異,但仍舊勉強打起精神,「殿下萬萬不可喪氣!還有梁大將軍呢!」
另一支由梁寅親率的輝烈營兵馬自南面繞到谷燁卿後方進攻,論才智,梁寅或不及傅迎春,但若指揮兵馬與戰技,他可遠在迎春之上。
聿琤亦知尚未到絕望之時,只是想到傅迎春因她領兵人手短缺而毛遂自薦,卻在這緊要關頭戰死沙場,她除了心疼之外,更有著幾分虧欠。「本宮能走到今天這地步,多虧有她瞻前顧後……她不該死的,不該死在這冰寒徹骨的沙場上!」
梅穆不忍見她悲傷,只得敞臂擁她入懷;聿琤痛恨自己的無力,卻只能無助落淚。
「如今少了傅學士,咱們的確情況緊急……」他低頭,啞著嗓道:「這樣吧!我身邊還有一點人……趁梁大將軍尚未進兵,殿下不妨試試此法,死馬當活馬醫!」
「你打算如何?」
他冷寒著臉,「擒賊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