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如楓,妳莫不是擔心我給湘君添麻煩?」聿珏不由瞇起眼來。
喬如楓俯首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傳達藺大人的意思,大人與您結識多年,對您知之甚詳,即便忠言逆耳,屬下還是得盡責提醒殿下,請殿下恕罪!」
這番話,倒真像湘君會勸的語調,她瞪了喬如楓一會兒,才放棄似的說道:「罷了!妳起來吧。」
「謝殿下!」
「湘君一定是明白妳剛正忠厚,才特地將妳派來我身邊……真是什麼都給她料中了!」她自嘲的笑了。
喬如楓抬眸,凝肅的嘴角間隱含笑意,「並非屬下自誇……不過藺大人確實就是這個意思。」
「說來,這是第二次了。」接獲喬如楓疑惑的眼神,她答道:「她總是把她身邊最得力、親厚的副手都派到我身邊來;我想起了當年出使,捨命救我的那個姑娘……她個頭雖小,可眼眉、神韻都與妳有幾分相似。」
「屬下知道;藺大人之前所倚重的苑中郎將。大人至今仍時常念起她來。」
「看樣子湘君把許多事都告訴妳了。」聿珏親自將她牽起。「好吧,妳就跟在我身邊,要是湘君又交待了妳什麼『忠言逆耳』的事兒,妳儘管說!我再把帳直接往她頭上記!」
喬如楓這下終於笑開。「那恐怕藺大人要說屬下造謠生事了!」
是夜,聿珏寫了封信箋,準備差人送往武威,娜仁其木格端著湯藥走入書房,見她寫得專心,便沒出聲。
「費醫官,把藥擱著就是,我會記得喝。」聿珏沒抬頭,振筆疾書的模樣在燈火照耀下,竟有幾分身為人主的威儀。她微微一笑,把藥放在矮几,踩著碎步靠近。
聿珏一時沒注意,直到娜仁其木格主動替她磨起墨來才發現不是費長風。「怎麼是妳?」她訝異的挑眉,還往門口處探望。
「我知會過喬校尉了!可別說她不夠盡責!」娜仁其木格掩嘴一笑,「我給妳拿過來?」
「嗯,多謝!」聿珏輕咳了兩聲,又問:「費醫官呢?怎不是她來送?」
「她說……她說大街上那姓王的藥舖子夥計很是俊俏,添補藥材之餘不忘去跟人家套交情!」她想到便覺好笑。
「哦!她是這麼說的……也不知道藥舖子歇息沒?」天色已經晚了。
「妳還替她擔心啊?」
「只要我身邊的每個人我都擔心。」聿珏望著還冒煙的藥汁,微抿一口,「費醫官年事已高,天都暗了還出門去,蘭州在燁卿駐軍之下雖然平靜,到底還是小心為上。」
「那老醫官如此愛俏,我倒是不擔心!」娜仁其木格半開玩笑半譴責的說。
聿珏挑眉,「看不慣?」
「是有點……她跟烏仁哈沁年紀差不多,要是烏仁哈沁像她那樣,焉能得到族人敬重?」念在費長風醫術高超,娜仁其木格才沒給她安上個「為老不尊」的稱號來。
聿珏忍俊不禁,「她是愛俏了點……可是人並不壞,而且,她其實說得遠比做得還強!妳別給她浮誇的外表給騙了。」
「騙了?」費長風分明就是行為不檢點的樣子呀!
「嗯。」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又是年紀足以當她祖母的長輩,聿珏並未多談,回頭把湯藥喝個涓滴不剩,「怎地比之前還苦?多下了黃蓮是不……」她皺眉掩唇,把空碗交給娜仁其木格。
「妳寫完了?」她往信箋處探頭。
「還沒。此回是催舅舅發兵,拜薛娘子投向我方之賜,讓大嫂發兵作為爹娘來此的代價,計畫有變;我得盡量交代詳細才行。」
「原來如此。」她似懂非懂,聿珏抿著清茶,一雙帶笑的眸子瞅著她,好似看出她的偽裝,「妳笑什麼?」
「沒事!沒事!」聿珏擺出投降的手勢,斂著裙落座;她提筆續寫,娜仁其木格收拾藥碗後替她磨墨,兩人暫時無話。
「對了,我忽然想到,」娜仁其木格擊著掌,「妳說妳以前跟大姊,還有妳的弟妹都好……這回妳大姊與妳三弟相爭,妳弟要是兵敗……下場會如何?」
之前聿珏已經與她把姊弟妹之間的情誼都詳細交代過,而如今太子與魏王相爭,態勢已逐漸分明。「除了人頭落地之外……大概沒有其他可能。」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聿珏沒漏瞧,淡淡的道:「反過來要是我三弟得勢,他對太子肯定也會這麼做的……先逼迫我父皇廢太子,再隨意落個罪名除去……」
「妳也會這麼做麼?」
聿珏登時收口,神情顯得孤絕淡漠;娜仁其木格咬著唇,明白自己問錯了話,而聿珏能給的答案也顯而易見。
「我其實也一直在想,除了剷除異己之外,是否仍有別的作法。」聿珏黑白分明的眼澄澈依舊;在發現她眼中並未失去慣見的仁厚,甚至帶著苦惱的時候,娜仁其木格著實鬆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卻聽聿珏又道:「只是就算我不做,恐怕湘君、燁卿他們也會替我下手的……在這節骨眼兒,思考如何仁慈的對待他們,是也對她們太殘忍了;我得想盡辦法先把這一仗贏下來再說,要是輸了,不但我活不成,湘君、燁卿,我的女兒……好多好多人都要受到牽連。」她繼續寫下,聲調輕快的道:「這大概不是妳想聽見的答案吧?」
「嗯……妳有妳的顧慮,畢竟做決定的人是妳;勝敗責任也全都扛在妳肩上。」娜仁其木格正打算替她添茶,碰巧她伸手取杯,兩人的手登時碰在一塊兒。
聿珏於是望見她仍缺一角的銀手鐲;她朱唇淺勾,提起茶壺來添。聿珏縮回手來,輕道:「妳這手環,不如找工匠來把它修好了吧?一直缺著也不是個辦法。」
娜仁其木格縮回手,給聿珏這一碰,竟是莫名感到心底悸動。「我……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畢竟這是它救過妳一回的證明。」
「可沒有人老是戴著一只壞掉的手環的。」聿珏相勸,但她打定主意左耳進、右耳出。
「妳不知道這東西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再說,湘君姑娘也還是帶著她爹送她的斷簪不是麼?」娜仁其木格靈機一動,直接搬出湘君來堵她,此招果然奏效!「不然這樣,只要妳得勝了,咱們再來把這手環給修妥,妳覺得如何?」
聿珏不禁啞然失笑,「這跟我得勝與否有何關聯?」
「就是個賭約嘍!妳與……」湘君姑娘都能賭了;娜仁其木格差一點脫口而出,隨即想到聿珏跟湘君乃是情人間的約,到口的話又縮了回去。
「妳怎地也跟我賭?況且這跟修補手環一點關係也沒有……妳臉紅了?」聿珏訝異的挑起眉來,「怎麼不說話?娜仁其木格?」
「反正就是個樂趣!哪,就這麼說定了!」她親暱的拍了拍聿珏肩頭,捧著藥碗轉身離去。
聿珏瞪大眼,眼巴巴瞧著她溜走,「什麼說定了?」她搖頭苦笑,決定先把手頭工作處理妥當再說。
*
就在褚千虹發兵不久,薛崇韜那頭也傳來捷報,谷仲良夫婦領著家丁、僕役自長安遷往蘭州,成功逃出聿琤的掌控。
而聿珏與任勳襄達成秘議,暗中調動兵馬聚集至蘭州;與之同時,聶琰與梁寅在洛南縣的爭奪,在傅迎春將造好的新一批絞盤弩送達之後,戰局很快就有了轉變;褚千虹領兵抵達還不及三日,輝烈營便在士氣大振以及有強勁武器的奧援下,一掃先前的僵持態勢;神武營只能狼狽退回洛陽,聶武甚至於撤退斷後時不幸戰死。
聿璋與聶琰於洛陽城內相會,才一見面,連話都還沒說上,聶琰便已單膝跪地,聿璋不由心驚,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大將軍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
「聶某沒能完成王爺托付,不僅損兵折將,連洛南縣都丟了……」
何時能見到一向心高氣傲的聶琰給人下跪?而且還是這麼失魂落魄的口吻。聿璋見他不願起身,是也跟著蹲下身來。「真要說不是,本王也有責任……若是本王沒與將軍鬧不和,讓神武營大軍悉數聽令於將軍,本王也不會中計,而梁寅那廝更不會如此囂張!」
聶祥、聶平以及眾將環列在側,看著師徒二人言歸於好。聿璋才聽聞聶武為護大軍斷後,不幸殞命,又是哭得傷心。
「多虧武兒,咱們還能夠保全八成兵力;如今換咱們守城,洛陽城與京城相比同樣易守難攻,梁寅善守而不善攻,只要王爺與我同心協力,此戰是勝是敗,還很難說!」
「我等也與父親一樣會助王爺奪下此勝!」聶祥、聶平慷慨激昂的道,一時之間士氣高漲,就連身邊的親衛都大受鼓舞。
聿璋與聶琰緊緊交握,眼色之間盡是志在必得。「將軍說的對!本王還沒有輸!」
輝烈營與褚千虹的兵馬於是將洛陽城團團圍住,聿璋至此下令封城,連運河也封鎖了,將士、百姓嚴格限制進出;時節入冬,梁寅在傅迎春的計策與兵器助威之下,不時偷襲侵擾,神武營在潼關與洛南接連吃了敗仗之後少了些將士,反觀輝烈營有新血助陣,兩方士氣差距於是更加懸殊。
而為了早些結束此役,傅迎春在聿琤的授命之下言定三月內必定要拿下洛陽;就在迎春苦思破城之道時,擔心聿琤親手弒弟引來非議,甚至使皇帝不悅的裴少懿,暗中遣了在說服谷燁卿一事中立下大功的薛崇韜為說客,在兩軍壁壘分明的對峙下,準備不計代價的將她送進洛陽城。
裴少懿的目的很是清楚,就是要薛崇韜說服聿璋投降,盡早結束此戰。
明白此行肯定要與魏王相見,薛崇韜於是透過褚千虹與聿珏取得聯繫,並告知此事;聿珏特意捎來信箋,要她代為傳話。身肩重任的她慷慨成行,執行這回堪稱九死一生的任務。
時節邁入大雪,洛陽天寒地凍的,加上戰局吃緊,大街上甚為冷清,就連商家也少了做生意的興致,大街上到處都是巡視的士卒;薛崇韜望之不禁甚為感嘆,百姓因皇子間興戰而民不聊生,別說安居樂業,連溫飽或將成了問題。
魏王府戒備異常森嚴,薛崇韜買通門衛,帶著由裴少懿假冒聿琤筆跡的諭旨,終於與大傷初癒的聿璋見上一面。
許是因為失去姬妾,又加上戰局對己甚為不利,鏖戰多月的聿璋疲倦憔悴,兩眼間夾著血絲;薛崇韜見到他時大感驚訝,只因此時的聿璋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反而像是一夕蒼老了好幾歲。
「妳說妳奉太子的命令而來?」
「是,王爺,下官帶來太子親筆手諭。」薛崇韜環顧著身邊手持刀劍的將士,努力抑制住顫抖,呈上假冒的信箋。
聿璋冷哼一聲,草草讀罷後重新睨向薛崇韜,「只要我降了,她願意饒我兒子一命?」他唯一從整封看似頤指氣使的語調中撿拾到的重點,就只有這個。
「王爺,您能與太子殿下相持數月,又在傅學士的箭下逃過一劫,實乃真英雄;然而在幾番中計、消耗之下,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假若蘭州的谷將軍願意傾巢而出,您焉能有勝算可言?還請您務必以大局為重……」
聿璋忽地笑了,薛崇韜於是噤聲,而他越笑越歡快,最後甚至憤而一把撕毀那封假冒的信來。「不必說了!皇甫聿琤那人有多陰狠狡詐,本王心底一清二楚!以我兒子勸我投降,誰知道她能否說話算話?」他向她踱近,瞇起眼來,「說來……我曾聽白麗提起過妳,稱讚妳是個正直良善、心思機敏之人,怎能甘願為太子所用,做她身邊的走狗?」
薛崇韜並不理會他的挑釁,不過對於白麗能在他面前提及自己倒覺有些意外;她於是靈機一動,當著他的面感嘆道:「原來舒娘子曾向王爺提起過下官……當時舒娘子仍在雲暘公主身邊,下官雖不知舒娘子真正身分,到底曾透過她與公主殿下有過一面之緣……說來舒娘子對下官,實有過知遇之恩。」
「太子莫不是知道這層關係,才派妳來做說客?」
「下官從未與太子坦白自己與舒娘子、雲暘公主之事。」薛崇韜察覺到聿璋語調變化,明白是時候賭上一把,便放膽要求道:「王爺的決心,下官明白了,您是鐵錚錚的漢子,定要與太子殿下戰到最後一兵一卒……若非身分之別,您與舒娘子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瞞您說,下官既是冒死前來,便沒天真的以為自己能活出走出洛陽城……臨死之前,能否讓下官給舒娘子上柱香?」
聿璋確實不打算放薛崇韜離開,見她說得坦蕩,喊「舒娘子」三字又顯得親厚;憶及白麗之前曾對此人讚譽有加,仁慈之心不禁油然而生。「知道自己要死在這兒還能面不改色……白麗果真沒看錯人;行,本王就讓妳給她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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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粉絲頁沒有預覽,但其實我一回到家就在趕著寫稿,至此還是順利寫出了一點進度~
聿琤跟聿璋之間即將有個結果了,請大家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