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暖風輕,湘君趁著聿珏被兩個女兒纏住的空檔,與谷燁卿對看一眼,兩個人離開宴席,行至堂外。
湘君又重新換上月白儒服,隨意以青玉絲帶繫住長髮,彷彿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谷燁卿面帶笑意,與髮妻重逢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湘君,多謝妳了。」
他席間關心過聿珏的身子,她是輕描淡寫,但見她右手還不如以前活絡,飲著溫酒時偶爾咳了一兩聲,似是心脈還帶了點傷,便知她是歷經了多般磨難才得以回到他身邊。
若不是湘君及時出馬,聿珏能否如此平安,尚在未定之天。
「若非谷將軍鍥而不捨,司徒將軍不屈不撓,咱們也沒法得到她的消息!」湘君眼眉含笑,偏頭瞄向室內,「哎!好不容易傷才養妥,又這麼不節制,還當著女兒的面飲酒?」她皺眉數落著;他回頭,聿珏接獲褚千虹敬酒,仰頭又是一杯。
「她心裡肯定也是歡快的,讓她喝吧。」檀華萼雪畢竟對聿珏這位親娘沒什麼記憶,仍是黏著褚千虹與畫眉居多;也罷!往後還有許多能讓她們母女熟悉活絡的日子哪。
「在都慶府時就已經喝過幾巡了……我聽畫眉姊說,你今兒個去面見太守?」
谷燁卿連忙正色,「嗯!與其說是見太守,不如說是面見國舅爺派來聯絡的使者。」
「國……國舅?」湘君當真驚訝得倒抽一口氣,「莫非……谷將軍打算聯合國舅爺!」
此事非同小可,谷燁卿不免壓低聲響,「確有此意;打從妳向我又借兩萬人,確定找著聿珏之後,我就開始計畫了。同時,也可順道釐清數年前聿珏遭突襲一事的不解之謎!」
谷燁卿果然對此事仍耿耿於懷。就國舅那頭的說法,當初接獲皇帝送來的密函時,他們依約派兵前來護駕,卻在半途上給邊塞的守軍給阻了。
如今那群守軍就編列在谷燁卿麾下,他明查暗訪,找到了當年執行此令的中郎將,終於確定下令阻止國舅爺兵馬的,乃是太子所為。
要是當年突襲聿珏的乃是國舅爺,邀他們替聿珏出兵無疑引狼入室;湘君連忙再問:「國舅的意思如何?」
「他們願意助咱們一臂之力,不過,他希望能與聿珏當面會晤。」
「不見到她便不放心……可以想見。」
氣氛霎時變得凝重,他不禁提了另外一件事,「此番我向國舅開口,意外聽見了一樁往事。」
湘君顰眉,「什麼樣的往事?」
「聽說,皇后生前就曾向國舅提議過,要他助聿珏一臂之力。」
「皇后?」
「嗯,國舅是這麼說的。在皇后百年之後,太子與聿珏要是安然無事,那國舅自可待在關外頤養天年;若否,國舅或可袖手旁觀,或轉而助聿珏一臂之力……我原先也不知有此協議,是國舅來函提及的。」
湘君不禁回想起當年替她親送狀紙,處處替聿珏著想的皇后。「即便把我與聿珏拆散的人就是娘娘,到底她是真心替聿珏著想的。」無論那著想的方法對她們是喜是悲。
「妳卻是從來沒對皇后娘娘有過任何怨言。」谷燁卿語帶佩服的道。
湘君張唇,掃了兀自笑得歡快的聿珏一眼,「也不盡然……在她當初出閣之前,我早已做好了安分守己的準備。」谷燁卿在她的眼神之下顯得面無表情。「願意就這麼看著你與她鶼鰈情深,當個人人稱羨的眷侶,而我靜靜地跟在她身邊,只在夜深人靜時期盼著她分一點心思給我便心滿意足……」
當初封她為官的聖旨即便有聿琤從中作梗,到底是把這個期限稍稍推遲了;谷燁卿與聿珏「平白」多得了一年相處時光。
然而在聿珏重回他們身邊之後,這個問題亦就此浮上檯面。
「現在的妳依然這麼想麼?」
他沒有要爭的意思,也明白他終究是爭不贏的;他只是想知道,如今的湘君,是否仍會這般委曲求全?
湘君頓時瞇起眼來,「聿珏傷重的那幾日,半夜裡總是喊疼,將她抱在懷裡的人是我;她腿腳與腰都帶著傷,行動不便時,抱著她起居的人是我;在她好不容易痊癒了,行住坐臥,不管走到哪,照顧她的人還是我……對不起,谷將軍,這個位置我不打算讓給任何人。」
谷燁卿像是平白挨了幾記重拳,他臉色蒼白別開頭,「說得也是啊!妳們畢竟分開了這麼久……」
「你與她何嘗不是……咱們盡力拱聿珏登基,將來皇夫的位置仍是你的,這是無庸置疑的事,至於我跟她……」她面露愀然,沒再多說。
湘君並未失去往昔的那份體諒,只是相較過往的一味退讓,她如今更明白地為自己著想。
她沒有錯。谷燁卿知道,但這事實,卻苦澀的令人難以吞嚥。
「爹爹!」她們太專注在彼此的對話,皆沒發現谷萼雪湊近來扯他的衣襬。
「哎!怎麼啦?怎麼自伯母那兒過來了?」他望著褚千虹,始知她正跟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共飲,還像是哭了,不知提起了什麼傷心事。
「爹爹怎麼不過來?與別人站在外頭,不冷麼?」谷萼雪個頭仍小,她站在門檻裡伸長了手;他連忙把女兒抱在懷裡。
湘君瞅著她笑,她巴著谷燁卿的脖頸,指著湘君道:「這叔叔是誰?」
「童言無忌!萼雪兒,她不是叔叔,妳要叫她姨娘,她是姨娘,知道麼?叫湘君姨娘!」他教導著女兒,後頭四字放得極緩。
「姨娘?」
「這身打扮迷惑了孩子!萼雪,我是湘君姨娘……能抱麼?」她淺笑吟吟,刻意站進屋裡避開風頭,對谷萼雪伸出手。
「應該可以的,萼雪不怕生!檀華就難騙多了!」谷燁卿把娃兒交給她,湘君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她捧在懷裡,動作是熟練自然。「想不到妳抱起孩子還挺俐索!」
「我與弟妹至少相差八歲,小時候帶過,不陌生!」
谷燁卿恍然大悟;湘君咋舌逗弄著萼雪,任憑孩子拉她髮鬢也不惱,瞧孩子見不到半刻就與她玩得開心,除了欣慰之餘,也是不免油生幾分失落。
「妳們兩個,聊什麼呀?」聿珏搖搖晃晃地過來了,身旁攙著她的是娜仁其木格。
湘君見她嬌顏嫣紅,就連娜仁其木格也有幾分薄醉,不免語帶責備的道:「瞧妳……喝成這樣,在女兒面前醉得東倒西歪,不像話。」在西荻那時還稍微有幾分戒備,如今堂而皇之回到家裡,當真百無禁忌了。
「妳就……妳就懂得念我,我與燁卿、畫眉多久……嗝!多久沒見啦?」聿珏嘟著嘴嚷嚷,滿身酒氣。
「是呀,很久了!檀華萼雪還不認得妳這親娘呢!」她忍不住加大聲調,把萼雪交還給谷燁卿,二話不說自娜仁其木格手裡牽走聿珏。「我帶她歇息了!國舅一事,再勞煩谷將軍安排!」
「嗯,好……」
湘君一把抱起聿珏,回頭以眼神指向娜仁其木格說道:「這位是察哈爾旗來的姑娘,就是她當年救聿珏一命,如今跟著咱們回來;她對咱們而言有大恩,也請谷將軍幫忙安頓了。」
「哦,知道了;我再安排……」不等他把話說完,湘君逕自把人給帶走;那傲然的月白身影看在他眼裡是如此沉穩,就這樣將他與聿珏硬生生分隔開來,饒是他用盡全力去推也無法撼動。
『這個位置我不打算讓給任何人。』
聿珏若真有登基為皇的一日,他是那有名無實的皇夫,而湘君,就是沒名沒份的枕邊人……
*
湘君並未帶聿珏回主屋,而是把這好不容易才尋著回家的路的當家主母抱回暫時容身的廂房裡;府內管事雖是一臉疑惑,但在湘君一句「谷將軍的意思」給壓下,他只能摸摸鼻子,撥派兩個手腳麻利的ㄚ頭替她們鋪床燒水。
在派她們過來之前,管事特地告知了她是來自京城的藺大人;兩個十三、四歲的ㄚ頭不懂官位品秩,眼睛倒是很雪亮,這位大人照顧起自家夫人熟練又親暱,不但生得漂亮又沒官架子,一下子博得了她們的信任。
好容易燒妥一桶熱水;湘君刻意落了門閂,褪去外袍,回頭望見方才催吐過一回,但酒還沒醒的聿珏,不由搖搖頭,伸手扯去她腰帶,在她腰間輕輕一捏,「起來了!回到這兒終於能洗去滿身塵沙,妳卻睡了個不省人事……」她一手捲起聿珏,走近澡桶時還能聽見愛人細微的鼾聲;她哭笑不得,伸手捏聿珏的鼻子威脅道:「將來要當皇帝的人如此不設防,當真得意忘形過了頭!」
聿珏忍不住揮了揮手,湘君又扯掉她襦衣上的小結,除了頸項上的鳥笛外,睡在她懷裡的聿珏儼然如新生嬰孩般,她張唇含住聿珏朱唇,費了番功夫才撬開她的貝齒,濃郁的酒香自聿珏喉間竄出,令她不禁皺眉。「妳究竟喝了幾盅!」
很快連自己的衣裳也除了,湘君抱著她泡進熱水裡,兩個人的鳥笛都掛在頸間;她握著自己這把,而聿珏的鳥笛則來自以菡。「我是不是沒跟妳說海東青現在在我那兒?」她髮帶未除,而聿珏半睡半醒的攀住她,任憑她搓圓捏扁。
「妳看看妳這傷呀……」在她再三逼問之下,聿珏終於鬆口告知金絲軟甲是怎生給廢了;為了娜仁其木格,她差一點就給一刀刺穿胸口……湘君又氣又憐的吻著她的手指,手臂,一路來到她的肩窩,然後是脖頸。「妳就這麼不愛惜自個兒?從以前就是如此,也莫怪皇后娘娘如此不放心!」她抄來水勺,一把清水自聿珏頭頂淋下,手指溫柔的掏洗那頭烏黑青絲。
「嗚……嗯……」聿珏嚶嚀幾聲,不經意地又接獲湘君的吻;她起初想推拒,然而身體就像是有記憶般的,輕易認出了吻她的唇,很快地放軟了身軀,因飲酒而溫熱的雙手貼上湘君的頸背。
「終於醒了?」
「我方纔,睡著了是不……」她噘唇,湘君的悶笑就像羽毛般搔刮著耳朵,她轉而張嘴咬住自己的咽喉,引來一陣酥麻而刺激的顫慄。「啊嗯……」
「睡著了,像一頭豬!」湘君嘲笑著,再度淋她一頭溫水。「誰在路上說很想回家好生洗沐浴一番?結果喝成這樣?」
「誰像豬了……噗嚕!」後面的抱怨被迎頭淋下的水給掩蓋,還喝到了一小口。「湘君!」她低喊,腰際冷不防又給湘君抱住,兩副身軀緊緊貼靠的密實,她撥開濕淋淋的髮,枕靠在湘君肩頭。
「等妳回長安了,咱們再去桂凝池好生梳洗一番;我曾服侍過聖上去了兩回,但都沒親自下去洗過。」
「妳是貴人,就算不陪父皇也……」也能洗得自在。
「我只想跟妳。」湘君深情款款的道,低頭啃咬她的鎖骨;聿珏輕喘,兩個人在澡桶間載浮載沉了好一會兒,平白濺出幾絲水花。
飲過酒又洗了個澡,在愛人的懷抱裡出浴;聿珏全身暖呼,任憑湘君擺弄的套上乾淨襦衣,然後坐在妝台前讓湘君替她梳髮。
「妳的頭髮以前沒這麼短。」即使絞乾了還帶有水氣,湘君手執象牙梳,從頭到尾,耐心的一綹綹的梳著,直到每一根都服貼了為止。
「在大漠裡生活不像在宮中,能有一點水沖沖頭已經稱得上奢侈;長頭髮並不方便,咱們不上簪、不綰髮,都包頭巾了事兒。」
「我當然知道!此去近月,又有妳的娜仁其木格相伴,我怎能不清楚?」
聿珏瞧見湘君自銅鏡裡所映照出的白眼,不由暗笑,「她一路上都在說阿日善的事,也與我商量了不少假設……說來諷刺,我離家時她在家,我回家卻換她離家了?」
「那是她自願的;況且,妳也應承的乾脆!」湘君就是記住了,是聿珏一口答應把人給帶到身邊來的!
「真會記仇……哎!妳說,那時的她能獨自回去麼?」聿珏柔嘆一聲,「娜仁其木格是想家的……但那是有著阿日善的家;少了夫君,又加上大汗與布姊姊之間的事,弄得她裡外不是人。」
「這些我都知道。」她擱下梳子,轉而取了竹篦子。「反正她人都跟著咱們回來了,料想妳也應該對她有所安排;這就夠了。」聿珏何嘗不知湘君想早點結束這話題,為了不讓枕邊人難受,她也只得閉口不言。
撇開這點小插曲,兩人舉止親暱,又親又摟的,上床時臉上盡是溫柔嬌笑。
「許久未給妳這般服侍了。」她秀氣的打了個嗝,感覺倦意與醉意再度襲來。
湘君笑吟吟的爬上床,側臥著躺在她身邊,「怎麼?很懷念?」
「當然,而且傷終於要好全了,能夠讓妳『為所欲為』!」聿珏咬唇輕笑,玉指挑逗似的戳她心口。「我直至今日才知道藺湘君城府甚深……遇見家人,哪能不哭呀?」
「我仔細算了一下,妳欠我很多筆債!」湘君揚起雙手,十根手指不停在她眼前晃盪著;聿珏抓她的手來咬,她笑著躺了下來,給兩人蓋上被子。「洗澡那回算一次!妳還有很多很多得還!」
「還就還,怕妳不成!」聿珏親吻她手心,將臉面埋進她胸口。「妳與燁卿說了什麼?」
「有正事也有私事。」
「說來聽聽?」
「都很麻煩,不太想說。」
聿珏抬起頭瞪她,「妳這是在吊我胃口?」
「才不是!我只是不想在咱們談情說愛時煞風景。」湘君嗅著她的髮香,低頭親吻她眉心。「再待兩日,我便要領著手下回熱河去!」
「兩日!這麼趕?」聿珏張唇驚呼,原本舒服得快睡著,這下子整個人都醒了!
「太子與魏王就要開戰了;我得回到聖上身邊以防萬一,那兒雖然有我的親信坐鎮,到底我還是個帶刀統領;聖上身邊需要有個人替他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朝臣……再說了,他也一定很想知道妳這寶貝女兒的安危。」
說她是皇帝眼中的「寶貝女兒」當真諷刺;聿珏抿緊朱唇,湘君以指摩娑著,吻了吻之後道:「我知道妳心裡不平;當初要不是他太過偏袒太子,妳斷然不會受到這樣的對待……所幸妳仍活著,他終於有補過的機會了。」
「我對父皇偏袒太子沒有任何不滿……只是覺得有些可悲,人總是要犯錯了才知道後悔。」
「妳我都是這樣的。」湘君凝望著她,一個翻身壓在她身上。「谷將軍為了讓妳順利奪得皇位,還有別的計畫進行;此番良機千載難逢,妳一定得好好把握。」
「我明白……只是,妳非得離開我?咱們別離的苦頭還嘗得不夠麼……」
「聿珏!」湘君有些激動地喊,她登時收口。「妳知道我得回去!妳想登基,不僅要贏過太子與魏王,還得把聖上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我不是要妳逼宮,而是為了讓妳成為繼承皇位的唯一人選!」
「等到那時候,我便要堂而皇之的將妳從父皇身邊奪過來……」聿珏含淚點點頭,她撐起身子,吻著湘君的同時也悄悄拉開襦衣繩結。「妳是我的人,徹頭徹尾都是我的人!」
湘君難掩情慾的飽覽眼前美景,她啞著嗓,勾起玉腿來,膜拜似的親吻著聿珏的腳背。「妳無須搶,只因我早已成了妳的……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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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見面開始(161)到現在,兩個人一齊走過不少事件,算是這段灑糖的最後了。後面劇情確定會再修改了,接下來就是要寫到登基。
原本聿珏當了皇帝之後就是第三部,但是大家大概不希望兩人生離別的劇情再來一次,所以會換另外一種方式寫~把劇情跑完,故事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
有些朋友說感覺這部作品在感情戲上面比較不集中;這不是古裝題材的問題,而是我排劇情下筆的問題XD說第一部寫得太長,可第二部到現在也有快三十萬字;就我個人覺得後面的劇情排得還算行。不過不管如何,故事寫了就寫了,之後一定會再尋求改變跟進步的方法。
可以確定的是,我還會繼續呈現GL作品給大家;希望大家會喜歡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