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神要你還錢，也只能還錢了吧？

但當時那自稱神的人，是個像是大理石雕刻的男人。

並不是形容他如大衛像般的俊美，而是太過立體，立體的反而讓人覺得有稜有角。就像只要別人不合他意，就會開口大罵，但在私底下卻又很愛照顧人，介在工地工頭大叔和鄰家大哥之間感覺的人。無法讓人精確估算年齡的外表，比起莊嚴，要說是給人親近感，還不如說是太過平凡反而讓人不想反駁他的玩笑話。

雖然他說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但那讓人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懶得反駁他的氣質，姑且也就當成了宛如早晨新聞的星座占卜，隨便聽聽沒有放在心上。

「喂，我話還沒說完！」

他繼續的跟在身邊嘮叨，內容大致是我過去這二十年的人生，花了十年成長，又花了十年了解家庭和人與人之間的規則運作。在最後的十年裡，我所要做的，是償還這二十年以來累積下的債務。

「你要把所有的錢都還完，剛好持平就好了，不需要多賺沒關係。」
「我不記得我有欠什麼錢。」

「別裝傻了，你花家庭供應的經費，卻沒有拿出相應的成果。既然沒辦法用表現來讓人驕傲，償還過往積欠的生活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立體過了頭的男子用著字正腔圓的中文，卻是不會讓周遭其他人聽清楚的音量，表情嚴肅語氣平淡的說著事實。

從來沒有仔細算過從小到大生活開銷的我，對於現在踩在腳下的大學道路感到不真實。我甚至連大學這四年的學雜費是多少也不太清楚，要說我的金錢觀念，也就侷限在計算著每天的車資和伙食費罷了。

相較家庭中的其他兄弟姊妹，我確實沒有任何一點可以拿出來炫耀的能力或是成就，極度中庸的生活態度，極端自卑又自我中心的度過每一天。
以我一個很喜歡的作家筆下人物比喻，雖然這些只是自我評價，但我的性格真的是糟透了，陰沉、膽小、目光狹隘，還會裝腔作勢。

突然浮上心頭的灰暗心情，讓人不想再認真地與他對話。只是在下一堂課之前的最後數分鐘，順著他的話不經大腦的展開毫無意義的對話。
這自稱是神的人也跟著我進了下堂課的教室，很熟門熟路的放下我隔壁的座位坐上。

「那我該還多少錢？」
「把一些比較難計算的花費去掉，總共七百七十四萬。」
「還真是精確的數字。」
「你也該知道這個價格已經算是很便宜了。」

確實。
雖然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一大筆錢，但如果以每個月月薪三萬五扣掉最基礎的生活費，包括住在家並且拒絕掉其他可能額外開銷的機會，從畢業後努力工作二十五年左右，依舊是可以達到的數字。
稱不上是天文數字，但要在三十歲以前完成這個目標，基本上缺乏可能性。

「還完錢之後，我就會死嗎？」
他說有關於我的無能完全是事實，但這一切還是沒有跟他最開始提到的「只剩十年壽命」產生關聯。

「不還完也是會死，你只有十年的時間把債還完。如果時限到但是還沒還清，你就會下地獄。」

這次連地獄也出現了。
這傢伙不是哪個宗教社團，就是哪個奇怪的占卜社團吧。
還自稱為神。
雖然看起來像學生的模樣，但也沒辦法排除他是從外面來的推銷員。
我不禁為方才居然去思考他所提出的情境題，感到十分後悔與愚蠢，讓人喪失動力的話題轉折，我只能用虛弱的氣音回應。

「喔。」
「你不相信地獄吧。」
「我比較好奇為什麼我只剩下十年的時間，就要完成這個目標。」

「看來也只能讓你親眼見證一下。」
「什麼？」
「地獄。」

如果要說我接下來的遭遇，說得稍微文學一點，就是被拉下了地獄吧。

✣
我的人生規劃只到三十歲。

這種說法，在長輩眼中必然是不成熟且過度自信吧。對於不認識的人來說，可能會聽到這句話，就認為我是個享樂主義者，或是過度樂觀並不闇世事的紈褲子弟。
沒有人能在自己二十歲時說得準，自己到底該為往後未來規劃至幾歲。那些極少數的特例不談，一般人多只能籠統的說著對三十歲或是四十歲的自己有如何的憧憬，或是訂下一些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需要花費不少努力的目標。

訂下願望或目標很容易，但明確的說「我的人生只到幾歲為止」，這樣的規劃若是讓他人聽見了，糟糕一點的情況下，必然會被強烈的阻止吧。

那一天，神跟我說，我的人生只會到三十歲。
就像個企圖出名，而以毒舌自居的路邊占卜師一樣的發言。
但地獄確實在我身上留下了物理可解釋的痛楚，醫學上司空見慣的傷痛。

我在那傢伙宣示要讓我親身體會地獄的殘酷後，下一秒的，人從教室向下墮入了「地獄」。
不再是廟宇的地獄圖或是聖經中所描寫地獄的那般模稜量可。而是更簡單，更虛無縹緲的空間，但任何能想像到的痛楚卻是鋪天蓋地而來。

並且在我回神發覺自己再次回到現實中，左手腕上出現像是數字鐘的記號，從秒開始的倒數我能活在世上的最後十年。

你只有十年的時間把債還完。
最終，他依舊沒有說為什麼我只剩下十年的時間。
但他描述著這一切的眼神，就像是我早就知道答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