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在新世界相聚
1
所有事件串連起來，每個人發生的故事。
我總算記起來了。
清晨，我醒來時枕頭溼答答的，臉上淌著汗與淚水。
我在青澀的小木屋裡，上鋪樸素潔白的床位。
我擦抹掉臉上的淚痕。抬起腳放在階梯上，撐著無力的身體緩慢的下來。左右兩側的下鋪酣睡著兩位我不認識的女孩，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才剛過五點。我躡手躡腳的走進浴室，脫光衣服沖淋著冷水。我緊緊地還抱著自己，抬起頭讓冰冷的水沖刷我的臉，妄想洗白被壓抑的情緒，以及因痛苦而脹熱的身體。
我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
在數不盡的水滴打落我每一寸肌膚時，我睜開了眼睛。在那短短的幾分鐘，我所切身感受到的乾渴而刺痛的心靈，就像是水落在我的眼球上，眼前的世界被滿滿地化為液體的感觸覆蓋。
必須振作起來，於是我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我關掉水龍頭走出淋浴間，用毛巾擦乾身體和頭髮，裸身站在鏡子前看著我的臉以及頭髮。褐色的眼睛和頭髮一直以來都是遺傳自母親。目前頭髮的長度大概在鎖骨的位置，我毅然決然的拿起放在梳妝台後面櫃子裡的剪刀，看準了我決心捨棄的的長度，剪刀在指尖張開。
眼睛眨也沒眨，喀擦。
剛過六點，冬月便來到我待的這間小木屋。她如平常一樣無聲無息如同鬼魅，我一直到看見鏡子反照出我後方出現一頭灰色的長髮女孩才發現她。
「早安。」我轉過頭對她說。
「早。」她盯著我的臉看。「妳剪頭髮了。」
「對啊。」我用毛巾擦拭著新的髮型，一口氣剪成與男孩子一樣的極短髮。我撫摸著新的髮型同時轉過頭注視著冬月。「妳換了髮色，我剪了頭髮，不錯啊。」
看著冬月，無意間使我回想起昨天的種種，當我搭著火車來到這裡的時候，忽然之間冬月已一頭灰色的長髮與我相認。我嚇了一跳，她當然不可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染成這樣的造型。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為何她會變成這樣。
或許那條大蟒蛇真的嚇壞她了。
「妳怎麼會在這裡？妳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那時候我這麼問她。
「我知道……」她篤定的回答我，眼神卻有些飄渺。
如今的冬月站在後頭，死盯著我的頭髮，似乎很不習慣我忽然變成中性的背影。
「火車再一個小時就要到了，那個人應該會出現。」
「是啊，」我清理掉落在洗手台的頭髮，用肥皂清洗雙手。「我等不及要見他。」我冷冷地瞪著鏡子裡的自己，戴上了一頂黑色鴨舌帽，心平氣和的說道。
沒多久我走出小木屋，眼前鮮穎的空氣和溫和的日光照耀著綠地與中央的廣場。十幾個人零零散散地吃著早點，看起來平凡無事的模樣，管理員曾說過，這裡的每個人都經歷了事故與抉擇，有了強大的決心和深層的渴望，也做了無法再改變的重大犧牲。
我看見冬月一大早就在看報紙喝著咖啡，她的對面放了一杯熱茶想必是為我準備的。我沒有立刻走去她身邊，反倒注意著一位皮膚雪白、面容清秀戴著耳環的男孩。他安靜地坐著，什麼也沒吃，雙手握著冰塊，用它冰敷著自己紅腫的眼睛。
我認得那個男孩，但是我並沒有去和他說話。
坐到冬月的對面的位子後，我們倆人沉默不語，我緩慢的啜飲熱茶，試著吃了一點東西，靜待時間的到來。
2
狼坐在紅色的軟椅上酣睡，火車外頭的一大片綠油的景色和樹林行經的越來越緩慢，已經快要到達目地了。一位穿著工作制服的男子打開了車廂門，快速的把行李從上層的鐵架上搬下來。他走向狼，用力地搖醒他，並把兩顆白色藥丸塞進他手裡。狼茫然的看著他。「這是什麼？」
「暈車藥。」他邊說同時遞給狼一瓶礦泉水。
他關上後車廂，就這麼急忙離開。
火車完全停了下來，發出巨大的噴氣聲，列車長的聲音出現在廣播器中，提醒大家帶著行李下車。
狼拖著行李搖搖晃晃的跟著十幾個人從火車的一節節的車廂內走出來，沒多久他便看見了，不遠處一個身穿灰色棉質短袖的熟悉背影手上正拿著一本厚重的皮革書，小心翼翼的翻閱。
狼沒有吃剛才拿到的藥，他一手握著它們，帶著有些神智不清的意識看著那位灰衣男子。而他同時也正巧轉過身來，對著狼溫柔的笑著，臉上是新的黑框眼鏡。
「老頭子？」
「正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不是也在這裡嗎？」
「……」數千萬個問號在狼心裡打轉，暈眩的意識打擊著他，使他暫時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沒關係，先把藥吃下去吧。」
「我沒暈車。」
老頭子莞爾一笑。「相信我，那對你真的有幫助。」
狼只好聽話的吃了進去，灌了大量的水。
一股酥麻、密集的感覺在腦袋裡蔓延，那一瞬間就像是數萬隻螞蟻在裡面攀爬。但這股噁心感不到機秒便如泡沫般化掉，腦袋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
他盯著老頭子看，雙眼撐得大大的，他突然體認到自己的朋友也出現在這裡所代表的可怕事實。
「你竟然真的來了。」
「我知道。」老頭子依舊微笑著說。
十幾個人拖著行李門口的迷霧穿越過去。接著他們往唯一有人煙的地方走去，像是集體遷移。一名藍眼的英俊男子向他們走來，他穿著簡易的白衣和短褲，笑臉迎人。
「你們好，我是這裡的管理員，你們稱呼我鶴教授就好。大家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小木屋。」
十幾個人內，有男有女，像昨天一樣被分到了不同的房間裡去。經過廣場的時候，狼拖著他的行李箱跟在老頭子以及擁擠的人群後面，馬上就看見了小白用手扶著額頭，看起來面色憔悴，餐桌上空無一物。
他用眼神稍微掃視了一下，便意外地看見『她』也正看著他。狼嚇了一跳，一方面是沒想到會忽然見到她，再者是她突然剪了短髮，戴著一頂鴨舌帽。
狼知道她是誰，但是忽然想不起名字。雖然記得每個人的綽號，但是那個女孩偏偏沒有小名。
那個女孩的對面坐著一位他從沒見過的灰色長髮的女生。而她正喝著熱茶，發亮的眼睛意味深長的盯著自己，眼神裡是數不清的語言，狼感覺自己背脊發寒。
放好了行李，老頭子和狼自然地走到小白那一桌。他戴著墨鏡的臉面無表情，狼跟老頭子不太想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這裡？」這種話，但是小白一臉沉鬱的臉，似乎完全不想解釋些什麼。
於是狼換了個問法。「你昨天晚上跑去哪裡？」
小白沉靜了幾秒，像是木頭一般動也不動，聲音細如蚊蚋。「哪裡也沒去。」
「騙人，你丟下我們兩個去了哪裡？」
「我回家去了。」小白一臉木然的表情。「我早該丟下你們回家去的，這樣一來就不會來不及......」
「你也發生了什麼事吧。」老頭子面不改色的溫和的說。
「你的眼睛怎麼了？」
狼盯著他紅腫的眼皮，沒有意識到那是哭過的痕跡。
他說：「你們去拿點食物過來吧，讓我一個人待著。」
狼在自助吧檯的時候，突然看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短髮女孩往大草原上跑去。空曠的草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台拉風的黑色跑車，駕駛座上是位金髮的女人，從副駕駛座走下來另一位年紀相同的女孩。
短髮女孩飛奔過去，灰色長髮的女孩在後頭用走的跟著。
她緊緊地抱住了她，頭上的鴨舌帽掉了下來。從後頭凝望她們擁抱的背影，短髮女孩隔著單薄的短袖所鼓起的肩胛骨，另一個女孩用手指輕擰住她的衣服。那是異想不到的驚喜、感動以及懷念。
狼無意間的發現自己盯著她們看了很久，久到她們都放開了彼此。狼赫然察覺自己沒有對小白那麼做，或許是因為第一時間他就看見了他、也或許是因為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狼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會出現。有人點了狼的肩膀才讓他回過神，他不知不覺地已經坐在餐桌上，盤子裡的食物已經吃了一半了。
「我們該走了。」
「走？去哪裡？」
「等待公布我們在零界的名字和身份。」
狼愣了一下。「那我們以前的名字呢？」
老頭子搖搖頭。「想不起來了，沒有人會記得。」
3
大夥全部聚集在空曠的、遭到廢棄的樓館裡。窗簾都被拉了起來，阻擋住外頭的光線。中央的地板被人用黑色的砂粒畫著對等的六角形，中央放著一張木椅。六位穿著紫色長袍的女巫，各個都戴著黑色的手套，分別站在六角形的尖端上。她們緩慢的升起雙手，喃喃念著咒。
大夥在後方等著，她們念咒的聲音在耳窩裡逐漸產生巨大的耳鳴，許多人承受不住的掐著自己的耳朵。直到地板上黑色的印痕扭曲模糊，砂礫在發熱錯動，像是爆裂般的綻出銀灰色的光芒。有人嚇了一跳而尖叫，大夥因忽然的強光而閉上了眼睛，腳下的地板也跟著震動。
這是命名大會的儀式現場，所有受邀人會在這裡重新獲得一個新身分。
強光與地震停了下來，一個長髮、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子穿著緊身的白襯衫和黑色短裙，意氣風發的走出來。
「歡迎各位來到零界，大家有緣一起聚在這裡真的是非常幸運。明天一早的火車就會帶各位到不同的學校去了。在這之前必須要為你們命名新的名字以及能力分類。名字與分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這代表你們在零界的新身分以及往後在學校的新生活……」
鶴教授突然從人群後方跳出來，打斷那名女子的話。
「好了，那麼事不宜遲，我們以優先來到這裡的順序進行分配。先來的先坐上那把椅子。」鶴教授指向在發光的五芒星中央的木椅。
大夥各個露出不安心的眼神，議論紛紛。
第一個女孩先被牽了上去，她屏氣凝神的坐上那把椅子。六位命師不一會兒就喊道：『蘇汀尼‧格蘭！魔法科學院，火系！』
聽到名字、學院和系派，碧教授立刻快速的紀錄在學生的檔案上。鶴教授鼓舞著人群拍手，給那個女孩一點掌聲，接著他牽著那名女孩到一旁，她紅著臉頰，看起來緊張又興奮。台下的氣氛比幾分鐘前緊繃的模樣緩和了下來，坐上那把椅子比大夥想的輕鬆。
鶴教授又抓了另外一位男孩上來，這次命師們決定的時間比上一個女孩晚一點。不過她們依舊是大聲喊道：『雷恩‧文！機甲科學院！』
站在冬月及外星人身旁的她不禁擔心了起來，自己會被分到哪裡？她看著外星人聽到那個男孩的學院時微微地皺眉頭，冬月倒是面無表情，或許她們心裡也是在想這個問題。
『里衛特‧芬恩！武鬥科學院！』……『杜索‧諾蘭！機甲科學院！』……『布雷門‧平！野獸科學院，虎系！』
接連又喊了幾個人的名字之後，大家輪翻拍手。
她不禁注意到只有被分配到魔法科學院或是野獸科學院的人會有『派系』。那麼決定他們的名字跟學校分類的決定依據究竟是什麼？個人特質嗎？還是家族遺傳？
她捏著自己的手臂，一時之間想到自己的母親，如果是以遺傳作為依據的話，自己會是什麼呢？
「葛勒密‧傑米！魔法科學院，水系！」
她忽然睜大了眼睛，想起了那本日記。
……我自己也有小孩，而且正好與那個小男孩同年。我有作為母親的責任繼續活著，同時有義務保護那個孩子。但我明白在陸地上我打不贏牠，作為一個獸系能力者我贏不了牠……
獸系能力者……所以母親是狼人之類的嗎？但是她想到那本日記也提過母親抓著那頭怪物往空中飛。她也記得在那個地下室，她隱約看見自己的母親在空中揮舞魔法與那個野獸對打的樣子。
但是自己真的有那個能耐嗎？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會任何魔法。那麼自己會是狼人嗎？然而這似乎更不可能。她不僅偷偷瞄向狼。
『哈爾‧凡妮莎！野獸科學院，狼系！』
如果是那傢伙的話，說不定就是狼人吧？何況連小名都取作：狼。但是他的媽媽是魔法師，爸爸是狼人，那他究竟會像到誰？
狼發現了有人在注視著他的視線，她立刻轉過頭去，差點和他眼神對到。
鶴教授忽然走過來拉走了冬月，她嚇了一跳，看著冬月被拉上去坐上椅子。
命師們露出思索的表情，突然之間微微一笑，她們輕聲耳語，只有在那個六角星之中的人才能聽見。
終於，她們喊道：『白洛‧冬月！魔法科學院，木系！』
台下的人照常拍手，大家都盯著冬月的長髮看。而她和外星人都瞪大眼睛，即使現在她們已經置身在非凡而不可思議的世界，聽見自己的朋友也有不可思議的身分還是令人驚訝。
外星人看過來，疑問的問道：「冬月不是她的綽號嗎？怎麼現在變成她的名字了？」
她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愣愣地說：「其實這個綽號來自於她的筆名，因為她很會畫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變成她的名字。」
「她會魔法？」
她只能連連搖頭，絲毫沒有頭緒。但是她看著冬月面不改色的表情，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冬月被鶴教授遷到獲得身分的那群人一旁。
又過了一、兩個人之後，她也被牽了上去。她輕聲嘆氣，希望能撫平如麻雀般快速的心跳聲，不同於外星人和冬月。沒有小名的她，早就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她坐上椅子，腦海裡想著母親。
『妳這孩子終於來了。』
她嚇了一跳，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細微的聲音是命師們的說話聲。
『嗯……跟想像中的一樣麻煩。我們看的出來妳在魔法上有一項十分驚人的強大天賦，但是其他的法力就相對十分遜色。然而成為獸系能力者的妳，能力平均但沒有突兀的強項。到底該把妳歸類在巫師還是獸系能力者才比較好呢？』
她的心跳疾亂，手不安的顫抖，她比命師們更迫切的想知道這個問題。
『我看把她歸類在魔法科學院好了，以免天賦被淹沒了。』其中一位命師說。
「我不會魔法……我不會魔法……」她低聲說著，連連搖頭。
『真的？妳認為妳不會魔法？……不要？』
她心裡打不定主意。只能微微搖頭，這不是全盤否定，而是兩難且不知所措。
『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最好是選擇是 ── 凱亞‧靈！野獸科學院，豹系！』
她喘了一口氣。結束了！她也獲得了台下的掌聲。
她得到了『凱亞‧靈』的名字，他繼承了母親：凱亞‧芮莎的姓氏。
雖然她不清楚『豹系』到底是什麼。
鶴教授牽著她到得到身分的人身邊，她感覺朋友們都在看她，包括：外星人、老頭子、小白還有狼。
「恭喜妳，妳終於有名字了，凱亞。」冬月靠近她身旁說道。
「叫我靈吧！我喜歡這個名字。」
接下來又經過了幾個人。『可溫‧波特！魔法科學院，雷系！』、『剎比‧霍！機甲科學院！』『嫚馨‧史凱！武鬥科學院！』
輪到小白了，鶴教授牽著他上來。
他的臉色跟早上一樣蒼白，可說是毫無期待可言。『薩迪牙‧白峰！武鬥科學院！』
他沒有絲毫反應，像是早就有預感。他站起來，伴隨掌聲拖著疲憊的步伐走過來。
「嗨，白峰。」靈揮手打招呼，雖然她知道這男孩根本不認識她。
沒想到他一面戳揉他紅腫的眼窩，一面回答道：「小白，好嗎？謝謝。」
又輪過幾個人之後，輪到老頭子了。
他坐上去之後，命師們微微一笑，也和他說了幾句悄悄話，老頭子十分鎮定的點點頭。命師們宣布道：『羅爾‧賓！魔法科學院，雷系！』
賓走了過來，白峰向他問道：「那些人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狼對著他激動地大叫。「老頭子，你是魔法師？！雷系是什麼？太酷了！」
他笑了笑，又說了一次：「沒什麼。」
下一個就是狼，他看起來有點緊張。濃密的眉毛緊皺著，僵硬的坐到那把椅子上。
他一坐上去，命師們便開始竊竊私語，狼一點反應都沒有，始終皺著眉頭。他坐上那把椅子的時間整整有兩分鐘，比任何人都還要長。
底下議論紛紛，甚至還有人在說：是不是搞錯了？
『夏波特‧朗！野獸科學院，狼系！』
在掌聲之中，靈輕聲嘆了一口氣，果然結果如她所預料。朗站起來，往這邊走來，那時她不經意的看見他掛在脖子上的項鍊。原來那傢伙一直把他父親的狼牙戴在身上。
留在台下的人剩下不多了，最後一個坐上椅子的是外星人。
『艾卡‧薇！機甲科學院！』
大夥展露微笑，鼓掌的比以往熱烈，儀式結束了。我們不再是過去世界的人，我們會留下，在這個我們還一無所知的世界。
薇一走過來，原本靈搭著冬月的肩膀，立刻展開雙臂抱住了她，熱淚流了下來。沒人能體會她心裡的悸動，但是朗看著三個女孩們充滿溫馨的場面，強制的拉著有所抵抗的賓和峰，三人結實地抱著。
「吼！走開啦！很噁耶！」峰大聲抱怨，用力地推開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朗狂傲的笑著。賓在一旁擠眉苦笑。
雖然再也無法回家，至少我們在新世界相聚。
創作內容
《零界1》第二十一章 ─ 我們在新世界相聚
零界-系列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