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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外傳.長槍戰記【十七】

山容 | 2017-05-30 22:26:11 | 巴幣 0 | 人氣 359


【拾柒】

槍恩走出習拉瑟大宅時,整個心像是凍結了,連跳一下都有困難。法蘿奈不相信他,其他羊人躲著他,而哈耐巴……

不,什麼哈耐巴,他是漢尼塔,傲慢偉大的心海之王。槍恩在心海裡看見了他,他巨大的意念擴張了自己,天地彷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變了,變得更像豬人而不是一隻山羊,而這一切都是槍恩的錯。他踽踽獨行,把方向拋在腦後,一直走到清晨的寒氣鎖住他腿上的舊傷,痛得他右膝虛軟,跪倒在泥濘上為止。

很難想像這骯髒汙穢的森林,竟也有陽光願意降臨。如果是過去的槍恩,想必會跳得老高,然後絞盡腦汁為荒謬的景像找出解釋。但他已經不再是那長不大的羔仔了,他所做的事是像一頭受傷的公羊,悶不吭聲跪在原地等著斷氣。很消極,但是至少還有一絲尊嚴留著。

槍恩仰頭,枯樹銳利的尖端指著灰色的天空,銀光漏盡的月亮正慢慢消失在天幕中。


「照理來說我應該讓你凍死在這裡。」一個聲音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只可惜白鱗大士說我們應該保護弱小,所以我們只好現身了。」

聲音來自心海。槍恩猛然抬頭,白霧裡走出三個人影,三個人背上上都背著一把彎彎曲曲的長劍。

「圓球先生?」
「你敢再說一次,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上次有人把我推下斷崖,害我摔進蕁麻叢裡,這筆帳我到現在都還沒算清楚。」三人中最矮的沅裘走到他面前,在他肩上搥了一下。「這可不表示我原諒你了。」
「我救了你的命,你知道我救了你的命。」槍恩露出笑容,卻又突然僵掉。「可是其他人——我很抱歉,他們被吊在大宅前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漢尼塔出賣了百歧灘。」
「這不是你的錯。」沅裘說:「我們很習慣有同伴死掉了。而且如果不是你,會有更多人死。不要自責了,他們是自願去死的。百歧灘只是我們的連絡站,其他人躲在更隱密的地方。你搗亂爭取到的時間,夠我們把大部分的人撤走了,所以你不要再怪你自己了。倒是你朋友——」
「我知道,他是呂翁夫人的手下,一切已經太遲了。」

站在沅裘身後的兩個人類互換了一個眼色。沅裘摳摳腦門,搖搖頭。這是人類絕望的時候會有的動作嗎?

「你真的這麼天真,還是我笨到看不出你在搞笑?」
「啥?」
「哈耐巴沒有不見,只是被另外一個壞傢伙取代了。我請泗老和你解釋。」

他說的泗老是另外一個活像老山羊的漂流之人,不是長得像牛那個,像牛那個自我介紹說是江鳧。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叫作泗老的老人類說。
「我當然——」
「不是這個,是我另外一個聲音。」

槍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突然間有個東西按住他眼睛兩邊,從他看不見的地方把他的精神向內壓縮。

「你的朋友身陷一個極為惡毒的心術編織。這種編織能將人原本的人格抹去,讓侵入者能操控,甚至是取代受害者。我問過沅裘你們這一路上的遭遇,我只想得出一個可能下手的人選——被你們擊敗的磔多華。」

泗老告訴槍恩,他說話的同時,那些混亂的思緒漸漸集中。漢尼塔和哈耐巴交疊的身影漸漸分成兩個,又合而為一。他是怎麼了?為什麼他會看見這個,他一直把那個王子——什麼王子?哈耐巴根本不是王子!那是他自己編出來的故事不是嗎?再看看那個漢尼塔,躲在哈耐巴身體裡的漢尼塔——

「你說那個黑智者?怎麼可能?」槍恩嚇到顧不得嘴巴大開,毫無形像喊道:「可是我們打爛他的腦袋不是嗎?」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孤注一擲。一來他沒有退路,二來哈耐巴身受重傷。我猜磔多華是把自己最後的神智和記憶,當成心術塞進了哈耐巴心中。等哈耐巴的心又遭受攻擊時,正好替他開通了捷徑,順勢取代了羊人的靈魂。」泗老的語氣慢慢恢復正常,從心術中清醒的槍恩忍不住嘆氣。

「這些豬人真是可惡,我才一個不注意就被他迷昏了。我就知道,我們的旅途充滿了挫折與阻礙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陣冷風吹過四人之間。

這裡真的冷死了,總是會不由自主縮著身體。看那陰暗的林稍,還有充滿險惡人心的大宅,槍恩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我得回去救他,我被騙就算了,哈耐巴不能繼續瘋下去。還有其他人,我不能讓他們繼續待在那個可怕的宅院裡,那些豬人會殺了他們。」

「他們會跟你離開嗎?」沅裘問。
「他們會的。」槍恩點頭。他很肯定,肯定得像是他耳朵上的傷口一樣銳利。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知道真相之後,有股比心術更強大的力量催促著他快快回頭到那宅邸去。

「超過三百名士兵,再算上宅邸原本的警衛。我們沒補給也沒有藏身處,如果行動失敗,就只能一路逃跑到死為止。」泗老嘆了口氣說:「這讓我想起了第一次攻進豬人首都的日子,那時候鐵蹄歐客也是一個不要命的瘋羊人。」

「你認識葛叔叔?」槍恩豎起了耳朵,雖然只有一邊,但絕對足以表達他的敬佩之情。
「小羔仔,先別開心得這麼早,想聽故事等你把想就的人通通救出來再說。」
「喔喔喔,我會的,我現在只缺一個好計畫而已。再告訴我多一點關於黑智者的事,順便說說你們有多少人。」
「算上我們,十五個。」

不是多漂亮的數字。槍恩吸了吸鼻子,他聞到藥膏的味道。不管漂流之人說得多瀟灑,他們想必多少還是因為豬人的攻擊受了一點傷,而被推下山崖的沅裘就更不用說了。

「我們得用針灸療法。」
「那是啥?」
「我們村裡老巫婆用的方法,說是拿幾根針插在頭上,可以直攻病灶。放心,我沒讓她對我試驗過,這只是一個比喻。」
漂流之人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訴他,他們的想法絕非如此。泗老看了沅裘一眼,像在徵詢他的意見,好確認槍恩沒有發瘋。這些人類真是令人火大,老是把話憋在心裡不說,他不說話槍恩要怎麼配合他們?
「你們還有什麼是沒告訴我嗎?」槍恩問。
「要救你的同伴,你需要一個關鍵。根據我們這幾天觀察的結果,黑智者應該是利用你逆轉哈耐巴味覺的編織,擴大逆轉了他整個人格,好讓自己能順利占據他的身心。」泗老說。
「所以如果我要救哈耐巴,就得要先消掉這條編織?」
泗老點頭。「你是下編織的人,編織在哪裡你自己最清楚。我可以教你消掉自己編織的手法,但是磔多華應該早已經把編織藏起來,好保護他的痛腳。哈耐巴被他困在心海裡,我個人推薦的做法是設法喚醒他,由他本人由內而外擊垮黑智者。」
「我試過了。」槍恩忍不住搖頭。「沒有用,他徹底認為自己是個王子了。」
「那是一個假身分,是假身分就會有漏洞。」泗老舉起一根手指著他說:「你需要有個比言語更強烈的東西,強到能夠引起他的共鳴,讓他想起過去的一切。他頭上的傷應該已經好了,現在只差一顆健全的心就能運作。你得想辦法讓這顆心再次跳動,才能救回你的朋友。」
「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我就不會在這裡傷腦筋了。又不是瘀青破皮,貼貼膏藥就能解決,我們講的可是心呢。」槍恩備感挫折,忍不住對一株枯萎的灌木發洩怒氣。

羊蹄飛過,灌木應聲倒下,露出斷裂的根部。根莖散出一股熟悉的苦味,槍恩的眼睛霎時一亮。法蘿奈說了什麼?

「我想,我有一個主意……」槍恩慢慢抬起頭。果然,不遠處有片雪看起來特別稀疏,斑斑點點的植株錯落在雪地上。
「我有個問題。」
「怎麼了嗎?」沅裘問。
「你們對挖死人墳墓這件事怎麼看?」

這下三個漂流之人都瞪大了眼睛,不過槍恩才不理他們。
上課時間結束,該是把理論化為現實的時候了。



沅裘有時候很不懂。羊人是很神奇的生物,他們一直以來都有著懦弱、溫順、好欺負的名聲,但是關於橫行天下的羊人騙子,該有的傳說一項也沒少過,更別提以殘酷出名的長槍將軍漢尼塔了。

他在心海裡潛行,在現實中跟著羊女的腳步匆匆向前。看看她,十分鐘之前還是疲憊衰弱的奴隸,脫下黃外套之後,又變得和傳說中的烈女奴比雅一樣兇悍。槍恩臨去時的吻,想必附了什麼魔咒在上面。

「你在發什麼呆呀?」法蘿奈從唇間對他低吼。「快過來!」
他壓低身體,翻過陰影,迅速從草堆旁移動到牆邊。
「你在做什麼?」法蘿奈問。
「潛行。」
「為什麼不用走的?」
沅裘的經驗告訴他不要和任何羊人爭論,特別是他曾經因此被人推下斷崖。「我們到了嗎?」
「就在那裡。」法蘿奈指著地下倉庫。「上面有鎖,旁邊還有警衛。」
「鎖不成問題,我有工具。」沅裘抬起頭迅速張望了一下四周。「放心,只是幾個警衛而已。」

沅裘拔出背後的劍。警衛們的身手絕對不如他,但他不能讓他們叫來幫手。該是冒險用上一點心術的時候了。他走出藏身處,警衛一眼就看到他,將長槍對著他。他向前走,裝出緊張的樣子,故意讓他們以為眼前的敵人又弱又小。法蘿奈脫下的黃外套派上用場,豬人眼中只看見一個笨拙的人類奴隸,而不是手持利劍的漂流之人。
他們沒想到示警或是求援,而是做了錯誤的選擇——前進。

沅裘壓低身體突然暴起,同實在心海中丟出三個幻影。收到驚嚇的士兵長槍各自指向錯誤的方向,給他機會搶進三人之間。一次呼吸間,鋒利的劍刃割斷三個警衛的咽喉。他們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

「解決了?」目睹全程的法蘿奈瞪大眼睛。「怎麼會?你剛剛看起來還像隻病弱的瘟雞,怎麼一下就能撂倒三個士兵?」
「只是一點技巧而已。」沅裘試著不讓自己看起來太得意。
「如果你們這麼厲害,那這十幾年都去哪裡了呀?」法蘿奈凶巴巴地擠過他身邊,搶走他手上的磋刀,仗著怒氣三兩下砸壞老舊的鐵鎖。沅裘握著劍眨眨眼睛,老師說得沒錯,你永遠弄不懂這些羊人。

法蘿奈推開門,沅裘聞到刺鼻的油味,和留在百歧灘的味道一模一樣。是時候讓豬人自己試試看了。他脫下黃外套,其他人傳來訊息,大夥兒準備就緒了,就等槍恩和他。



尼多隊長傻眼了。

他只是一個公務員,領死薪水做事。說實話,荷圖斯勒少爺人還不錯,如果不是這兩天他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尼多其實很高興能從前哨到大宅這邊輕鬆個幾天,找幾個奴隸使喚過過乾癮。

但他從沒料過會有眼前這一幕。

滾滾濃煙從地下倉庫湧出,烏黑的油花隨著爆炸的風衝出地底,連凍結的泥土也燒起熊熊烈火,聲勢之壯彷彿天上的妖鳥墮入人間!

不對。

剛吃完蛋糕的尼多隊長站在大宅門前,手上端著粗木杯,裡面還有他喝到一半的午茶。他看過這種火焰,也聞過這種火焰,這是他們自己的火油,習拉瑟地底下有很多庫藏。但是這種火焰裡不該參雜著恐怖尖叫聲,還有一個個手持長槍的羊人骷髏。

「是狂魔!傳說中的血角狂魔,他殺進習拉瑟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句白癡話。


狂魔?不對,尼多隊長知道不對。血角狂魔是他們豬人智者的手下,是帝國最無情的殺戮兵器,連擋在路上的友軍都不會放過。

擋在路上的友軍?尼多隊長一陣頭暈,手上的杯子在尖叫聲中落下。狂魔們大笑,穿梭在煙塵之中,手上的長槍一擊就是一個士兵倒下。在濃煙之中,被嚇壞的士兵根本毫無抵抗能力。

時近黃昏,四周開始起霧,黏膩的煙塵和水氣融在一起,厚得像一面牆一樣擋在所有人面前。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突襲,他們這些毫無戒心的老弱殘兵根本一點機會也沒有。

除非你能用心術掌握敵人的蹤跡。

「隊長!大宅燒起來了!」有人對他尖叫,可能是要求救或是回報。尼多隊長突然變得清明的腦袋,霎時間明白了很多事。

對方人不多,所以需要用濃霧掩護行動。敵人有內應,而且是對習拉瑟環境非常了解的人。敵人的部隊很可能是幾十人的小隊伍,專攻突襲。先用火焰和爆炸吸引所有人目光,濃霧中突襲可以製造恐慌,再趁亂將火焰引向大宅。他們最終的目標在大宅裡,有可能是針對奴隸王子和荷圖斯勒少爺,以及費凱少校。只要他們三人一倒,失去首領的軍隊只能任人宰割。

不過再精密的計畫也有漏洞,只要有人能帶領軍隊,守住陣勢以逸待勞,就算是特攻部隊也沒有辦法輕易闖入的防線,只要他能夠張開嘴巴下令——

煙牆在他眼前散開,下一秒,臉上戴著羊骷髏的人類把長槍捅進他肚子。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到地底深淵去和心術師作伴吧。」

尼多隊長想起該怎麼形容死前的靈光一閃,只可惜他活不過今晚,好把故事繼續說下去。



「成功的機率很小。」沅裘是這麼告訴他的,槍恩心裡也知道。
「你們漂流之人就算一個打十個,人數也只有人家的一半。也就是說,我只能賭賭看這招能不能成功了。」
「如果磔多華完全接手哈耐巴的身體,就算我們在心海裡想幫你,也發揮不了多少力量。」泗老的老臉上寫滿了不贊同。「更不要提我們還得幫你處理周圍的士兵。」
「這就是我想說的,士兵交給你們。你們只管做你們最擅長的事,我去搞定哈耐巴和那個黑智者。」槍恩耐著性子,如果是平常他早就衝出去辦事了,哪還有這番閒情逸致和他們一邊挖樹根一邊聊天。
「我們擅長的事?」
「用心術搞破壞,搶人奴隸之類的。反正只要我衝上大宅的時候,法蘿奈能帶著其他人逃出去,哈耐巴的事就只管交給我。」
「你要怎麼做?」
「我只能賭賭看。」槍恩鼓起腮幫子,三個漂流之人從鼻孔哼了一聲。「但總歸是要我去才行。」

泗老和沅裘換了一個眼色,槍恩假裝沒注意到他們眼中的憂慮。

「我和你去救這個法蘿奈,還有其他你要的東西。」沅裘說:「我欠你一條命。」
「這倒是解釋了很多事。」槍恩感激地對他露出微笑。知道還有人站在你這邊的感覺還挺不錯的。江鳧挖出乾巴巴的灌木,濃烈的草根味立刻從土裡散出來。槍恩打了一個噴嚏。

「太好了。」他擤擤鼻子再搓搓手。「好戲開鑼。」

他現在肚子脹到難受。在廚房等待的時間,他都用來咀嚼和吞嚥。大杯大杯的水混著蜂蜜灌進嘴裡,一把又一把的草葉嚼到他嘴巴發酸。這季節的植物又粗又硬,活像老牛身上的死皮,好在他的胃空了好一段時間,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撐過這場酷刑。

他一邊吃,一邊等,手上也不忘用上每一根乾燥的木柴和桌腳,忙著將每個老舊的火爐燒旺,搬出一桶桶的油和酒圍在火焰。爆炸聲傳來時,他生的火正好夠大。

「我好了,你們呢?」他在心海中喊話。
「火燒起來了。」沅裘答覆。「其他人也開始行動,法蘿奈會去把奴隸帶出小屋。」
「很好。」槍恩頓了一下。「如果有任何意外,帶其他人離開,不要管我們。」
沅裘過了很久才回話。「法蘿奈問你,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在這些婆媽上?」
「她是對的。」雖然知道不會有人聽見,槍恩還是忍不住苦笑一聲。「動手!」

他搬起裝滿髒水的湯鍋,用力砸向火爐。火爐和湯鍋撞擊的剎那,大量的水氣混著煤灰灌向走廊,加上後門冷風一吹,熱騰騰的煙柱立刻順著風勢穿過走廊,直奔大宅內部。油桶傾倒,一碰上火苗隨即燒了起來,廚房瞬間陷入火海煙霧之中。等大宅一樓燒起來,士兵們就沒辦法救援樓上的豬人,到時候唯一能離開的便只剩羊人了。

哈耐巴你等著吧!槍恩拉起濕布掩住口鼻,抓起沅裘替他砍來湊合用的木槍,在心海中凝聚自己的神術,奔向通往黑暗的走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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