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鬼漫步來到大酒缸旁，重新替自己手上的碗公盛滿美酒。
截止目前為止，這已經是他的第十二晚酒了。他靠著牆壁，一腳懸空輕擺，神情輕蔑地看著四周。
這座豪宅豪宅的後庭花園，擠滿了他的心腹。二十多人之中，有的席地於櫻花樹下而坐，有的吃吃喝喝的模樣好像餓死鬼一樣，另有一些人唱著粗俗的歌曲、跳著下流的舞步，場面看起來好不熱鬧。
「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今天真是喝酒的好日子啊！」
「不醉不歸—啊，歸的話就在這啦，啊哈哈哈哈！」
在場的每一個男人無不滿臉醉醺醺的模樣。他們拉開嗓門講著笑話，甚至還唱好幾首非常下流的飲酒歌，邊唱還邊帶手勢，雙手打節拍，好像一輩子都沒玩得這麼開心。他們的臉上浮現勝利的微笑，不過由於喝太多酒，這些人的臉都是紅通通的，笑聲聽起來也格外刺耳。
這群人粗鄙的言行舉止，很難將他們與現場美麗的花園連結在一起—事實上，從這群人酒醉到將造景打碎，又或者把小池子當泳池游泳來看，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此地的完整性，甚至有種反客為主的氛圍。
九鬼聳了聳肩，反正這地方本來就不是他的。
更精準地說，這地方是他從一個有權有勢的家族手裡奪過來的……一想到這，這名男子的嘴角便泛起一絲詭詐的冷笑。
啊，自己當主人的感覺真好。九鬼心想。
「九鬼閣下，原來您在這裡呀！」
一聲呼喚，讓他轉過頭來，視野中映入一位身形矮胖的男子。
「哎，這不是八千石閣下嗎？」九鬼那一聲無奈的低吟，肥胖男子並沒有漏聽，但他仍裝做沒這一回事。
此人面頰紅潤，臉頰上的贅肉反射出油亮的光芒。每當他踏出一步，都宛如一名不倒翁般搖來晃去，十分不靈活。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種話很多，並且把事情都交給其他人做的人—包括骯髒的勾當。
相比之下，九鬼消瘦憔悴、毫無血色的臉孔看似病懨懨的。他的頭上頂著一頭稀疏的銀白色髮絲，這人才三十多歲，卻看似快五十歲。然而，他的雙眸中綻放出銳利的光芒，一種狂熱份子才有的目光。他身材瘦長，算不上壯碩，但舉止中流露出致命的氣息，而且右手始終放在腰際間的武士刀刀柄上。
「恭喜呀，九鬼閣下。恭喜、恭喜。」肥胖男子本想熱絡地上前握住九鬼的手，但在直視對方的雙眼後立即放棄這個想法；世界上有些事情該做，也有些死都不該做的事情。
「您究竟是指什麼的呢，八千石閣下。」九鬼瘦長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
要是平常人，早就被這抹詭異的表情給嚇走了吧？但八千石不愧和各種牛鬼蛇神打交到過，他完全沒有透露絲毫恐懼，反而老神在在地報以更燦爛、更虛假的笑容。
「您在裝傻吧？當然是將宇佐美家族剷除一事，自當值得恭喜啊。」八千石說。
「您過獎了。」九鬼聳了聳肩，說：「我只不過是在最後一刻將宇佐美的當家城主給砍了，從背後來個出其不備。哪像您呀，還得特地招集像是我等之人來完成這個野心—」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對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野心什麼的，您也太抬舉我了。」八千石說：「我只是個身分卑微的商人，九鬼閣下。但我已經預見到了宇佐美家族的失敗，即將對我等的……後代、我等的未來，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我才先發制人，推了其他反對派勢力一把罷了。」
未來—哼，你是想說錢財吧？九鬼暗暗心想，沒有說出口。
八千石沒裡會對方，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一切都是宇佐美的錯。他不該如此軟弱。如果宇佐美家他能夠強勢一點展現魄力，做出顯而易見的必要決策，我們也不會被夾在中間，處於雙方的待宰羔羊。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啊，是呀。」九鬼淡淡地回應：「由於島津家過度膨脹，九州中只剩下大友家苦苦支撐。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連豐臣秀吉都要向九州發兵討伐島津。」
「說什麼—保護九州不被豐臣秀吉那老賊給併吞。哈！簡直癡人說夢。光是要應付島津家就夠糟糕了，怎麼可能還抵擋得了秀吉的侵略。」
「所以，你便提供家臣們反叛的理由—以及相對應的資助。推翻宇佐美城主，再次重現下克上主義。」
「我只是響應大家的願望。顧客想要買什麼，我就提供什麼。商人一向如此。」
「甚至不在乎任何人因你的貪財而受傷？」
「九鬼閣下，您喝多了嗎？」八千石露出一抹令人不悅的笑容：「當您拿錢並揮下利刃的時候，有在乎過任何人受傷過嗎？」
九鬼大笑一聲，說：「當然不了，八千石閣下。我只是個顛沛流離的賊人。我從沒考慮過報酬以外的事情。」
「正是如此，只可惜……」
八千石將手中的那杯酒一飲而盡，深深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沒能拿到最有價值的商品。」
「閣下此話怎講？」
「宇佐美的女兒，鴛姬。」
當八千石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九鬼馬上便會意過來。
「由於鴛姬始終不願意表示臣服，成為眾家臣的新一代魁儡，甚至出言當眾侮辱他們—因此，宇佐美的家臣決定讓她落入比死還要難堪的下場。」
「販賣為奴嗎？」九鬼說。
「沒有錯，而且還是賣給那些南蠻人……不是白皮膚，是黑皮膚的傢伙。鴛姬將成為奴隸的性奴隸，親身品嚐無止盡的絕望。啊，當初要是她開口求我的話，我還能夠讓她當個小妾的位置，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下場。可惜呀，可惜。浪費了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鴛姬……」
八千石舔了一下上唇，竊笑兩聲，露出令人不悅的笑容。
九鬼偏過頭去。他只大略聽說過關於八千石的私生活傳言，而這些傳言足以令人反胃。聽說這個侍奉金錢的商人喜歡在歡愉時刻添加一點點血腥色彩，有時甚至不只一點。
九鬼或許是個沒有榮譽心的殺手。正因為存在像八千石這樣的宿主，九鬼這樣的寄生蟲才能夠存活；他臉皮沒厚到會否認這一點。
但他仍不像八千石一樣是個變態—這一點，九鬼心裡頭很清楚。
或許，鴛姬這名公主被販賣為奴，就某種意義上也算逃離八千石的魔爪。
或許，這對她而言並非一件禍事。
九鬼聳了聳肩，給自己倒第十三碗酒……
＊＊＊
當黑人奴隸主伊薩克一隻手微微撩起黑髮少女鴛姬的裙子，另一隻手撫上她大腿內側的時候，少女已經放棄了任何反抗的念頭。
她只能緊閉雙眼，摒住呼吸，期望這一切趕快過去。
鴛姬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情。
縱使是成長於極端保守的文化之中，她至少還曉得這一點—她將失去女性的純潔，並且接受眼前這野蠻之人一次又一次侵犯。
為了活下來、為了復仇，她必須忍耐下來；但這並不意味著鴛姬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
「嗚嗚……嗚嗚嗚……」
櫻唇間透露出微微的悲鳴，一道晶瑩的淚水自白皙臉龐上滑落下來。
鴛姬等待著……
等待著……
等待……
可是，疼痛卻遲遲沒有降臨。
「怎麼……回事？」
事實上， 鴛姬甚至感覺對方從床上起身離開。
該不會已經結束了？鴛姬心想。這—和她所想像的有點不大一樣。
鴛姬睜開眼睛，看見伊薩克回到先前的坐位上，重新擦拭起小刀來。她接著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大腿與裙襬下方沾染了些許血跡。然而，那並不是她的處女之血，而是伊薩克剛才徒手抓住刀刃而流淌出的鮮血。
「不好意思，弄髒妳的衣服和身體了，還請原諒我的冒犯。」伊薩克用標準的大和語說道。
「這、這是怎麼……究竟……」鴛姬一臉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為了掩人耳目。」他說：「明天的時候，大副鐵定會隨便派個人來檢查妳的身體。這樣便可以欺騙那些人，讓他們以為我已經奪走妳的處女。糟糕，我會不會抹上太多血了？畢竟我從沒有過類似的經驗—」
「但是……為什麼……？」鴛姬呆愣望著對方，開口問道：「你……你不……對我那、那個……那個……」
她期望對方會接下著說，但伊薩克似乎沒有要出口幫忙的打算。
「哪個？」他問。
「做那件……事情……」鴛姬越說越小聲，垂下頭的她不臉頰燙得厲害，連頸部都脹得通紅。
「喔，如果妳是在擔心那件事。不，並不會。」伊薩克回答，語氣平淡得騙不了人。
「我以為你買下我當……當性奴，就是為了……那件事……而且你的大和語說得好標準。這到底為什麼？！」
這時候，鴛姬心中好奇心蓋過了恐懼，她抬起頭望向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發音既清晰又標準。假使不是看著他講話，鴛姬還以為自己在和一個大和國出身的人對談。
「你到底是什麼人？」
伊薩克將小刀放在桌上，陷入了一陣沉思。
然後，他從身旁拿出一把武器。
那是一把武士刀。
仔細一看，那絕非一把隨處可見的粗製濫品。鴛姬雖是女人家，但由於成長於武人家的家族環境，她要比誰都還要了解武器。
「這把刀，你一個南蠻人是從何得來的？」鴛姬詢問對方。
「由我的主人贈予的，包括武士的名號在內。」
「你是……一名武士？」鴛姬不敢置信。
「我曾跟其他同族人一樣，被白人從遙遠的故鄉抓做為奴。可是抵達此地後，某個偉大的男人斬斷了我身上的枷鎖，並親自教導我大和國的語言、武術，以及其精神。他解放了我，讓我看見更加寬廣的世界。我的一切都是他贈予的。」
「那個人是誰？這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人本能統治大和國。他的大氣、他的智慧、他的遠見……主人本能帶領大和國，成為不輸給南蠻列強的國家。然而，正當他距離這目標僅有一步之遙時，卻遭到小人暗算及背叛，連同大部分的親人一起死去於一場襲擊。」
背叛
這個詞，著實在鴛姬的心中造成一股不小的漣漪，使她壓根就沒有心思去猜想伊薩克的主人究竟是誰。
鴛姬本人正是遭到自己家臣們背叛，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儘管她當時帶著自己組成的女子部隊奮力對抗，卻無法抵禦來自背後的冷箭暗槍。最終，家族所統領的城池淪陷，而她則被被販賣為奴。其餘的家人，父親、母親、兄弟姊妹……幾乎全數慘遭殺害。
「鴛姬公主，妳的遭遇我都一清二楚。」
伊薩克的聲音，喚回黑髮少女的意識。
「我曾經跟妳一樣，即便使勁全身之力試圖扭轉乾坤，最終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主人和主人的家族敗戰下來，甚至被可憐兮兮地放走。事發後我流浪於大和國各處，本想決定就此別離這塊悲傷之地。沒想到……」
「沒想到，你卻在南蠻的奴隸市場上發現了我？」鴛姬說。
「是的。」伊薩克點了點頭，說：「經過打聽後，我認為我們倆之間有著異常相似之處。因此我花光過去累積的所有財產，就為了把妳給買下來。至少，我不能讓一國公主落到普通的奴隸手中，我不能讓那些背叛妳的人如願以償。」
「這是某種……贖罪嗎？」
「聽來有點自私吧？但事實正是如此，我不會否認。我希望藉由幫助妳來贖罪……當初無法拯救主人的罪孽。」
直到此刻，鴛姬才終於理解一個事實—
她，似乎是得救了。
她，似乎是不會遭受侵犯了。
「所以，你不會強姦我？」
「嗯。」伊薩克點點頭。
「所以，你也不會將我當成奴隸對待？」
「嗯。」他再度應答，沒有透露出絲毫不耐煩。
「所以，我……我……」
或許是始終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放鬆下來，鴛姬頓時淚水盈眶，緊咬著下唇，哽咽得說不下去。
「妳不用再害怕了，鴛姬公主。」伊薩克說：「另外，妳的衣著和裝備我都買了下來，就擺在這裡，妳隨時可以取回去……呃，還有……嗯……那個，要吃團子嗎？」
大概不擅長面對哭泣的年輕少女吧？伊薩克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對方。他只好從一旁的盤子上拿起一串日式丸子，伸出手遞給鴛姬。
「這是我從一位大和國廚師那學來的，不合胃口還請公主見諒。」
鴛姬怯生生地接過來，像個小動物般輕輕咬了一口，香甜美妙的口感在舌尖上化開。
甜得融化她的心。
甜得令她憶起過去的日子。
那段已經逝去，再也不會回來的日子。
斗大的淚珠，開始不斷地從眼眶滾下，啪搭啪搭地滴落在地板上。
「咕嗚……嗚嗚嗚……」
起先只是小聲啜泣，最後逐漸成為放聲大哭—鴛姬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好甜……好好……吃……好好吃……」
鴛姬再也止不住因悲痛、心安、又或者以皆有混雜在一起的情緒。即便她試圖擦去模糊了她視線的眼淚，但淚水仍像潰堤般自眼眶……自她的內心深處湧出來。
黑髮少女只是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
等到心情平復之後，鴛姬重新武裝起自己的神情。
她向伊薩克行了個極為正式的大和國國禮，跪坐在地上的她連頭都放得極低。
「請起身，鴛姬公主……殿下。」伊薩克趕緊道：「我這身分可承受不了這等行禮。」
「這跟身分無關，先生。」鴛姬說：「要不是您出手相救，我必定早已落入充滿邪念之人的手中，甚至連活下去的意志都喪失了。我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嗯……要感謝我的話，還是等以後再說吧。」伊薩克面有難色道。
「請問您是什麼意思？」
「我當初只急著將您買下，而賣家......那群意圖陷害妳之人堅持將妳丟入奴隸商船。所以在我跟船長討價還價，最後才得了個一官半職，留在這艘船上頭。」
「唔，也就是說，我暫時回不了大和國了？」
「我很遺憾。」
鴛姬嘆了一口氣，接著勉強露出微笑。
「沒關係。只要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再踏上家鄉的土地。」
多麼堅強的女孩子。伊薩克心想：儘管失去領土和家人，她仍然決定抬頭挺胸面對困難重重的未來。他暗暗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保護這位年少的公主。
「不過，我也並非毫無計畫。」伊薩克說：「這艘商船正在返回南蠻列國的路上。我曾聽說過，那裏有一個國度是專門收留各種無家可歸，抑或是被世間排斥的女性國度。據說這群女性自治自理土地，就連男人都對她們敬而遠之。我想殿下您去拜訪她們的話，鐵定會有所收穫。」
「世間竟有這等國度，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鴛姬聽完後慎重地點了點頭。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夠依靠的也只有眼前這名黑人男性了。
「我懂了，就照著—呃，你的計畫去辦。」
接著，她的雙頰紅了起來，一臉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抱歉，你似乎對我瞭若指掌，但我至今連救命恩人的大名都不曉得。」
聽聞後，伊薩克的臉上首度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的名字用南蠻語來講，是伊薩克—可是，如果鴛姬殿下不介意的話，就請用大和語的名字稱呼我吧。」
伊薩克站起來，同向鴛姬行了個大和禮。
「我的名字是—彌助。」
「彌助是嗎……今後請多多指教了，彌助！」
「是，殿下。」
一隻粗壯黝黑的大手，與一隻纖瘦白嫩的小手—相互緊握。
黑人武士兼奴隸主、姬武士兼奴隸公主—
兩人在一場奇妙的因緣下相識，並共同趟上一趟遙遠的航行旅途。
至於那場旅途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又是另一段漫長的故事了。
創作內容
【奇幻】獸人正太的人類老婆？(一)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