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她」的末日
天氣很冷。
寒風襲來，我感受到寒氣刺骨，不禁直打哆嗦。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斷向前。
不斷向前。
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四處張望，保持警戒。只要聽聞任何風吹草動，便會加緊腳步，或是躲進草叢中，靜止不動，屏住呼吸。
直到確定沒事，才會持續匍匐向前。
悄悄地、悄悄地。
悄悄地……
我一面悄然前行，一面感嘆，為什麼我會淪落到這般地步？要獨自承受風吹日曬雨淋？
就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一面思考，一面向前──偶爾抬頭望天，仰望那烏雲密布的天。
轟隆──
雷聲響起，寒風更加凜冽。一種不祥的預感，也在心中竄起、蔓延……
◆
天氣很冷。
即便上了捷運，但空氣還是冷的。冷空氣穿透我的大衣，滲入我的皮骨，讓我直發寒、發顫。
好冷。
我緊握吊環，駐足於密集的人群中，但完全無法感受到人群的溫暖。
因為，我的內心深處，似乎有個空洞，當中不斷竄出寒氣，滲進骨髓、通透血脈……
這無止境的寒氣，從何而來？
其實，我心裡有數──
因為，我回到家，已經沒有「她」會迎接我了……
◇
喀啷。
我打開家門，隨後掩上。並卸下行裝，再走進玄關。
一片清寂。
一如往常，老公還沒下班回家，家中環境整齊異常，甚至顯得空蕩。
尤其是玄關，因為少了「她」──
我心愛的天竺鼠「小樂」，已經不在了。
以前，每當我回到家，都還能看見她，而她也時常會望著我，就像迎接我一般。
我就深覺，雖然老公早出晚歸，但至少還有這隻寵物，讓我有個陪伴。
這也是我當初會飼養她的主因。
開始飼養她，大概是三個月前的事情。當時跟老公去某個生態農場玩，就看到一群天竺鼠，在地上自由奔跑。就深為這副可愛模樣著迷，再加上由於老公工作披星戴月，這讓工作比較早歸的我，時常獨自在家，而深感寂寞，於是決定養隻天竺鼠來作伴。
然而，老公堅決反對，他一向對養寵物不感興趣，甚至對動物不是很有好感。但是我強烈央求，歷經種種溝通協調後，他才答應我，最多只能養一隻。
於是，我立刻去找了認養網站，然而翻遍了認養網站，都沒有符合需求的，最後不得不去寵物店挑選。
當時挑選到的，就是小樂。她當時只是隻兩個月大的母鼠，是隻短直毛，由黑、白、黃三種花色所組成的天竺鼠。雖然與捲毛、長毛或顏色單純的天竺鼠相較，她一點也不出色。但是，她卻似乎是店裡的天竺鼠中，最溫馴的一隻──至少她是唯一一隻被撫摸時，不會逃竄或反抗的。
而且，她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格外晶瑩澄澈，這也深深吸引到了我。
因此，我當時毫不猶豫地，將她帶回家。
猶記將她帶回家當天，我抱著她，興沖沖地拿給老公看：
『老公你看，這隻很可愛吧！眼睛烏溜溜水汪汪的，而且皮毛十分柔順光澤，而且還是隻母鼠，可以當女兒養！』
『老公，你覺得可不可愛嘛？你看她很聽話，都不太會掙扎，沒像一般天竺鼠那麼神經質，都會乖乖給我摸，很溫順吧！』
『老公，她真的超好摸的！不只是皮毛，就連她的肥肉都很好摸，因為天竺鼠真的非常肥胖呀！明明長得跟老鼠有點像，可是卻特別肥大，起初還覺得老鼠這麼大隻有點驚悚，不過真的是看越久，越覺得可愛呀！』
我不斷向老公稱讚天竺鼠的美好，起初老公無動於衷，後來他才幽幽開口了：
『是不錯啦，妳高興就好。那麼，想好名字了嗎？』
『嗯……想好了，因為這孩子是小動物，但我希望這孩子能夠帶來很多歡樂，因此就叫小樂吧！』
我笑逐顏開。
老公沒多說什麼，只說「妳要好好照顧她」就又回到房間了。
我當下的心情，真的是滿心喜悅，覺得自己終於有個可愛的孩子陪伴，閒暇之餘，就能撫摸她，或是抱起來，感受她的溫度。尤其需要紓壓的時候，更是需要小樂的體溫，來溫暖我疲憊的身心……
而小樂的魅力，其實不只這些。飼養她一段時間後，發現正如網路資料所言，會發出各形各色的聲音──諸如需要食物或水時，會發出清亮高亢的叫聲，或是咬水瓶，來提醒我餵食。抑或在撫摸她的時候，會發出低沉而斷續的輕叫，而且伴隨撫摸方式的不同，還會發出不同長度、頻率的聲音。
真的是太可愛也太有趣了。
於是，我更加為天竺鼠所著迷了，尤其是我家的小樂。
就這樣，家裡因為多了小樂，就多出了許多歡樂，就連一向冷漠寡言的老公似乎都被感染了。
然而，這一切的幸福美好，卻在不久前，變了調──
老公發現自己的過敏越來越厲害，後來受不了去就診。就被診斷出，他對動物皮毛過敏。
雖然有吃藥控制，但情況卻沒有明顯改善。老公還是打噴嚏個不停，甚至直流眼淚。這讓老公對寵物又更加反感，於是希望我將小樂送養。
這讓我心痛萬分，無法接受。但看在老公過敏得越來越厲害，我也過意不去，於是只好痛下決心，開始在社群、認養網站發文求領養，甚至打了一堆朋友的電話，看誰願意收養。
然而，卻沒有任何朋友答應，在網站上發布的貼文，也都是不了了之。正當我還在煩惱之際，某日購物回家，就發現小樂不見了。
我心頭一震，嚇得連忙打電話給老公，追問是怎麼回事。
而老公只是冷冷地回一句：
『我剛才把她帶到附近學校的後山放生了。』
我赫然，馬上喝斥：
『別鬧了，怎麼可以把小樂放生！那孩子沒有求生能力了，會死的！』
『是嗎？反正她可以吃草維生吧，而且還她自由不是很好嗎？每天將她關在籠子裡，她真的就開心嗎？』
我一時啞口無語。
『我只是還她自由而已，本來人類就沒有囚禁動物的權力，不是嗎？更何況，我還特地放到比較接近大自然的後山了，這對她可能還比較好，跟那些隨便丟到大馬路上的棄養不同。』
話筒彼端的老公，似乎神態自若。
我當下無言以對，思緒亂成一團，後來如何結束這段通話的，已經記不清了。
那是前幾天的事了。
然而，經過這幾天的思索，我雖然覺得小樂自由了，但又還是百般掛心，一直在想，她真的過得好嗎？
而且，「放生」真的是正確的嗎？真的就不是「棄養」嗎？
她真的有「求生」能力？
我一面思索，一面打開電腦，決定要再好好查資料，來思辨這個議題……
※
雷聲持續作響。
天邊開始下起毛毛雨，淋濕了我的皮毛。我加快腳步，想趕快找到避雨的地方。
好累、真的好累。
只是想找個避雨的地方，卻是如此困難。即便曾經有找到比較能夠藏身的地方，但還是因為覺得不夠隱密，或是覺得有什麼危險而離開。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可以放心的安身處。
為什麼外面的世界如此嚴酷？不像在家裡，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輕輕鬆鬆地過日子……
雖然千篇一律、沒有自由，但真的好安心……
那麼，現在我自由了，但是……
我真的，好害怕……
好害怕……
而且，為什麼他們要拋棄我？我真的做錯了什麼嗎？
我持續懷抱疑問向前，東張西望，緊咬牙根，依舊保持警戒。
片刻，一股異樣的氣味撲鼻而來──
而我的不祥預感，更加強烈了，於是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不斷地加緊步伐。
然而，正當我看到一處草叢，想要躲進去時，就發現一個龐大身形擋住我的去路──
是一隻大狗。
那隻大狗，虎視眈眈地望著我。
剎那間，我深覺一陣天旋地轉，內心的不祥預感，也飆升到最高點──
那隻大狗向我走來。
正當我轉身逃跑之際，不知為何，我憶起「爸爸」在丟下我前，似乎對我說：
『走吧，妳自由了。或許這才是屬於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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