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文】HSRS 烏鴉

結夏安居 | 2017-05-07 11:21:40 | 巴幣 0 | 人氣 203

HSRS
資料夾簡介

  Ashes to ashes, and dust to dust;

  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the resurrection unto eternal life.

  塵歸塵,土歸土,

  讓長眠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聖經》創世紀3:19



  --



  希拉忍不住又偷看向那對奇特的客人。

  那是一對女性——不論外表或者體型,以及給人的感覺,她想應該是女性沒錯,哪怕她們看起來不僅僅只是狼狽而已。希拉皺了皺鼻,忍著在工作期間摘下面具揉鼻的衝動,想著也許這就是所謂工作時不得不忍耐、將就的狀況之一。

  獸人或許傻了些,卻有著任何種族都無法與之比擬的敏銳直覺……或者該說本能。

  當死亡的腐朽氣味隨著她們上船而來時,希拉便想:不是亡者,卻有著亡者的氣息,既生又死、非生又非死的她們,究竟是什麼呢?

  儘管在船上依舊背著巨劍,裝扮看起來像個戰士的黑髮女性有著一身在微光照耀下隱約透著灰敗的淺青色皮膚。在希拉的注視中,她以指輕輕抹去懷中看似沉睡的褐髮女性臉上未晞的泥,毫不介意地在那張沾染著泥色的臉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這讓希拉注意到那名沉睡著的女性同樣有著極其不自然的膚色。

  並非是顏色上的奇異——在冥土這種種族匯聚的地方,除了七彩霓虹膚以外,大概任何膚色都算不上稀奇吧。

  讓她稍微有些在意的,是那名沉睡著的女性即使在沾染著泥土與髒污的情況下,依舊可以被窺見的白色肌膚。

  希拉見過其他有著純白膚色的人,比方同為卡隆的墨蓮。

  但直到看見那名女性,希拉才知道儘管同樣是「白色」也有各自的不同,墨蓮的白是純淨的白、無垢的白,而那名女性卻是由裡而外,透露著濃濃死氣,一如黑髮女性那般,滿是荒蕪灰敗,毫無生機與希望的虛無。



  「她們是死者」。



  希拉這麼想著。



  這是很奇怪的想法。希拉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認為。冥土這種地方,放眼望去,所能見到的,十有八九都是亡者,活著的生命在這裡反而變成了一種罕見,這明明是她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



  但她就是認為她們和她見過的亡者都不一樣,她們是「死」的。



  希拉忍了忍——她覺得這或許是相當失禮的問題,作為卡隆,可以好奇、但不該在可能會是顧客痛處的地方上撒鹽——但即使直覺告訴她她問了大概也不會懂,還是不要問太多好了,直覺的不安還是沒能壓過她滿心的好奇。



  她努力了,然而不受控制的視線仍舊一直往她們看過去。



  黑髮女性留意到希拉的視線,以及她那蠢蠢欲動想又不好意思開口的猶豫,笑了笑,嘎嘎的粗啞音色刺耳,像極了夜色裡嘲諷著訴說不祥的烏鴉。



  希拉抖了抖一身豎起的寒毛。


  
  黑髮女性問:「妳在好奇,卡隆。妳好奇我們究竟是『什麼』?」



  希拉正想說沒有,就聽黑髮女性道:「如果妳想知道,告訴妳也可以。但妳得先告訴我,在妳眼中,『死亡』應該是什麼模樣的?」



  「……啊?」



  「什麼都可以,說說妳的想法。」



  希拉有些糊塗:「『死亡』就是現世的人結束生命,變成亡靈……不是嗎?」她回想著手冊中關於「如何分辨亡靈與尚未死亡卻到了冥土的活人」的相關說明與範例,小心翼翼的撿著看起來最安全、沒啥毛病的定義回答:「肉體的毀滅與生存所需的器官機能永久終止,生命終結就是『死亡』……是這樣吧?」



  她不確定的說。



  「那是冥土政府,還是『妳自身』的想法?」



  有區別嗎?希拉停下划動船槳的動作,迷惘的望著黑髮女性,掛有大大問號的面具忠實地反應著她的疑惑。



  黑髮女性仔細的看著那張在黑暗中顯得陰森的黃色面具。「……原來如此。妳離死亡太近了,所以反而看不清楚它的模樣;『活著』的妳,並不認為自己和『死去』的他們有所不同。」



  希拉:「?」



  「妳認為自己活著?」希拉想也不想的回答了當然,她又問:「妳要怎麼證明自己活著?」



  希拉:「??」



  「妳會笑、會哭、會感到疼痛、飢餓、疲累、並且需要睡眠和休息來恢復體力……」她扳著手指細數,「妳擁有一切『生者』所有的特徵,所以妳是『活著』的,是嗎?」希拉隱約覺得她說的話有問題,卻又想不到哪裡不對,只能硬著頭皮點頭。黑髮女性彎唇一笑,在希拉以為自己說對的同時道:「但這些特徵我也有。妳看,我也會流血呢。」



  她張開左手,以右手指甲在上頭用力劃過,帶著腐敗氣味的濃稠血液自淺青色的皮膚底下湧出,有生命似的冒著氣泡,於靜謐的空氣中發出「啵、啵」的破裂聲,而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回了傷口之中,傷口周圍微腫的慘青色腐肉在她的掌心中扭曲著彼此吞噬,將被劃拉開的傷口拉扯癒合,越變越小直至再看不見。



  希拉看進眼裡,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的麻意自尾椎往上直竄進她的腦中,手裡動作一停,原先以穩定速度前行的船隻霎時慢了下來。



  黑髮女性自問的同時也問向她:



  「看啊,活著的卡隆。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會哭、會笑、會流血、會向虛無的神明祈禱垂憐……活著的妳,和死去的我,有什麼不同呢?」



  作為一個極有自知之明——需要動腦的事情她真的做不來——的獸人,希拉為難的想著:如果桃麗娘或者其他卡隆在就好了,他們那麼聰明,一定能夠聽懂她的問題吧?



  怎麼樣算是「生」、怎麼樣算是「死」,希拉完全沒有概念。對她來說,她平常看到的亡靈就是「死者」,不屬於亡靈的則是「生者」,活著的人總有一天也會死去,會「消失」到另一個她所不知道的世界,就像現世的人「死亡」以後會來到冥土一樣,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得到永生、繼續日子。



  「死亡是件溫柔的事情」。她從未懷疑過這點。



  可眼前的黑髮女性——她決定擅自偷偷在心裡稱呼對方為「烏鴉」,以不祥的報喪鳥來借喻對方身上濃厚的死亡感(即使她沒辦法很好的定義並說出怎樣才算「亡者」)——烏鴉卻嘎嘎笑著,以溫柔卻嘲弄的口吻又問:



  「所有死去的、喪命的都會到達永生的黃金鄉,『這裡』沒有苦痛、『這裡』非常溫柔——如果這就是死亡、如果這算死亡,那麼死後依然不得安寧,即使地獄之中也沒有席位的亡靈(Undead)……我們引以為傲、繼而被踐踏的榮耀與堅持,我們的痛苦與憎恨又算什麼呢?」



  隨著烏鴉難以回答的問題,希拉慢半拍——或者該說是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她是憤怒的。



  她看起來冷靜而理智,說著這些話、問著「這算什麼」時唇上還掛著真摯誠懇的微笑,甚至不曾過份的揚高任何一個音節……但她卻是憤怒的。除了在注視那名沉睡著的褐髮女性時似乎顯得柔軟許多外,對於這個世界,她就像一團不張揚的冷色火焰,沉默的兀自憤怒著。



  希拉想了很多——她難得在「吃什麼好呢」以外的地方思考那麼多,儘管並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與收穫——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烏鴉在憤怒什麼。永生不好嗎?可是她認識的亡靈們似乎不覺得有哪裡不好啊?雖然也有抱怨活的太久,記得的事情太多有時感覺太累只好定時把一些回憶丟進忘川遺忘的……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還是快樂的吧?就連桃麗娘都告訴她,對於人類來說,沒有什麼是時間真的無法帶走或者淡忘的,即使有,放的足夠久了,也會慢慢習慣,哪怕觸碰時的疼痛依舊、悲慟依舊,也不會再是最初那麼讓人無法忍受的模樣。



  畢竟日子總是要過的,誰真的願意和自己過不去呢?



  究竟什麼樣的「死亡」才是幸福的?希拉畢竟沒死過,實在想像不出來,思考到最後,她也只是茫然且疑惑的問了句:



  「妳認為……在妳的理想中,『死亡』應該是什麼模樣的?」



  「啊,我也不知道呢。」烏鴉回答,「所以才問妳啊。」



  希拉:「???」


  
  希拉以帶著問號的面具面對她,烏鴉卻只是無聲的笑,搖了搖頭便低下身湊在褐髮女性耳旁,彷彿竊竊私語、或者某種溫存,留她滿頭滿腦無法被解答的疑問與好奇,開始疑惑起自己這到底算不算是被惡整了?把人……把蜥蜴的好奇心吊起來,然後才說自己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這樣真的可以嗎?



  在「好氣喔!氣的感覺等下可以多吃兩個大麥麥!」的情緒下,長長的船槳被重新划動起來,於「嘩啦」的破水聲中帶著灰白色的船隻前行。



  當規律的水聲一波波傳入耳中時,希拉依稀聽見似乎有人那麼說著:



  「塵歸塵,土歸土。」



  那聲音既虛弱又飄渺,還沒來得及被希拉聽清楚,便被一個撥弄的水聲給蓋了過去。



  希拉楞了一下,卻再也沒聽到那個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烏鴉的聲音。



  也許是聽錯了吧。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