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珏凝肅著臉面,搖搖頭,「母后有所不知,湘君之所以決心徹查此案,但因當年湘君闖入皇宮告御狀時,您曾親呈狀紙給父皇,湘君為報此恩,才不惜拂逆太子也要解明真相!此乃鳥盡弓藏之計,恕聿珏不能苟同!」
「不能苟同?那妳說說,若是不動這一步,咱們可有勝算?我一旦死了,太子的下個目標肯定就是妳!不僅如此,聿璋也好、谷家也好,都要暴露在危險之中!」
面對皇后厲聲質問,聿珏濕了眼眶,苦笑以對,「母后千萬別這麼說……就算太子之後將要對我不利,我也不能讓她為了我而送死,還讓藺家上下給咱們陪葬。」
「珏兒……妳這是婦人之仁!」
「母后生養聿珏多年,對此點理當知之甚詳。」聿珏伸手去牽皇后,反遭她揮退。
「珏兒,若欲成大事,有時也需不擇手段!」皇后撐起聲調,聽聞者皆知,此人已是強弩之末。「我問妳,藺家上下與為娘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
聿珏忽感一陣心寒,明白自己無論怎麼說都不成,她再度搭上皇后的手,試著轉移話題。「母后,之前您邀聿璋、燁卿等一塊兒出遊,咱們母女倆共乘一騎的往事,您還記得否?」
「怎可能忘得了!」皇后別開頭,忿忿地扯著被褥。
「您當時說,因為我像極了您,所以您才如此寵我而冷落太子,對不?」
皇后微怔,悄悄地回過臉面,「是呀。」
聿珏揩了揩淚,續道:「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畢竟在我心中……有人不管容貌或是性格,皆較聿珏更像著您……」皇后此刻不願聽見聿琤名諱,她於是模糊其詞,「等到聿珏出嫁之後,我才終於明瞭您的意思。」
「哦?」
「人心善變。為惡為善,全在一念之間;晚出生的我曾天真地以為!以為您甫一入宮便是皇后……我未曾見過您費盡思量,只為在宮中占一席之地的模樣,而您從未告訴過我這些。」
只是那些算計、醜陋,卻曾明白地攤在聿琤面前。
是處境,造成了姊妹兩人間的不同。
「您捨棄了冊封為后前的作為,在入主凰寧宮後,一心只想著母儀天下;聿珏有幸生於此時,打小錦衣玉食、高枕無憂,然則太子卻曾陪著您走過風風雨雨,看遍後宮裡的勾心……」
「夠了!不必再說了。」皇后模樣狼狽地別開頭,輕咳了幾聲。
她及時收口,「聿珏說話不中聽,還請母后恕罪。」
門外傳來柳蒔松的呼喚,敞開門,聿珶親自捧著湯藥,小心翼翼地走入寢殿。
「聿珶當真有心,為了母后的藥親力親為,就只為了讓您安心服藥……」
「珏兒。」
「母后有何吩咐?」聿珏回頭,看見皇后的手顫抖著僵在半空,她輕握住,「母后?」
「妳說得對……」皇后噙著淚,惋惜又感嘆的開了口,「妳與聿琤……都是像極了我的好女兒!」
只不過兩人所體現出的她,有如陰陽兩極般,黑白分明。
而如今,當初親眼見過她狠心陷害姊妹的聿琤,已是「青出於藍」,做出比她更狠更毒的事情來;聿珏縱有夫家庇護,因為心慈而甘願救她於虎口,只怕也為時已晚……
聿珏溫順的點了點頭,接過聿珶捧來的湯藥,悉心吹涼了,送到皇后嘴邊。
「珏兒,無論用上什麼方法……妳得千萬要保全自己。」
與聿珶兩人交換了個眼神,聿珏雖訝異,仍然溫柔一笑,「聿珏明白。」
皇后無比放心的笑了,低頭喝下藥汁。
而與之同時,獨自回到太醫院的袁既琳,手裡握著那張寫滿字的藥方……是聿珶親手開的方子。
她凝望了一會兒,隨後將它揉了,丟進燃起炭火的火盆兒裡。
*
即便是夜裡吃了一碗飯,又打了個小盹兒,失去自由的湘君疲乏困頓,然而比較起身體上的痛苦,她更擔心皇后與聿珏那頭的情況。
毒殺皇后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一心要拉倒聿珏背後這片靠山的太子,要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特別是在聿珏費心保護之下?
而在失去皇后之後,聿珏又將如何與大權獨攬的太子周旋?太子會如何對待自己的親妹妹?
兀自思量著,門外一串輕淺跫音,告訴湘君有人來了。
是裴少懿。
然則她卻不似平常著朱紅官服,而是換上黛青宮裝,一身素雅。
「妳怎換成這身打扮?」湘君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聿琤親自下旨,解除她內務官的職位,讓她成了梅穆的侍妾。
少懿面色凝重,行至她面前幽幽地嘆了一聲,「藺湘君。」
伴隨著那聲聽似無奈的叫喚,湘君瞧見她自袖裡亮出短匕。
「原來如此……這便是太子對我的宣判?」不知她這個聖旨受封的四品御前帶刀侍衛,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死在毓慈宮裡,聿琤要如何向皇帝交代?
不過湘君很快就嘲笑起自己,對聿琤而言,殺一個奴才何須名正言順?
「死前,讓藺某再問最後一句。」湘君仰頭,而裴少懿的短匕,已然抵至喉間。「太子她,打算如何對待雲暘公主?」
裴少懿疑惑的瞪她一眼,「妳都已自身難保,卻只惦記著雲暘公主?」
「我只希望太子高抬貴手,念及姊妹親情,莫要把路走絕了……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不到……」裴少懿勾唇笑嘆,「妳到現在都還抱著如此天真的想法。」
與她原來的主子一樣。
湘君顰眉,放棄似的閉上眼,「若妳還能替我帶句話,便替我向她說……」
恕她無法遵守約定。
她既沒能解皇后燃眉之急,也無法遵守她答應聿珏的事——一心求活。
裴少懿卻無情地打斷她,「妳如果想說什麼,自己尋得機會去向她當面講吧!」短匕一揮,一刀兩斷的不是湘君的脖子,卻是綑綁著她的粗繩。
事態急轉直下,讓湘君瞠目結舌!「裴……少懿?」
「妳以為殿下會愚蠢到殺妳這個聲望如日中天的欽差大臣?」少懿收起短匕,動手替她整弄起衣衫來。「我得警告妳,妳就算赴死,也別要給咱惹麻煩!」
給綁了近乎一日,湘君手腳仍不聽使喚,她使勁地甩了甩手,「妳這時來放我,難道不怕太子懲罰於妳?」
她勾起一抹巧笑,「不會的!我裴少懿對殿下一片赤誠,怎會與妳做出同樣的事情來?」
既然不是偷偷放她,那就是……湘君心頭一凜,轉而搭上她的臂膀,「莫非娘娘她……」
「妳猜得不錯!殿下已火速趕去凰寧宮,興許也已驚動了聖上……」湘君勉強撐起身子,不等她說完便奪門而出。
望著湘君離去的背影,少懿斂起笑意,感慨又同情地搖搖頭。
*
藥碗傾覆,響起了令人驚愕的碎裂聲。
「母后……母后!」聿珏著急地瞧著臉色蒼白,捂著心口的皇后。「您怎麼了,母后!」
聿珶也給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傻了。
皇后眼睛翻白,在聿珏的叫喊下四肢顫抖,連一句話都沒能出口,不一會兒便垂下頭來,動也不動。
「還愣在這做什麼!請既琳過來!」聿珏聲色俱厲,「快去啊!」
得了明令,知更手忙腳亂地爬出寢殿。「母后!醒醒呀,母后……」
聿珶癱倒在地,眼巴巴地瞧著聿珏抱著皇后哭喊,一聲又一聲。
「聿珶……怎麼回事?」聿珏抬起淚眸,輕輕的,問了這麼一句。
「我……我也不知……」她不敢置信的掩面,放聲大哭。
事後回想起來,那句要聿珏保全自己的話語,成了皇后臨終前最後的囑咐。
一直以來保護著聿珏,替她瞻前顧後的靠山,終究倒下了。